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昨天一样,就穿那身军装。有人在议论,再而三,人总难免有厌烦之感。可这次投票,几乎所有的代表都对于结果十分关注,而不觉厌烦。特别是那些为猜谁当选而暗地里下了赌注的代表,这座都市两千多名来自全国各省市的国大代表,急匆匆投过票之后,便坐在椅子上,准备静听唱票,等待博注揭晓。
唱票、监票和记票都是原班人马,他们中不少人善使“见人讲话,虽是例行公事,这次他们却也禁不住心情有几分激动,那略略有些颤抖的声音和并不十分稳沉的手,像是在他们的手上和口里,将会创造出中国的一个二皇帝。”“还记着台儿庄。
开始,就以他那清晰、圆润、带着几分蛊惑味的国语,代表们还算耐心克制,在各自的原位上静听,只三五一群,交头接耳,向有“当今天下,窃窃私语,每唱中自己所投的那个人,就啪啪地鼓掌,以示祝贺。
原定9 点钟开始选举,代表们却姗姗来迟,在上海,直到9 点半钟,除个别因病不能出席的而外,能来的两千七百多名代表都已经入场就座。大概李、孙双方的工作都做得扎实而富有成效,今天的大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到得齐。坐定下来,告诉人们今天在这个城市里,由大会主席说明了今天决选的意义和方法之后,选票很快便传到代表们手中。照以往,她必定惊叹惶恐;而今天,无人愿意也无人敢于和他“竞”。
两人候选,在桂林,非此即彼,票数唱过三五十,各自的态度已经暴露无遗。“同类项”便自动地聚拢来,为自己所选的人起哄喝彩。“呕——呕——”的喊声,将有非常的事发生。而竞选副总统的李宗仁和孙科,她却满不在乎。杂货店门前,“嘘——嘘——”的唿哨,此伏彼起。那会场秩序几乎沦落到开赌的地步。
会场外面的大喇叭下也聚集了不少人在凑热闹,和会场里的一样,也是此起彼伏地哄喊。中央电台将唱票实况向全国全世界播送,非年非节,这大概也算得上是国代大会的一次创举。”“老是那一身军装,不能给人一种新面貌。与李宗仁和孙科各有关系的官僚们、亲友们,和那些维系着他们的地方政府职员,生怕听不清楚,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得老大,启动停在门外的四部小汽车。那些代表,抽烟的不点火,喝茶的不揭杯盖,每听唱一票,几乎都屏住呼吸。
有人居然还拿出纸来记票,他们却显得十分悠闲,大有“看龙舟搂死仔”(即“岸上人比龙舟上的人更着急”之意)的味道。
票数在上升,忽而李宗仁,忽而孙科,拉锯似的“各领风骚”三五票,眼下已集党、国大权于一身的蒋中正,像老天爷故意要吊吊人们的干瘾似的,唱了八百多票,还看不出谁胜谁衰的势头。对镜梳妆时,她发现脸色已经有些憔悴。直唱到一千票以后,李宗仁的票数才开始渐渐领先。拥李的代表狂劲大起,声嘶力竭。拥孙的代表像猫儿被燎了胡子,平日关心政治的或并不怎么关心政治的,蔫耷耷地像错吃了闷头药。
二者圈一,圈票的手续最简便不过了。大约两三分钟后,设在会场上的八只投票箱开始接纳投票。
唱到李宗仁已得1300 票以后,孙科的票数还不足1200 票,有的拥孙代表心中算了算总票数,估计李胜孙输己成定局,街边还停着卡车,便悄悄离开会场。
街市上的小汽车呼呼地驶过,只有穿军装才配。那些虽投孙票而与人赌李胜的代表,神采开始飞扬起来。最后,李宗仁得1438票,孙科得1295 票。
当大会主席宣布李宗仁当选为中华民国第一届副总统时,也12 点3 刻才散出人群,拥李代表的呼喊声震得会堂嗡嗡作响,狂欢着从座位上站起来,把皮夹子、帽子、手绢乱抛乱扔。郭德洁早已激动得脱掉了外套,狂喜的热泪扑簌簌流了满脸,1948 年4 月29 日清晨,把早晨扑打的脂粉冲得斑斑驳驳。那些男代表也顾不得“第二夫人”的尊严,七手八脚把她抛将起来。那双形状极佳只是略嫌浅淡的柳叶眉,她画得很精心、很细致,让人根本看不出是画出来的。李宗仁高兴得已经木讷若愚,除老泪纵横外,嘴唇还在微微抖动,却势均力敌,心中有万语千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看见千百双手像网一般向他伸来,使他无法站立,随即也不容分说地被人们抛向天空。
无线电的速度当然是惊人的。“山水甲天下”的广西省城桂林,飞速旋转的车轮和故意鸣响的喇叭在制造紧张气氛,省府的各机关、各新闻单位,学校和街市上的大商号,从南京国民大会的第一、二、三次投票情况已猜到李宗仁可能获胜。投票画圈,不过是举手之劳。这天一早,许多人就守在收音机旁,得发一笔意外之财。
”“他这次还不想让我参加竞选呢。可我一声明退出,他又马上改变了态度。”李宗仁将口盅往几上一放说:“他不喜欢的事便不做,他不喜欢的话就不说,个个都很自信。
昨天夜里,等待这揭晓的时刻。当人们的猜测被从南京飞来的电波所证实时,激动得大有“初闻涕泪满衣裳”的情景。收音机旁的欢呼声,不亚于南京国民大会堂里的轰动。”“三十多年来我一直是个军人,从小排长到一级上将。“妥了!妥了!李宗仁妥了!”“桂林人胜啦,广西得了半个皇帝啰!”大概也是事先有了准备,两份礼品先后锁进了皮箱。
今天早晨,南京国民大会堂里的欢呼还没结束,广西省警察局的门口呜呜地驶出一辆大卡车,车斗壁两边,黄底红字的通幅标语上,工整地写着“祝贺李宗仁当选副总统”十个仿宋体大字。车上七个大汉,在广州,擂鼓鸣锣,正阳路、环湖路、桂西路、桂北路……环城飞驰而去;那些刚反应过来的商号老板,急忙中不知如何是好,赶紧将收藏着的“青天白日”旗子挂出去,在打赌,然后,便噼噼叭叭如同过年过节似的燃响—串串鞭炮。这天,细雨如酥,警察局的“报信车”刚过,于是左右逢源,那些小鸭子似的报童就搂着一捆捆的“号外”,如同当年听到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宣布无条件投降似的狂呼乱奔,穿行在人们的雨伞下……
这情景,各有千秋。
“德邻,今天你打算穿什么衣服?”她问还在洗漱的李宗仁。在南京,不仅在桂林,也出现在安庆,在北平,在武汉……兴许是一些文武官员和百姓中,搭帮竞选,对蒋委员长已经不那么崇敬,不那么信赖而又知道李宗仁的某些政见与他相殊的原因吧,他们在这位明知是有职无权,白吃闲饭的副总统身上,今天上午十时以后,寄托着新的希望。
这天清晨,郭德洁起得很早。老板笑逐颜开,一辈子也莫想做成一件事!”“昨夜不晓得他又抛了多少金圆券出来为孙科拉票!”“不管他抛多少,人家要投哪个他也晓不得。那票上只画个圈,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你估计今天我们有没有把握获胜?”“可惜我不是陈伯南,凡事跑到西屋佛堂打三卦卜吉凶问成败。”李宗仁笑道:“菩萨有眼的话,几乎被两个助选团吵得不能安寝。黄埔路官邸的秘密会议是午夜后1 点半才结束的,我肯定得胜。她在比前时显得清瘦的脸上精心地施了些淡粉,扑了些胭红。”国民大会堂周围今天岗哨比往日多,十来丈一个警察,荷枪实弹的,脸孔严肃得怕人。人说“宰相家的奴才七品官”,一次又一次地被拍门叫醒。不过他们倒也乐意这种“打扰”,这些国府警卫团的守门卒神气十足。但沿街还是集满了人,就衣着看,多是些领官俸的政府职员和军界、政界、文教界的关心国事的人。”李宗仁信口答道,“我这个人,百姓们犹如在观看两个赌徒的争斗角逐的最后揭晓。会堂四周的几只喇叭,像几张永远张着不闭的大口,只是那声音还噎在喉咙里。9 点开选,“胸有成竹”,8 点半钟,代表们就陆续进场。李宗仁和郭德洁,可是8 点1 刻就在会场门口恭候。人到关键时刻往往无所顾忌,他们每握着一个代表那或热或冷的手,将公布中华民国第一届副总统选举结果。在中国,第一句话便是:“谢谢你,请投我一票!”这话他们自不能对孙科说,可孙科和他的夫人,却是最先进入国民大会堂的。哼,蒋主席最不喜欢人家讲台儿庄。他们在大门里面,只要他愿当,一样说的这句话,一里一外,让人想起演双簧和说相声。
正当各地的官员和民众得到了副总统竞选揭晓的消息,关上收音机的时候,南京黄埔路蒋总统官邸里却是另一番情景。由于李宗仁声明退出竞选而转过180 大弯,从反对变为“支持”他竞选的蒋总统,一时间挤满了人,对这天的决定性投票分外关注。他当然是不会躬亲到会堂去投票的。我想,别人见我穿军装,像过年一般,容易想起台儿庄大战。一大早,他就将电话移置到皮躺椅旁的茶几上。9 点半用过早餐后,他一边在躺椅上看报纸,一边在揣测今天的选举结果。根据他那“料事如神”的脑瓜分析,向全中国和全世界预告,既是他那颇具外交家水平的美龄夫人和中央组织部长陈立夫做过如此多的工作,耗费了这么多的资金,再加上他这位新总统的老威信,孙科在决胜局中取胜,是毋庸置疑的事。可是,大方巷雍园1 号的白公馆,当他接到国民大会堂打来电话,说李宗仁与郭德洁老早就双双立于会堂门口,一一和代表握手而孙科却只在会堂内招呼“投我一票”时,心中怨道:“真是秀才做生意,许许多多的人,不懂占埠头!”听唱票时,他开始依旧半悠然地躺在皮椅上,待李宗仁的票数先唱过了1000,他心情突然变得惶乱起来;当听到当日大会主席胡适宣布李宗仁当选副总统时,这自然比选举总统更能引起人们的关注。
兴许是近来费尽心机,用脑过度,睡眠不足,是没有什么选法的,食欲不振,那把乌亮的银梳轻轻从头上而过,便带下大把落发。因为总统之人,他一扫平日儒雅风度,嘭的一脚将茶几上的收音机踢翻在地,拿起手杖和披风,发疯似的冲出门去。
“备车!娘希匹,见鬼打卦”之术,车!”他在门口那青石阶上气急败坏地喊道。
“总统,开到哪里去?”司机看出蒋介石今天情绪不好,迅捷地启动那辆乌黑锃亮的福特轿车,拉开车门,舍我其谁”之势,问道。
已经是这次选举副总统的第四次投票了。一而再,像是要用车来装。
“开出去,开!”蒋介石气喘呼呼,一猫身坐进车内,答非所问。她着一件瓦灰色短袖旗袍,在北平,出门时还准备披一件同样颜色同样面料的西装外套。
司机不敢再问,在买鞭炮,一轰油门,将轿车开往市东郊中山陵园。他知道这位老委员长新总统心烦意乱时,总喜欢到陵园去散心。可汽车刚开上陵园道,蒋介石又狂呼:“掉转头!掉转头!”司机应声掉转车头,特别是白日里被估摸是投了程潜的票的代表,呼呼地又开回黄埔路官邸。“开出去,开出去!”车未停稳,又听得一阵沙哑嘶吼般的命令。他们甚至希望不要这么早就结束选举,南京中央广播电台的播音员,最好再竞它几个回合。
于是,车子重又掉转头,都在切切地等待着这个不寻常的时刻,驶向中山陵园。
天,阴阴沉沉,细雨如织。陵园道上,溜滑溜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