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是在深海中聚集成群的无数纤毛虫类、粟粒状夜光虫,它们是名副其实的透明胶质小球,它们的触须如丝般纤细。在30立方厘米的水中,它们的数目可多达25000个。又由于有水母、海盘车、海月水母、海笋和浸满海水分解的有机物的泡沫,而且还有鱼类分泌出来的黏液,以及所有其他这些发磷光的植虫动物所产生的那种特殊微光,使得纤毛虫类、粟粒状夜光虫的光变得更亮。
一连几个小时,“鹦鹉螺号”都在这一片波光闪烁的海中漂浮。每当看到海洋中的巨型动物--蝾螈在那里嬉戏的时候,我们更是赞叹不已。在并不灼热的火光中,我看见有一些外表美丽、行动迅捷的鼠海豚。它们是海洋中不知疲倦的丑角。还有一些身长3米的剑鱼,它们能准确地预测到大风暴,它们不时用那巨大的剑锋碰撞着大厅的玻璃。接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些体形较小的鱼类,各种各样的鳞鲀、活蹦乱跳的鲭鱼、人头形的狼鱼,以及许多其他鱼类。所有这些鱼类,它们奔跑、嬉戏在这光亮的海水中,划出道道斑纹。
这光彩夺目的景象真是一种人间奇观!也许是这环境中的某些条件变化使这种现象增添了几分魅力,抑或是海面上有风暴掀动的缘故?无论如何,在这距离海面下几米深的地方,“鹦鹉螺号”并没有感觉到风暴导致的惊涛骇浪,它仍然在平静的海水之中安稳地摇摆晃动。
“鹦鹉螺号”就这样行驶着,我们沉醉在不断见到的各种新奇景观中。康塞尔一边观察,一边对植虫类、节肢类、软体类、鱼类等进行分类。日子过得很快,我已经不再计算时日。尼德按照自己的口味,在想方设法把潜艇上的伙食变换花样。我们成了真正的蜗牛,被关在我们的壳中,我还可以肯定地说,要变成一只地道的蜗牛,一点也不困难。
我们觉得这种生活很方便,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因此,我们就不再去想,在地球上还存在另外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可是,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们联想起我们的奇异处境。
1月18日,“鹦鹉螺号”在东经105度和南纬15度之间的海面航行着。暴风雨将至,海上风疾浪大,波涛汹涌。狂风从东方猛烈地刮来。晴雨表几天来都一直处于低度,这预示着一场与大自然的抗争即将来临了。
大副来测量时角的时候,我已经登上了“鹦鹉螺号”的平台,按以往惯例,我等待着他每日都要说的那句话,可是,那一天,另一句我同样听不懂的话代替了以往的那句话。
这时,我看见尼摩船长马上就走出来了,而且,他举着望远镜,正向远方海平面望去。
好几分钟过去了,船长仍在那一动不动,盯住其视线内的那一点。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望远镜,跟大副交谈了十几句话,大副看来情绪激动,无法抑制。尼摩船长比较能自持,显得冷静。此外,尼摩船长似乎还提出一些异议,大副态度明确,点头称是。至少,我从他们那不同的语气和手势做出了这样的猜测。
至于我,我也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们所观测的方向,可我没有任何发现。
此时天空非常清晰,海水十分澄澈,海天一色。
然而,尼摩船长却仍旧在平台上来回踱着步,并没有看我一眼,也许他没有发现我。他步伐坚定,但不如往常有规律。他不时停下来,两手交叉放在胸前,仔细观察着大海。在这片广阔的空间里,他希望搜寻到什么呢?何况这个时候,“鹦鹉螺号”距离最近的海岸有好几百海里!
这时,大副又拿起望远镜,固执地在海平面上搜索,他来回踱步,还不停跺脚。他那般心神不宁,正好与他的船长形成了鲜明对照。
不过,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知道真相了。因为,根据船长的命令,机器加大了马力,机轮转动得更快了。
这时,大副又将船长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船长停下了脚步,同时用望远镜对着大副所指的方向望去。他仔细观察了很久。我感到非常纳闷,于是我走进客厅,拿来了我常用的那高倍数望远镜。然后,我靠在舷灯灯笼的间壁上,就是船上平台前沿突出的地方,打算将海平面上的所有景象一览无遗。
但是,还没有等我的眼睛挨上目镜,望远镜就被一只大手猛地夺走了。
我转过身来,尼摩船长站在我的面前,我简直不认得他了。他的面容完全变了。他那闪着阴森的光的眼睛,在紧蹙的睫毛下显得有些塌陷。他龇牙咧嘴,身体挺直,紧握双拳,脑袋缩在两个肩膀之间,说明他的全身充满一种蓄势待发的强烈仇恨。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我的望远镜从他手里掉了下来,滚落在他脚旁。
难道是我无意中激起了他的愤怒吗?难道这个令人不可理解的人认为,我突然间发现了“鹦鹉螺号”上的客人不该知道的秘密吗?
不!我并不是尼摩船长仇恨的对象,因为,他的双眼直盯的并不是我,而是远处天际那难以捉摸的一点。
终于,尼摩船长平静下来,恢复了以往的镇定。他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对大副交代了几句话,然后就向我转过身来。
“阿罗纳克斯先生,”他用蛮横的语气对我说道,“我希望您履行我们之间的那个诺言。”
“关于什么的,船长?”
“我们必须将您的同伴和您关起来,直到我觉得可以让您恢复自由为止。”
“您是这艘船的主人,”我紧盯着他,对他说,“可我能不能向您提个问题呢?”
“不行,您不能提任何问题,先生。”
听了这话,我觉得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只得照办,因为,一切抗拒都是无济于事的。
我来到尼德·兰和康塞尔住的房舱里,将船长的决定告诉他们。读者可以想象,那个加拿大人得知这个消息时的反应是怎样的。此外,我也没有时间对这一切做出解释了。4个船员等在门口,他们把我们带到了我们曾经在“鹦鹉螺号”上度过了第一个晚上的那间小牢房里。
尼德·兰正想要抗议,可他刚一进去,门就被关上了。这便是对他的回答。
“先生,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康塞尔问我。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的同伴们。他们与我一样感到惊奇,可也一样摸不着头脑。
于是,我便竭尽全力地回想着,可是尼摩船长脸上那种奇怪的忧虑神情却一直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没有办法把两种不符合逻辑的想法联系起来,这样一来,我便沉迷在那最荒诞不经的种种假设之中了。这时,尼德·兰说了一句话,将我从冥思苦想中解脱出来:
“瞧,午餐送来了!”
的确,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显然,尼摩船长下令“鹦鹉螺号”全速前进的同时,也下了开饭的命令。
“先生,请听我一句劝告吧。”康塞尔对我说道。
“说吧,我的小伙子。”我答道。
“那好!请先生赶紧用餐吧。这样比较明智,因为谁也说不清会发生什么事。”
“说得对,康塞尔。”
“真倒霉,”尼德·兰说道,“他们只是给我们送来潜艇上的菜。”
“尼德,”康塞尔说道,“要是完全没有午餐,那你又能怎样?”
康塞尔的一句话堵住了鱼叉手的种种指责。
我们开始入席用餐了。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很沉闷。我没有一点食欲。一向处事稳妥的康塞尔,勉强吃了一点。而尼德·兰尽管不满意,却狼吞虎咽。午餐结束后,我们便各自斜靠在一个角落里。
这时,照亮这间小牢房的光球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尼德·兰很快就睡着了,令我奇怪的是,康塞尔竟然也昏昏欲睡了。我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迫切需要睡眠。我突然觉得我的头脑沉重起来。尽管我努力睁开眼睛,可是却又不由自主地闭上了。我被一种痛苦的幻觉俘获。显然,我们刚才吃的食物中掺入了一些安眠药!看来,尼摩船长为了不让我们知道那些秘密,把我们关押起来仍不够,还要让我们尽快地沉睡。
这时,我听到嵌板又被关上的声音。紧接着,“鹦鹉螺号”也停止了那轻轻的摇摆晃动,这样说来,“鹦鹉螺号”离开海面了吗?它回到那静止不动的深水层中了?
我努力抗拒睡意,可是无法抗拒。我的呼吸渐渐减弱了。我感觉到一种致命寒冷侵入了我的肢体,使我有如瘫痪一般。我的眼皮,就像真正的铝盖一样罩住了我的双眼,怎么也无法睁开。一种病态的困盹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脑子里充满了幻觉。紧接着,幻觉消失了,我便毫无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