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氏止住话头,自嘲地摇头一笑,对刚刚嫁来的长孙氏说:“看我这世代沐浴皇恩的人,也在说皇上的坏话。你们可不许有这般想法,更不要在他人面前提到这种事情。”
“孩儿谨记了。”李世民与长孙氏一齐回答。
正在这时候,总管推门进来,恭恭敬敬的对窦氏说:“禀夫人,家丁已经集结完毕,可以出征勤王了。”
窦氏听了总管的报告,心头有些沉重。儿子成亲,他的父亲、大哥都不能前来,现在还要马上离开,这个皇上啊!为什么总要弄出这么多的事来?窦氏心里这般想着,一双美目深情地注视着李世民,说:“我的儿,你放心地去吧!不管怎么样,他都是皇上,是你的表姨父。无论于公于私,你都有责任去救驾勤王;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尽力。”
李世民听着连连点头,说:“孩儿记下了,请母亲放心,就是拼死沙场,也一定将皇上救出来。”
“好,我儿忠勇可佳,只是一定要记住,遇事要多动脑筋,多想想办法,切莫呈匹夫之勇。身为李家的后代,绝不能贪生怕死,但也不要一去打仗,就说什么要拼死沙场。这是无能力、低智慧的人说的话。有能力、高智慧的人,无论是在怎样残酷的战争中,都会想方设法地保全自己,让自己好好地活下来。只有这样,最后才有机会打败敌人。”母亲说完,深情地看着儿子,好一会才向屋外走去。
长孙氏再也按捺不住,一步上前,紧紧地抱住世民哥,抱住已经属于自己的,刚刚举行过婚礼的丈夫。
“母亲,母亲真好,真好!”长孙氏哽咽着说。
李世民紧紧地抱住她,抱住这位来不及入洞房的妻子,然后毅然地松开手,极温柔地说:“母亲在外面等着。”完了拉起长孙氏的手,俩人一道走出门去。
窦氏带着世民夫妇来到后院,百余名武装起来的家丁,正站成一排等候他们。走到世民面前,窦氏恋恋不舍地望着儿子,说:“你去吧,有什么话,跟他们讲一讲,然后就带他们出发。”完了又走到长孙氏跟前,正要开口,只见玄霸、平阳、元吉三兄妹赶来,把世民围在中央:
“我要跟你去!”玄霸挡在世民的面前,拉着二哥的手,爽快地说:“我们是亲兄弟,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就是,勤王建功,大家都有份。我是一定要去的。”刚满十二岁的元吉,站在玄霸身边,理直气壮地说。
“二哥,就带我们去吧!有我们帮你,你一定能旗开得胜。”平阳小妹摇着世民的膀子,央求着。
窦氏见了,有几分高兴,也有几份伤心。她高兴的是儿女们手足情深,知道为国尽忠;伤心的是儿子还刚刚长大,就要离她远去,沐血沙场,甚至会丢了自己的性命。
窦氏是汉化鲜卑人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外甥女,从小智慧过人,豪气冲天,因此深得灭了北齐,最早一统整个北方的英雄武帝喜欢,被周武帝留在宫中生活。那时,周武帝虽然入邺,灭了北齐,拥有了黄河流域和长江上游地区,但由于东突厥也已经强大,严重威胁武帝的边关。为稳定边关,武帝不得以纳了自己很不喜欢的突厥公主阿史那为皇后,有时心情不好,便对阿史那大发雷霆。时年还不足八岁的窦氏见了,便非常认真地劝周武帝说:
“现在突厥的力量强大,舅舅应该对突厥皇后好一些,这样才能得到突厥的帮助,使江南、关东能够平安无事。”周武帝听了,大吃一惊,不仅善待阿史那,对窦氏更是另眼看待。周武帝死后,隋文帝杨坚逼宇文邕的儿子宇文阐禅位,窦氏听了愤然地说:“恨我是个女儿身,不能解救舅舅家的危难!”
嫁给李渊后,窦氏随着李渊官职的变动不断迁涉,但不管到哪里,她都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放在几个孩子的教育上。在她亲自精心地调教下,几个儿女都非常出色,不但一个个知书达理、好学上进,而且都深明大义、为人豁达宽仁,兄妹间的感情,也非常深厚。世民与元吉兄妹,每人相差都不到两岁,从小朝夕相处,一同习文、一同习武,相互之间,亲密无间,如今要与他们分别,世民自然很是不舍,他充满感情地望着他们,说:
“你们还小,等到了我这样的年纪,才可以出征打仗。”
“对,你们二哥说的对。”窦氏走来接过世民的话说:“你们不要担搁你们的二哥了,就是他答应带你们去,你们父亲也不答应,我也不答应!”
“为什么?”李玄霸吃惊地望着母亲:“你不是一直要我练好武艺为国效力吗?”
“那要等你过了志学之年。我的儿,听话,待你长大,为国效力的机会有的是。”
玄霸听了垂下头来。窦氏的目光,移到爱女平阳身上,平阳见了,缓缓地松开拉着世民二哥的手。
李世民深情地看看母亲,又看看自己的弟妹,最后把目光留在长孙氏的脸上。从屋里出来以后,长孙氏一直站在母亲的身边看着听着世民兄妹的对话,这时看到世民投来恋恋不舍的目光,终于忍禁不住,一颗晶滢的泪珠,夺眶而出。
“世民哥,世民哥……”她仿佛在呼唤世民,又仿佛在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候,只听得“哇”的一声哭喊,刚松开手的平阳小妹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世民:
“二哥,二哥……”平阳小妹大声地呼喊着。玄霸和元吉,再也忍不住了,俩人都伸开双臂,喊着抱着他们的二哥。一时间,兄妹四人抱成一团,窦氏强忍住泪水,深情地凝视着自己的儿女,好一会才轻声地说:
“大家松开手,别再担搁你们二哥了。”
兄妹三人松开手,世民迈开脚步,朝一直站在长孙氏身旁的长孙无忌点点头,回头向排列整齐的家丁走去。他刚走出一步,就听到长孙无忌的呼唤:
“世民哥。”
世民听了,赶忙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长孙无忌。世民与长孙同年,世民是599年12月22日,无忌是599年12月28日,比世民小6天,因此唤他大哥。世民听了,回过头来。
“我要与你同去!”无忌坚定地说。
世民询问地望着窦氏。
“我要与他同去。”无忌上前一步,跪在窦氏面前说:“请夫人成全。”
“可是,你舅父不在,又是去……你还是留下来,以后有的是报国的机会。”窦氏思考着说。
“我舅父交待了,妹妹成婚后,我就跟着世民,干一番事业。再说,我已过了志学之年。”
“既然如此,你去吧。”窦氏轻轻地叹了口气,答应下来。在玄霸、元吉、平阳三兄妹羡慕地目光下,无忌高兴地走到世民身边。
正是“树树秋声,山山寒色”的日子,在从南向北通往雁门的官道上,行走着一支支赶去勤王的部队。李世民率领着家丁,也夹杂其中。这些部队,多则上千人,少则几十人。有达官显贵的家丁,也有衙门差人,远看似乎有些热闹,走近了才发觉,他们大都无精打采的。李世民带领着家丁,连连赶过几只队伍,正与又一支队伍擦肩往前赶时,那队伍的领头人,一个粗壮的青年人唤他:“兄弟,也是去勤王么?”
李世民朝他看看,微笑着点点头。隋炀帝困守雁门,内史侍郎萧瑀拟好诏书以后,就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发往各地。其中之一,便是将求救的诏书捆在木板上,放进南流的汾水中,使沿水的郡县见了募兵前来救援。李渊与李建成父子,正是从太原赶往运城的途中见了这木板上求救的诏书,这才勒马返回,不能参加世民的婚礼。这官道上的一支支部队,都是赶去勤王的。
“兄弟,这么急急往前赶什么?”青年人又问。
李世民听出他话中有话,由不得拉住马,与他并排而行,问道:
“你不愿意去?”
“别这么说,我要不愿意去,怎么会走在这官道上。只是,你不要太相信皇上的话。”
“什么话?”
“勤王军官,每人连升三级,勤王士卒,每人赏银十两。我敢打赌,皇上的承诺不会兑现。”
“我不是为了升官,更不是为了赏银。”李世民笑了笑,然后又严肃地说:“不过皇上的话,我认为会兑现。”
“兄弟,你太天真了,到时你跟云定兴打完这一仗,如果不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李世民看看他,又看看身旁的长孙无忌,轻声问道:“你说呢?”
长孙无忌认真地摇摇头,说:“我不清楚。”
世民听了,一挥马鞭,往前奔去。长孙无忌不甘落后,紧随其后。奔了一会,世民见家丁们都远远地拉在后面,这才放慢了脚步,对无忌说:“云定兴是什么人?你在京城听说吗?”
“云定兴是个深受隋炀帝宠信的人,听说他原任大隋左御卫府左御卫将军,因征杨玄感有功,擢升为右屯卫将军。”无忌说。
世民听了,回头看看气喘噓噓跟上来的家丁,说:“翻过前面这座山,就到雁门关了,我们都加把劲,赶紧去救皇上!”
家丁们听了,一个个撒开褪跟着小跑起来。不一会,世民带着家丁来到雁门关东南的练兵校场。只见这儿已经到了几十处地方来的队伍,有来得久些的,已经在操练,有刚来的,在一旁休息。李世民让无忌领了家丁在校场边等着,自己去领军的将军云定兴。刚走去两步,正好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过来,李世民赶忙上前一步到他面前,双手一揖说:
“请问将军,不知云将军现在何处?”
那军模样的人听了,停下来打量着李世民,只见他一张娃娃脸上露出了成人的老练,一双清亮的眼睛里透出智慧和威严的光芒。
“你是谁,找云将军有何事?”
“我叫李世民,是河东抚慰使李渊的儿子,现带了家丁前来勤王,所以要找云将军。”
“哦,你是唐公的公子。我,就是云定兴。”
“世民参拜云将军。”
“真是将门虎子,还这么小年纪……”云定兴说到这里,冲着李世民点点头:“走,到大帐中说话。”
李世民跟着云定兴走进大帐,坐下后云定兴问他:“公子这回带了多少人来?”
“就只有一百多家丁。”
“是你的父亲让你来的?”
李世民点点头,将自己的婚事,及大哥来报信,父亲让他勤王的事说了一遍。云定兴听了,说:“唐公真是大忠诚,如此关键之时,能不顾自家,一门心事勤王,真让人敬佩。本将军在来雁门关前,也是身负皇命,正赶往河北去剿杀悍匪历山飞,途经滹沱河时,得竹敕数封,知雁门军情火急,这才立马率部赶来勤王。承蒙陛下赏识,封我为勤王领兵大将军,令所有前来勤王的援兵,皆由我统一指挥。公子既然来了,就在我帐前做个参军。”
李世民高兴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