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年看着彭光勇递过来的一份文件,神情凝重了起来。省厅刚刚下了通知,太平洋一个岛国的人近期内会过来,虽然最后的谈判地点还没有敲定,但很可能会在广州。因为涉及这个国家和北京建交,和台湾断交的重大决定,所以要求严格保密,安全工作也很重要。最近国际上越来越多的国家断绝和台湾的外交关系,台湾的国际地位岌岌可危,狗急跳墙的可能性非常大。省厅要求市局提前做好准备,及时发现和制止台湾特务可能会对这次谈判所采取的破坏活动。
周大年看完了文件,犹豫地问:“局长,这事儿既然还没有最后确定,我们手里的案子又正在节骨眼儿上,你看是不是……”
彭光勇打断了周大年:“没说让你们放下手中的案子,但这件事情必须同步进行。如果谈判地点最终定在广州,具体的安全保障工作也不是我们负责。但我们需要提高警惕,一旦敌特有针对这次谈判的活动,我们就义不容辞了。你们商量一下,现在就做一些准备。”
夏晴拿过文件来看了看,想了想说:“如果谈判地点定在我们这儿,那接待工作可能是由省政府交际处负责,至少会做一些协助性的工作。我有个老同学在交际处当处长,我可以和他先接洽一下。”
“可以,但是不能提前告诉他任何情况。”彭光勇点点头,继续道,“现在说说你们手里的案子,目前的进展情况怎么样了?”
夏晴连忙回答:“前段时间小侯一直不开口。昨天那个社员醒过来了,告诉我们他出事之前曾经把他怀疑古开元的事向小侯举报过。然后我们把他带到了审讯室,小侯看到那个社员,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就开始招供了。他承认是他给古开元通风报信,也承认他那天是带了氰化物去医院,想害死那个社员。而且,医院外面吉普车上的炸弹也是他装的。不过他说自己只是拿钱为人办事,不肯承认他就是‘十三舅’。”
彭光勇笑了笑:“不承认不要紧,我们还有时间。香港客人呢?”
周大年回答道:“四重奏小组后天就要离开广州,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对他们的监视一刻也不能放松,如果四重奏小组里边的人要接头和交货,很可能就在这两天之内。当然,我也同意你们的判断,不排除这个四重奏小组是一个烟幕弹的可能,秘密潜入的王柏石才可能是真正的提货人。”彭光勇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拿起桌上的几张纸递给了周大年。
周大年看完对夏晴笑了笑:“你提议的关于王柏石妻子的遭遇的报道稿子已经写好了,但愿能起作用。”
彭光勇也笑了起来:“是啊。不过,即便对王柏石不起作用,也可以起到一定的宣传效果,教育我们自己的同志。文章写得不错,很像那么回事儿。”
夏晴和周大年刚从局长办公室的楼上下来,就迎面碰上了匆匆而来的汪卫明。汪卫明气喘吁吁地说:“我正要找你们汇报呢。刚刚接到报告,清水镇发现了古开元的踪迹。”
“什么?!”周大年一听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夏晴,却发现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一言不发地尽量回避着汪卫明的目光。
“当地派出所的同志打来电话,说在清水镇有人看到了古开元。但他们去晚了一步,让这家伙溜了。”汪卫明继续说着,眼睛一直看着夏晴,“还有一个情况,清水镇的一艘船被人偷了。联系到古开元在那一带出现过,我们猜测,这个偷船的家伙,很可能也是古开元。”
周大年想了想,对夏晴说:“清水镇离海边儿很近了,如果偷船的人就是古开元,那么江晓榕很可能就和他在一起,说不定要往海上跑。你立即和汪卫明一起去清水,我回去向彭局长汇报,马上把那一带控制起来,查找被偷的船只,封锁所有的出海通道。”然后他顿了顿,话里有话地说,“那你们俩赶快出发吧,在路上还可以好好交流一下。”
夏晴点点头,也没有理汪卫明,就径直朝吉普车的方向走去了。汪卫明赶快向周大年告别,追了过去。汪卫明上车,看了看已经坐在一旁的夏晴,发动了车子。夏晴却一直侧着身子看着窗外,沉默着。汪卫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开着汽车驶出了公安局的大门。
夏晴、吴克和汪卫明带着几个警察分别乘坐在两艘公安快艇上,朝着下游疾驶。汪卫明一直关注着另一艘船上的夏晴,夏晴却只注意来往的船只,并不朝汪卫明这边看。平静的江面上不时迎面驶过几艘机动船,不过似乎都没有什么异常。
他们到达清水镇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据当地派出所所长的介绍,在接到局里的电话后,他们立即展开了排查。被盗的船属于清水公社三大队,编号是珠—257。当时船临时停靠在岸边,船老大上岸办一点事儿,然后就被偷了。他们虽然对所有过往的船只都进行了检查,也动员了所有的民兵,对河道所有的出海口也进行了控制,但还是没有发现古开元和那艘被盗的船。同时,在对镇里进行的搜查中,也没找到古开元。
汪卫明默默地听完后突然说:“会不会又把船号改了?如果真是古开元偷了船,他很可能会改船号的。”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所长轻声地说:“这我们倒没有想过。”
汪卫明显得焦躁起来:“这是一个很大的疏漏!你们也应该动脑子想想,一个偷了船的人如果要躲避我们的排查和围堵,最先想到的办法就是把编号改掉!”
所长嘟囔着:“我们又没有把船只被盗的事情和古开元联系起来,谁会想到这一层?原来又不是没出现过船只被盗的情况。”
“你们脑子里少了根弦,同志!怎么会没想到?!古开元出现在这里又消失了,船只被偷了,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会没想到?!”汪卫明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所长也相当不高兴,提高了声调:“你现在说这些马后炮的话,有什么用?”
汪卫明还想说什么,被夏晴阻止了,她用调和的语气说:“所长,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古开元。汪卫明同志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我看这样,下一步,请你们继续配合我们全力搜查和围堵古开元,也继续查找那艘船。辛苦你们了。”
所长点点头没有说话,瞪了瞪汪卫明,然后气呼呼地走出了办公室。
夏晴和汪卫明也走了出来,在江边的一个堤岸上坐下。夕阳给江面铺上了一层光晕,船只都已经靠岸停泊,江面显得静悄悄的。
汪卫明望着江面沉思着,突然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故技重演!古开元这家伙!一定是他偷了船,然后故技重演,把船号给改了。”
夏晴轻轻地点了点头:“古开元出现在这儿,却没有江晓榕的踪迹,这有点儿让人费解。我在想,如果古开元真是偷船的人,那会不会我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古开元不是要用偷来的船去接应躲在什么地方的江晓榕,逃往海上,而是用这艘船来和刚刚入境的王柏石接头?目的是帮助王柏石拿到微缩胶卷,然后送他出去?所以,我们搜查和围堵的方向也许不应该是通往海上的河道,而是逆水而上,回到平乐镇一带,回到广州附近,如果胶卷还在江晓榕手里的话。”
汪卫明想了想,看着夏晴说:“也许你是对的。我们立即沿江而上,重新搜查平乐一带,包括沿途的可疑船只,然后让这里的同志继续把住入海口。”然后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当时还真不应该怪那个所长,我也没想到这一层。”
“是因为何梅,心情不好吧?”夏晴盯着汪卫明,语气中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汪卫明摇摇头:“那倒不是。分手了,我也就根本不去想这事儿了。我又不是小年青。”
“那是为什么?我看你开会的时候情绪很不好。”
汪卫明欲言又止。夏晴也没再说话,站起来自己朝前走了。汪卫明想了想,也赶紧站起来跟了上去。
两个人在江边走着,都各自刻意保持着距离。沉默了好一阵,汪卫明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对那件事情,我再次道歉,希望你能理解我。我那样做真是为了你好,而且也是为了工作。”
夏晴停了下来,看着汪卫明:“为了我?你知不知道,我把自己最秘密的事情都毫无保留地跟你讲了,你却用它来出卖我、背叛我!”
“用出卖和背叛这样的词可是太重了。那天晚上你的精神状态很糟糕,真的像是失去理智了,我担心你会像在香港那样,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再出什么意外,所以才去找了彭局长,可我的本意只是想让领导帮助你……”
夏晴沉默了一阵,突然笑了一下:“我那天精神状态怎么糟糕了?你觉得我有点儿歇斯底里了是不是?”
汪卫明看着她,好像慢慢明白过来了:“你是在演戏?是想故意刺激我?因为你那时候怀疑我是特务,是那个什么‘十三舅’?”
“有一段时间我是在怀疑你,可是从情感和直觉的角度来说,我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相信,你会是那个‘十三舅’。”夏晴的情绪缓和过来了,语气也轻松了许多,“不过,我会给你记一笔账的,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背叛了我曾经对你的信任!恐怕我以后再也不敢对你说什么心里话了。”
“事到如今,你也不要说得那么严重了。起码我没有把你当成特务吧?!我要跟你算这笔账那才没个完呢!”汪卫明说着也笑了起来。两个人又向前走去,只是距离已经拉近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夏晴轻轻地说:“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别计较,那就算我们扯平了,行不行?”
“还有一件事儿?”汪卫明诧异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永远也不会说了。”
汪卫明点点头:“好好,你说出来就扯平了。”
“我检查过你办公室的保险柜。”
汪卫明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太多的惊诧,然后笑着说:“只要被你们怀疑上了,搜查个柜子那还不是小事儿一桩吗?而且,你看看也有好处。”
“为什么?”夏晴不解地看着他。
“看了我的日记本吗?那里面有些话本来早就应该对你说的,我说不出口,你自己看不是正好吗?那里面的东西是我们做搭档的时候开始写的,一直写了好几年。都是我的心里话,说不出来的心里话。”
夏晴把头转了开去,她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一层红晕:“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呢?”
“因为小涛曾经是我的战友,是我最好的朋友。小涛牺牲以后,我就一直告诉自己,必须承担起一个朋友的责任,朋友之妻如兄弟之妻,最后,这就变成了一个我好像永远翻不过去的坎儿……”
夏晴感动地湿润了眼睛,看着远处的江面喃喃道:“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心里的……我心里的感受?”
“我隐隐约约地猜出来了,但是因为你不愿意捅破这层纸,我也就……”
“你为什么不主动告诉我?”
汪卫明却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说呢?”夏晴的回答是深深地一声叹息。
汪卫明知道那声叹息里的含义,笑着说:“我爸爸从西北回来,看我还是单身一人,你猜他怎么说的?他说给我寄粮票那姑娘多好,你怎么不把她娶回来?那样我们家就一辈子都不会再挨饿了。”
夏晴也笑了起来:“后来你没告诉你爸爸,你找了个比寄粮票那人漂亮得多的小丫头?”
“我可没跟我爸说起过何梅。”
“告诉我,你对何梅,是不是真有一见钟情的意思?”
汪卫明老实地回答:“是有一点儿……不过,我承认我也有点昏了头。”
“别解释了。何梅的确年轻漂亮,我要是个男的,肯定也会这样。”
汪卫明认真地摇摇头:“人人都说她漂亮,我也这么说,可有一句话我早就想告诉你,她虽然漂亮,可没有你那种成熟女人的魅力。”
“花言巧语!”夏晴虽然这样说,但脸上却露出了许久没有了的开心的笑容。
就在下午夏晴和汪卫明坐着快艇向清水镇赶去的时候,古开元的船正逆流而上。他们擦舷而过,但夏晴并没有注意到这艘已经改了编号的船。
王柏石坐在船舱里,透过篷布的缝隙看了看疾驶而去的公安快艇,眼神中没有一丝惊慌,然后继续埋头细细看着手中的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