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警觉起来:“你们没有离开过吧?”陶锦抢着说:“吴克一直在这儿,眼都没闭过。下半夜当地派出所来了一个同志,吴克让我回去睡了一会儿,我是中午回到这儿的。”吴克有些着急地说:“会不会是已经溜了?”
夏晴看了看那幢居民楼,楼不大,住户也应该不算很多,只有一个大门,而且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观察到每一个进出的人,孙启应该不会溜掉。她转身对他们说:“别着急。再耐心守着。估计孙启是知道我们正在撒大网抓他,不敢轻易出来露面了,应该是在等待有人来接应他。”顿了顿,她又对陶锦说,“这样,你去给周处长打个电话,把这里的情况向他汇报一下。听听他的意见。”陶锦点点头,骑上夏晴的自行车匆匆朝前面的邮电所赶去。
黄昏的时候,孙启的藏匿地点外面已经被一队警察包围了起来。周大年接到了陶锦的电话,就立即意识到可能大事不妙,他叫陶锦告诉夏晴马上行动,抓捕孙启。放下电话后,他叫上几个警察,径直向孙启的藏匿点赶去。
夏晴带着吴克和陶锦,握着手枪进了居民楼。他们穿过一个过道,上了楼梯,在孙启藏匿的房屋门前停下来。夏晴和陶锦站在门的两侧,吴克用力一脚踹开了房门,三个人持枪冲了进去。房间里很黑暗,没有任何动静。三个人顿时都愣住了。夏晴走到窗前猛地拉开了窗帘,外面的光线泻了进来,他们看清了这个乱七八糟的房间空无一人。
这时候,周大年带着人进来了,他脸色非常难看地扫了一眼房间,对身边的人说:“立即对整个建筑全面搜查,一家一户地查!”一个警察急忙转身出去了。
夏晴呆呆地站在那里,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周大年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好再责备她,转而对着吴克和陶锦大声训斥起来:“吴克!你们两个人怎么搞的?!这么一个大活人从你们眼皮底下溜了也不知道?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个人有多么重要?!”
吴克低声说:“我一直守在外面的,恨不得连眼睛都不眨。”
“不眨眼睛就行了?监视要用脑子!懂吗?脑子!”吴克不敢再说话了。
夏晴听不下去了,她知道周大年的脾气其实是对着她来的。她叫吴克和陶锦先出去。等两个人走了以后,她对周大年说:“处长,监视工作是我负责的,责任在我。”
周大年还在气头上:“现在说谁的责任有什么用?唯一的线索断了,这才是最要命的事情!我早就说过,既然发现了孙启,就应该立即逮捕他。你非要坚持你的意见,放长线钓大鱼,放长线钓大鱼!现在好了,鱼跑了,线也断了!”
夏晴争辩着说:“孙启跑了是监视环节出了问题,但并不能说我们想通过他挖出更大特务网的计划就是错的。”
“那不是我们的计划,是你的计划!”
“好吧,是我的计划。我自己会向局里做检讨的。决不牵连你。”
周大年听了这话更生气了:“我是处长,出了这么大问题我能跑得掉?!昨天我真不该听你的,要是当时就把孙启抓了,也就没这事儿了。”
夏晴不说话了,呆在那儿。周大年发了一通脾气,渐渐缓和下来,对她说:“走吧。我们立即回去找彭局长汇报情况。”
此时,汪卫明正带着两个刑侦处的警察驾驶着一艘汽艇,朝郊区的一个码头驶去。他们刚接到报案,一个粮库被盗,估计窃贼会利用水路运输赃物,汪卫明奉命前去调查。
码头上静悄悄的,只有几条货船停靠在岸边。汪卫明挨着检查了他们的手续和所载的货物,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他重新回到了汽艇,准备到下一个码头。
这时候,上游的方向传来马达声,一条货船正在夜色里朝码头驶来,像是要靠岸。突然那条船似乎是发现了公安汽艇的灯光,马上调整了航向,重新回到中心航道上去了。汪卫明立时警觉起来,他叫一个警察打开了探照灯,朝那艘货船射去。
不过让汪卫明失望的是,那是一条空船。船头只有船老大一个人,他被强烈的灯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抬起一只胳膊遮挡着眼睛,另一只手朝汽艇这边挥挥手,算是打个招呼。灯光下,汪卫明看见了那条船的编号:“珠-431”。
一个警察转舵想要靠上去看看,汪卫明制止了他:“不用了,那是条空船。”
汽艇开动了,在江面上转弯的时候,探照灯光再次从那条船上掠过,在这一瞬间,汪卫明看见船舱里还有一个人,他正探出头朝这边张望,灯光把他那张有些疲惫的脸映得异常清晰。
彭光勇听完周大年关于孙启脱逃的具体汇报后,非常生气:“好不容易找到了孙启的下落,竟然就这么让他跑了!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
夏晴抢着把责任担在自己身上:“这件事情和周处长没有关系,是我负责对孙启的监视工作,也是我坚持要求暂时不抓孙启的。”
彭光勇不高兴地看着夏晴:“现在不是你表明自己的觉悟、表明自己敢于承担责任的时候!现在的问题是唯一的线索断了,你们要立即拿出办法来!这个苏联专家留下的笔记本事关重大,一旦它真到了台湾特务机关手里,那对于我们正在研制的导弹将是非常危险的。如果在这后面还有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黑手,那就更糟。一旦笔记本的内容公开出去,也会给那位苏联专家本人带来巨大的麻烦。这件事情已经引起了北京方面的高度重视,公安部要求我们必须找回笔记本,确保不泄漏里面的任何只言片语。”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你们回去立即制定一个方案出来,天亮之前向我汇报!”然后转过身不再理会他们了。
周大年和夏晴对视了一下,走出了办公室。
夏晴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她一个人走到院子里,坐在一个角落的台阶上。她百思不得其解,孙启怎么会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他事先得到了消息?应该不可能,一接到营业员的电话,吴克和陶锦就立即赶过去了,这个事也只有处里的几个人知道,况且即使有其他人知道了,也没有时间通知孙启。或者是监视的人出了问题?夏晴想到这使劲摇了摇头,吴克和陶锦虽然年轻,但都是政治合格、思想过硬的同志,而且对工作也非常负责,他们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她没有理出一点儿头绪,却感觉头似乎都要炸开了。
这时一辆吉普车在大门外面停下,汪卫明从车上下来,他一晚上跑遍了周围的好几个码头,仍然没有找到那条赃船,只好暂时先回局里了。他一下车,就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夏晴。
看到汪卫明走到面前,夏晴抬起头瞅了他一眼,又把眼神移到别处去了。黑暗中,汪卫明没有看到她的神情,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正好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爸爸已经从农场回来了。帽子组织上也已经给他摘了。他说你寄的几斤粮票真是救了他的命,让我替他好好谢谢你。”夏晴只是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汪卫明这才发现了她的异样,开玩笑地说:“怎么啦?犯错误了,独自反省?”夏晴似乎懒得理他:“别烦我。没你的事儿。”
汪卫明的语气变得关切起来:“我听说你们二处最近有个挺棘手的案子。是不是为这事儿心烦呢?”
夏晴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点了点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说对了。我们把一个关键线索跟丢了,刚刚挨了局长一通骂。他是一个涉及重大案子的关键人物,也是我们目前唯一掌握的线索。他就在我们连续监视之下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到现在我也没能想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跑的。”
“那你坐这儿后悔有什么用啊,赶紧重新布置撒大网捞啊!”
夏晴苦笑着说:“这种最笨的办法还用得着你教我。局里已经做了部署,现在这家伙的照片基本上所有的警察都人手一张了。”说着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汪卫明。
汪卫明接过照片看了看,顿时有些激动起来:“我两个小时前见过这张脸。”
这句话对夏晴来讲不啻是一针强心剂,她大喜过望地抓着汪卫明的胳膊大声说:“什么?!你见过?!在哪儿?”
“大概下游二十公里,平乐镇码头附近的一条船上。我去那儿调查一个粮食盗窃案。当时那条船正要靠岸,可能是看见我们的公安汽艇了,便突然回到了江心航道上,探照灯打过去的时候,我看到这个人坐在船舱里。那条船的编号是‘珠-431’。”
夏晴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站起来,激动地拉着汪卫明朝周大年的办公室跑去。
“珠-431”静静地停靠在江边的芦苇丛深处,在沉重的夜色和高高的芦苇掩盖下,无论是在江上或是在岸上都很难发现它。
船舱里只有朦胧的月光。月光下面,孙启看着外面缓缓流动的江水,神情木然。两只手下意识地不停拍打着袭扰在身边的蚊子。船老大赤裸着上身,正躺在黑暗的角落里呼呼大睡。
蚊虫的叮咬使得船老大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抓起一把扇子四下驱赶着蚊子。看见孙启坐在那里发愣,他有点不高兴地说:“你在那儿发什么愁呢?明天这时候你就能到香港了,那可是自由世界、花花世界。我想去还去不了呢!”
孙启闷闷地说:“我爱人下个月就要生孩子了。”船老大理解地“哦”了一声。
孙启自顾自充满矛盾和悔恨地继续说下去:“我怎么就鬼迷心窍,被你们这些人拉下水了呢?香港又怎么了?台湾又怎么了?我一个人走了,我老婆孩子怎么办?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我儿子生下来就没有了爸爸,他一辈子也不能看见爸爸,我也永远都不可能见到我的儿子!你说我在那儿活着不都跟死了一样吗!”
船老大安慰他说:“已经这样了,你就要想得开。等到了香港,你可以再找个老婆,让她再给你生几个儿子。”
孙启听了马上激动起来:“那我的良心呢?!回去,我要回去!我哪儿也不去了,我要去投案自首,在监狱里我起码还能看到我的儿子!”
他说着就要起身下船,船老大一把拉住他,低声骂道:“你疯了!你以为你去自首就能看见儿子吗?你他妈已经是个特务了,会像所有被抓住的特务一样被枪毙!我告诉你,你现在后悔可是太晚了。”
孙启渐渐平静下来,恐惧地看着船老大:“你们也不会让我回去的,你们会杀了我,对不对?”船老大狞笑着不说话。
孙启的眼泪突然绝望的往下流,语气也已经变成了哀求:“我听你们的。我不回去了。可是我必须给我爱人打个电话。我要把一切都告诉她,让她以后可以告诉儿子,我不是个坏人,我只是糊里糊涂干了一件错事。我要告诉他们,我一辈子都会想着他们的。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说着他又站了起来,船老大再次拉住了他,不耐烦地说:“你他妈怎么这么啰嗦!行行,等天亮了再说吧。”
一大早,花店就开门了。江晓榕把刚送来的鲜花摆放好,喷上了水,然后走到了里间。谢其庸正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的四卷本《毛泽东选集》的第一卷。
江晓榕奇怪地问:“怎么一大早看起这种书来了?” 谢其庸头也不抬,有些不屑地说:“你懂什么。毛主席的文章是必须要学习的。” 江晓榕想过来看看,他却把书合上了,然后很随意地放到了身后的书架上,和另外三卷放在了一起。
江晓榕并没在意,继续说:“昨天晚上姓孙的已经上船了,如果顺利今天晚上他就能从海上出去。”谢其庸轻轻地点了点头。
江晓榕紧接着问道:“那个笔记本怎么办?什么时候送出去?”
谢其庸有些不高兴地看了看她:“笔记本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安排。这不是你的事情。”
江晓榕不以为然地说:“其实你是不愿意我介入笔记本的事情,因为你知道那东西很有价值,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对不对?”
谢其庸站起来狠狠地瞪着她:“我要警告你,你说话越来越放肆了!也许你忘了,我是这里的老板!”
江晓榕哼了一声,猛地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