听了这话,夏晴用警惕的眼神看了看他,下意识地把桌上的档案遮盖得更严实了。
汪卫明感觉有点尴尬,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严肃地说:“夏晴,也许你我之间有什么误会。我承认,在何梅的事情上我的确对你有所隐瞒,你说的没错儿,在那天我们在大街上见到她之前,我就已经认识她了。”然后他把他曾经写信约何梅看话剧,一起逛公园的事也对夏晴说了。
夏晴听完了,冷冷地说:“你现在为什么来跟我说这些?”
汪卫明被她问得有些发窘:“我是说,我是真的喜欢她,而且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对不对?我来找你是想对你解释,那次我为什么没有承认我已经认识何梅了!”
夏晴盯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汪卫明一下子有些不知道怎么表达,脱口而出:“我当时……我是怕你一下子接受不了。”
夏晴冷笑了一声:“滑稽!你看上了人家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你以为你是谁啊?”
汪卫明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夏晴这种反应。然后他愤愤地转身就往外走,夏晴用依然冷漠的声音在他背后说:“把你的这瓶汽水拿走。”汪卫明没理她,连头也没回。
夏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外面了,脸上的冷漠慢慢变成了失落和隐痛,她猛地拿起那瓶汽水狠狠地摔在地上。接着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晚上夏晴神情疲惫地回到家里的时候,宋涛已经把做好的饭菜摆在桌子上等她了。夏晴勉强地笑了一下,坐了下来。她还在想着白天档案室的一幕,汪卫明和何梅的身影在她脑海里闪来闪去,让她感到非常难受。
宋涛心情很好,还特意拿出了一瓶酒来自斟自酌。夏晴知道这是因为抓住了那个收破烂的男人那事,笑着说:“爸爸,你真厉害,居然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把那人给揪出来了,周处长都直夸你呢!”宋涛也笑着说:“老周这家伙能夸我可不容易。他人倒是个好人,就是心眼儿小。我跟你说,你和他在一起要多尊重他,把他当成个老小孩哄着也行。”然后仰头灌下了整整一杯酒,咂了咂嘴,显然十分高兴。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夏晴:“救佳佳那个老师出院了吧?”夏晴点点头。
宋涛高兴地说:“那太好了。真要好好谢谢人家。哪天合适,可以把她请到家里来吃顿饭。”
提到何梅,夏晴想起几天前的一件事。何梅出事之后,夏晴也说不清出于什么原因,跑到幼儿园把何梅的履历表调出来看了看。从履历表来看,她的父母早已经不在了,从小是跟着哥哥在海边一个小渔村长大的,后来考上了岭南幼儿师范学校,毕业后就分配到了机关幼儿园。夏晴当时就有些疑惑,一个在海边长大的孩子,为什么不会游泳?后来工作太忙,她也就把这事搁在了一边。现在宋涛提起了何梅,那个疑问又重新升了起来。
突然,她眼前闪现出汪卫明和何梅并肩走在南湖公园里的情形,旁边就是那个“死信箱”!然后似乎又看到了一张稚嫩而又熟悉的脸庞在阳光中对她灿烂地笑着。太多的东西一下涌现在她脑海里,压迫着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试图从混乱中抽出一点儿头绪,可只是徒劳。最后她终于放弃了这种努力,有些痛苦地重重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碗放了下来。
宋涛看出了异常,急忙关切地问:“怎么啦?事情办得不顺利?”但他并不知道此刻夏晴的复杂心情,只是以为她在工作中遇到了一些障碍。
夏晴有些掩饰地笑笑:“有一点儿。今天在档案室里待了一天找一个人的资料,可是没有发现。”宋涛很想问问那个人是谁,可是他知道纪律,忍住了没有开口。
夏晴却继续说了下去:“那个人叫谢其庸,是个和你岁数差不多的人了。在你过去处理的案子当中,听说过这个人吗?”宋涛仔细想了想,摇摇头。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问夏晴有没有照片。夏晴拿出了一张在花店门口偷拍的谢其庸的照片。宋涛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慢慢地说:“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问题,你可以去问问一个人。”
夏晴眼睛亮了起来,有些激动地说:“梁华全!”
宋涛肯定地点了点头。
当年在宋涛不顾一切地极力争取下,梁华全的命终于被保了下来。后来,梁华全交代了很多相当绝密的情报,政府也就对他宽大处理,把他留在监狱图书馆工作了。
当宋涛陪着夏晴来到监狱图书馆时,系着一条蓝色围裙,戴着一副蓝色袖套的梁华全正坐在一张破旧的桌子前细心地装订一大摞过期杂志。看到宋涛,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显得很意外。
宋涛朝他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转身独自离开了。夏晴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拿起了一本已经装订好的杂志,看了看,有些赞赏地说:“你做得可真好。”梁华全取下老花眼镜,笑了笑:“宋同志带你来,不会只是来看我怎么干活的吧?你们是同事?”
夏晴点点头:“过去是同事。”说着,她把自己的证件拿给他看了看。梁华全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他关心的好像是宋涛,又问道:“他已经不当警察了?”
夏晴欲言又止地点点头,说:“我想来打听一个人。台湾那边的人。”
梁华全看着她,露出一丝很复杂的笑意:“你们终于又想起我来了?这么些年以来,好像你们早把我忘了,忘了我过去的身份。连我有时候都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我经常觉得我就是一个在这里干了一辈子的图书装订工,甚至还有过带徒弟的想法,想把我这份手艺传给年轻人,担心我干不动了的时候,这些杂志没个人装订,那不全乱了,别人还从哪儿去查找这些资料呢?”
夏晴等他说完了,才把谢其庸的照片放到了他面前的工作台上。梁华全看了一眼,淡淡地说:“谢其庸。他要是没改名字的话。”夏晴尽力掩饰着内心的高兴,不动声色地问:“你过去的同行?我们的档案里可从来没有这个人。”
梁华全慢慢地说着,似乎是在整理着已经久远的记忆:“谁的档案也不可能什么都有的,谢其庸是个老资格的人了,和我是一起进的军统。你们不知道他,是因为他和我不一样,我是一直在和共产党打交道,你们当然多少知道我的底细。可谢其庸是个美国通,从进军统的那天起,他就和美国人打交道。整个抗战期间,包括后来内战……解放战争那几年,他基本上都在国外。”
“那他应该是个大人物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见这话,梁华全有点不相信地看着夏晴:“他在这里?不可能吧。我觉得你们一定是弄错人了。”夏晴肯定地点点头。
梁华全叹了口气,目光有些飘忽:“如果他真的是在大陆,那他就已经不会是大人物了。以这个人的学识和才华,放在这里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他一定是在那边失宠了,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就是得罪了什么人。”
说完他戴上老花眼镜又开始埋头工作起来。
谢其庸的房间里,江晓榕正在小心翼翼地四处翻找那个笔记本,床板下面、镜框背后、桌子的底面等等,都被她找过了,然后她开始翻动书架上那些各种各样的书籍,以及书籍的后面。不过那四本《毛泽东选集》却被她放过了。
她继续在书架上翻着,一回头,突然看见谢其庸正站在门口不声不响地看着她,脸色极其阴沉。江晓榕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谢其庸冷笑着,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像是很平静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江晓榕这时候也镇定下来了,和他对视着:“你知道我找什么。”谢其庸突然抬起手,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江晓榕的脸上:“你他妈的是在找死!”江晓榕被这一个耳光打懵了,怔怔地站在那里。
谢其庸继续问道:“是台湾过来的那个王八蛋让你这么做的?”江晓榕缓过劲来了,眼神里突然多了一些狠劲儿:“对。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告诉你。他们已经对你丧失兴趣了。把笔记本交给我,这是你最后的选择。不然他们真的就会彻底把你废弃了。”谢其庸听了不屑地哼了一声。
江晓榕继续威胁道:“事到如今,你只能相信我了。现在也只有我还能替你说几句好话。拿出来吧,让他自己想办法带出去,这样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你把笔记本继续留在手里,已经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了。”
谢其庸恼怒地大骂起来:“那帮坐在办公室里的混蛋、官僚,他们懂什么?老子干这一行的时候,他们还躺在老娘怀里吃奶呢!现在竟然对我发号施令,还要骑在我的头上拉屎撒尿!他们就不怕把我逼急了,我投降了共产党,把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一个一个地都卖给他们,让他们一个个地枪毙了你们!”
江晓榕冷笑着说:“你敢吗!你觉得那边会放过你的家人?”
谢其庸气得把旁边一个花盆推到了地上,这句话刺到了他的痛处。沉默了好一阵,谢其庸终于沮丧地说他要和杜天见面。
江晓榕很是得意地点了点头。
夏晴从监狱出来,就直接回到了公安局,向彭光勇和周大年汇报了她去梁华全那儿了解情况的事情。听到“梁华全”这个名字,彭光勇和周大年一开始都感到很意外,但彭光勇马上明白过来,笑着对夏晴说:“说实话,这是老宋的主意吧?他可真是宝刀未老啊。”夏晴也微笑着点点头。
根据夏晴了解到的情况,现在已经可以认定谢其庸的花店是一个秘密的特务联络点。孙启的联络点是那里,台湾过来的特务也和他们联系,如果没有还未掌握的更复杂的情况的话,几乎可以认定,那个苏联专家的笔记本也应该就在那里。这个结论让他们三人都感到十分振奋。
不过彭光勇还有些许担心:“如果真像梁华全所说的,谢其庸已经不是个大人物的话,那么他背后会不会还有别的人,笔记本会不会已经转移出去了呢?”
周大年抢着说:“我认为不会。如果谢其庸背后还有更大的特务,那么从海上过来的台湾人就不会去跟江晓榕联络,而应该去直接找那个人了。”
彭光勇微微点了点头:“那你们的意见呢?现在收网,把这三个人连锅端?”
周大年赶紧说:“到这时候了,我们也就不用那么着急了。我的意见,是不是再等一等,等到笔记本出现的时候再动手,这样比较稳妥一点儿。”
彭光勇看着周大年笑了起来:“现在连你都不着急了,我还能说什么呢。那就再等一等,继续做好外围的工作,力争在他们交货的时候当场抓获。同志们啊,在反特工作中能搞出个人赃俱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三个人相互看了看,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