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那带头男孩的声音再大,还带着恐吓的味道,林韦诺都不放在眼里,毕竟那是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孩子。他的无视许是把带头男生惹急了,那男生一只手伸进裤兜里,摸索了两下,便摸出一把亮晃晃的水果刀来。
林韦诺见男孩手里拿着刀,眉头开始打结。为了防止男孩用刀伤到身边的人,林韦诺眼明手快的想要上前去抢,可那男孩的动作却丝毫不比他慢,眼下心急,手腕一转,锋利的刀锋划过林韦诺的胳膊。古铜色胳膊上霎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痕,鲜红的血珠顺着破口止不住的往下流,不一会儿便染红了整条手臂。林韦诺见状赶忙用空余的那只手按住伤口,以便血液能够流的缓慢一点。
几个站着的男孩见状都是傻愣在了原地,瞪大眼睛望着林韦诺的手臂,空气里一阵静默。谁都没有再有进一步的动作,或者已经是被吓得忘记了动作。似乎连各自的呼吸声都忍不住的放慢了许多,除了紫蝉花的淡淡花香,空气里还充斥着些许的血腥味。
直到一声厚重的男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你们几个臭小子都在干嘛呢,又打架了?”
来人的声音很大,典型的农民工型。林韦诺见过那人,虽然搬来不久,但是还是见过一两面,他记得这小区里的人都换他达哥,而他也叫过一声达叔。他还清晰的记得自己第一天搬来那天下午,在爸爸的介绍下叫他达叔的情景。达叔不高,只有一米六七左右,身体很结实,理着一个平头,笑起来有些憨厚老实,一看就是纯朴的乡下人。爸爸告诉过他,达叔是从乡下到城里打工的,房子就租在离自家不远的另外一个小单间里。这与他最初听见“达叔”二字时脑子里浮现出的那个金牌男配角完全是两个天差地别的人。
达叔三两步的就走了过来,先是在那个带头的男生面前停留了一下,厉声说:“阮亦羽,你又在打架惹事了。”
男孩许是刚才被吓着了,这会儿被人一吼,整个身子忍不住的一阵轻颤,稍稍的向后退了一步。
一旁的达叔皱眉,这小子跟平时有些不一样。他转眼一看,刚好看见一旁的林韦诺拿手握着自己的手臂,指缝间全是鲜红的血迹,就连被握着的那只手臂和地上都有着血迹。
“你这是怎么了?”达叔上前指着林韦诺的手问。
“没事,不小心被划了一下,受伤了。”林韦诺强装微笑。
达叔的眉头紧皱,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洪亮,“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看医生。”达叔伸手推了推林韦诺的后背,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头对还站在原地的几个孩子说:“你们几个也跟上,真是越来越本事,无法无天了。”
几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慑于达叔的威信只得低着头不情不愿的跟在后头。
林韦诺在诊所包扎好了才同达叔一起回去的,几个小子早在林韦诺在诊所包扎伤口的时候就趁其不备跑走了。林父见林韦诺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吓坏了,仔细盘问下才知道竟然是被阮亦羽给划伤的。林父生气硬要去阮亦羽家评理去,林韦诺说不过父亲,一旁的达叔竟也赞同得让阮家负上这个责任,只得随着达叔和父亲去了阮家。
阮家离林韦诺家很近,两家住得楼中间只隔着一条两米多宽的小道。当林父敲开阮家大门的时候,林韦诺一眼便看见了阮家不大的客厅角落里坐着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穿着一条棉布碎花裙,缩卷着身体,头压的很低,齐肩的头发散落着,蹲在角落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林韦诺便是在那一刻注意到阮凌瑶的。
经过两方协商,交涉后,阮家赔偿了林韦诺家五千元钱。
晚上在窗边写字台前温习的林韦诺,无意看见对面楼道口有一个白影闪过,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可定眼一看,在黑夜的映衬下,那道白影却是格外的显眼。出于好奇,林韦诺走到他架在一边的望远镜旁,由于他的望远镜是用来观看星河的天文望远镜,因此在看近景时需要调整对焦,好在这两年林韦诺已把这望远镜玩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三两下便调整好。拿着一看,效果还不错。
是那个女生!
尽管白天的时候并没有看清那个女孩子的面容,但是就那件白色的棉布碎花裙,还有那一头齐肩的长发便一眼认了出来。
她是在那里干什么?
林韦诺很好奇,这么晚了她不回房睡觉,却坐在门口是为了什么?林韦诺把望远镜稍稍的向上抬了起来,正好看见女生身后的大门是紧闭着的。这是为何,她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林韦诺为自己所看到的情景讶异,脑子一时之间转不过来,不知道究竟为何会是这般情景。当望远镜再次移到女孩的身上时,他刚好看见女孩抬起了头来。
那是一张消瘦的小脸,几缕头发零乱的挡在眼前。女孩的眼眸很清澈,却又时不时的透着迷茫和害怕。她的双手紧紧的环抱着双肩,下巴搁在手上,林韦诺觉得他甚至能够看见她颤动着的身子。
一道微酸的感觉从心间滑过,快得让他来不及抓住便已消失。此时的他心里只剩下一条信息,便是:他要解读她,他要了解她。他甚至有一股冲动,想要现在就下去保护她,去照顾她。这股强烈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愿望,让林韦诺整个身子一僵,他忍不住的扯起嘴角嘲笑自己同情心又泛滥了,努力的压下这本不该有的情绪。起身走到一边去关了灯,本想着回去躺着睡觉,可脚步又不受控制的走到了窗前。他就整个身子倚在一边的窗框上,眼神直直的飘向女孩所在的位置,尽管没有什么月色,远远看去那里就只隐隐的有一个白点。
林韦诺一直没有动,一直到晨光微露,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可能是因为周围太过寂静的原因,他听见对面的铁栅响了一下,从里探出一个中年妇女的头来,然后不知道对着女孩说了什么,女孩缓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低着头缓步进了屋。
之后留下的只有一声清脆的关门声。
林韦诺在床上躺了一阵,傍晚出去买酱油的时候,正好在小区外那条老旧的路上碰见了女孩。两人撞见皆是一愣,还是女孩子先回过神来,张开嘴低声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就在林韦诺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的时候,女孩又开了口,这次她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意。“我都忘了,你不认识我,我叫阮凌瑶,划伤你手的那个男生是我弟弟。”
林韦诺多想冲上去说一句,其实我们已经见过了,最终心里的激动都化成了出口的话:“噢,我叫林韦诺,很高兴认识你。”
“你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没事,已经好多了。”
两人简单的交谈数语便匆匆告别离开了,林韦诺是因为家里赶着用酱油炒菜,不能耽搁。至于阮凌瑶是因为什么,林韦诺便不知道了,只是望着她匆匆离去的消瘦背影,心中有种化不开的沉闷。
两人再次遇见是在吃过晚饭后的小弄堂里,林韦诺因为没事想要散步消化一下,便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弄堂里。刚好在他走进弄堂的那一刻,阮凌瑶也从弄堂后边的房子绕了过来。两人见面眼里都写着讶异,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开口说:“真巧,散步呀?”
之后两人对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仿佛就在顷刻间,友谊的种子便在这笑声中埋下。原本还有些陌生的两人,也因为这一句话一声笑,一下子感觉亲切了不少。
两个人坐在弄堂外的石阶上说着话,林韦诺看着阮凌瑶瘦小的样子,却没想到她竟然还和自己同龄,两人念一样的年级,话题也似乎就在一瞬间多了起来。
林韦诺在和阮凌瑶聊天的时候,无意中看见阮凌瑶的手臂上淤青,忍不住的多问了一句:“你的手摔伤了?”
阮凌瑶急忙地扯扯袖子,掩藏好手臂,她勉强的扯动唇角的笑容,不说话。
“我看看。”林韦诺一把拉过阮凌瑶的手腕,捞起她的袖子就看。阮凌瑶想要撤回自己的手,可林韦诺却半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阮凌瑶的整条手臂上都是紫青色的淤青,林韦诺看着,连抓着阮凌瑶手腕的手都忍不住的放轻了一些,他根本不敢伸手去触碰,就怕一不小心他弄疼了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韦诺皱着眉,忍不住的又问了一次。
阮凌瑶见林韦诺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不是很用力了,就快速的收了回来,扯下袖子。唇角扯过一抹苦笑,低着头小声地说:“那天弟弟拿刀划伤了你的手,赔的那五千块钱是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妈妈说这一些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没有看好弟弟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
阮凌瑶的声音虽然小,却一字不落的落入了林韦诺的耳里,他低头看看自己还缠着绷带的手臂。轻声地问:“所以,她就打了你?”
阮凌瑶没有回答,尽管这样林韦诺还是多少能够猜到点。
两人皆是一阵沉默,半响后,林韦诺突然抬起头来,对着阮凌瑶说:“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在这里等我,一定要等我哦。”说完便站起身跑走了,没有留给阮凌瑶任何拒绝的机会。
回去后,林韦诺便把自己视若珍宝的天文望远镜拿去典当了。第二日放学后,他早早的就去了小弄堂里等阮凌瑶,等到阮凌瑶缓步走来的时候,便以父母的名义把钱还给了她。
林韦诺想的很简单,他只是不想让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生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受到父母的责备。他只是单纯的认为,这件事的后果不应该由她来承受。
接下来的日子,林韦诺总会早早起床,在窗边看着阮凌瑶身穿校服,骑着单车上学放学。起初被阮凌瑶看见,总是尴尬地把头转向别处,渐渐地彼此也就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
时间一长,两个人的关系也微妙了起来。
阮凌瑶没有手机,于是每天上学前都会按三下车铃示意他。林韦诺则趴在窗边,折一个纸飞机丢下去,在一边翅膀上写自己要说的话。阮凌瑶会避开大人们的眼睛,在另一边翅膀上写自己要说的话,放在花坛的两颗美人蕉下面。林韦诺还在两棵美人蕉的中间掏了一个小洞,用纸壳做了一个地下信箱。
除了把钱交给阮凌瑶那天,他们两个除了传递纸条竟然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两个多月前,那是阮凌瑶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两人约定好,等下午四点半阮凌瑶放学回家后,两人要去海边玩耍一次。
那天上午,林韦诺事先在海边准备好了廉价的礼花,用沙子堆起了一个小城堡。可当林韦诺回家取连夜做好的纸卡时,打开门就看见妈妈颓然地坐在了床上。身边放着爸爸留下的字条和存折。爸爸一声不响的出走了,去找骗他的朋友。近乎发疯的韦诺妈妈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去爸爸可能去的地方一路寻找,连车票都已经定好。看着妈妈糟糕的精神状态,林韦诺自然不放心妈妈一个人,只好陪着妈妈一起去了。
匆忙间,不得已在出门前叠了最后一个纸飞机,他小心翼翼的在一边翅膀上简单写明了原因,放在了他们的地下信箱里。
一番寻找无果,林韦诺拉着妈妈疲惫的再一次回到了小区。
林韦诺很难找出妥帖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繁复的心情,寻找父亲未果的难受同马上能见到阮凌瑶的欣喜充斥在一起,俨然就是一个膨胀到要爆炸的大气球。
林韦诺先去地下信箱查看阮凌瑶的回信,在看到那个连位置都不曾移动过的自己临走前留下的写明缘由的“纸飞机”时,整颗心像霎时被放光了气,心里暗说了声“坏了”。
林韦诺低垂着头,刚好听见妈妈从房里走出来,用疲倦的声音问道:“小诺怎么了?”
林韦诺赶忙把已经沾满泥垢的“纸飞机”塞进口袋里,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连忙站起身来,朝着母亲看去,一边微笑着应着:“没事,这棵美人蕉好像长虫子了,我看了看。”
林韦诺上前去环住妈妈的肩,就在这短短两个多月的寻找中,妈妈似乎一下子就老掉了几岁。
整整一个暑假就在这不停的寻找中慢慢的过去。
安顿好妈妈后,林韦诺捏着爸爸出走前办妥的转学手续,直奔市二中而去。
已经是九月中旬,Z城的天气依然热得像是要把整个人都给烘干。一路上,韦诺还没来得及想好该怎么和阮凌瑶解释自己的不告而别。心里面就已经被期待撑得满满的,他还记得在阮凌瑶考试前他们就说好要念一所高中的。
她现在已经在学校了吧,当这个念头划过大脑的时候,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阮凌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