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听说宝玉大闹贾府和薛府,三天两头拿这事嘲笑宝钗。宝钗虽然暗自埋怨母亲做事糊涂,却不愿意吵的众人皆知,只当作听不见,关起门自己做活。薛姨妈气不忿,要找夏金桂分辨,薛宝钗拦住她道:“妈妈何必理她,显得咱们也低了。”夏金桂没了对头,十分不畅快,一个巴掌拍不响,也慢慢偃旗息鼓。香菱因夏金桂几番折磨,现在只跟着宝钗,看姑娘如此,又是心疼姑娘,又是感念黛玉对自己的情分,再加上自己情形更是难堪,越发呆了。因劝宝钗道:“宝玉本就和林姑娘好,怎么配得上姑娘?这不是害了三个人吗?太太只姑娘一个女儿,爱如珍宝,姑娘何不退了这门亲事,哪里寻不到一个好的?”
宝钗冷笑道:“我一个女儿家,可不懂这个,香菱你也别和我说。你再说这糊涂话,我也不敢要你了。”
香菱吓得不敢说话,心里更糊涂了。姑娘平日什么话都能和太太说的,太太凡事只听姑娘的,她们亲母女又不比别人,怎么这么大的事反不说了?
婚期渐近,忽一日听说北太妃驾到,要见林姑娘。黛玉叫紫鹃雪雁扶着来到前边。自从贾母说过那番话后,黛玉每日推病,也不来请安问好,贾母虽然愧疚,也不愿向晚辈低头,所以竟是一个月祖孙俩未见一面。
北太妃一见黛玉,心里伤心。自己先只是爱此女的才华风采,又因儿子请求,才接黛玉过府治病。不想和黛玉越来越投缘,见她不骄不躁,举止有度。和泠儿在一起,就像是亲姐妹。都说泠儿是个粗人,学不会琴棋书画,得她指点一二,竟弹得有模有样,虽不是很好,毕竟成曲儿了。自己私心想留下黛玉,却不经意从她眼角眉梢看出几分去意。想林姑娘毕竟有了婚约,总在王府住下去肯定心里不安,这才忍痛由王熙凤接走。
原也感喟毕竟有情人终成眷属,自己家里无缘。谁知道今儿接到请柬竟是贾薛联姻。不是贾宝玉亲口说的他和林姑娘订了亲吗?上次林姑娘来时也含羞默认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待要问贾府中人,自己又无立场,又会唐突了林姑娘。不如直接问林姑娘吧。
黛玉听说太妃亲自接她过府住一程子,心里感谢太妃深情,却是再也不愿寄人篱下,笑道:“娘娘好意,黛玉铭记在心。只是二表兄不日大喜,黛玉须得恭喜了他们才行。再者,黛玉父母陵墓尽在南边,待二哥哥成亲后就要回南了,恐和太妃无缘再见了。请娘娘转告聆音郡主,黛玉不能面辞了。”
太妃一听,知道黛玉的心已碎,不忍问她,只淡淡的笑道:“你这孩子这么外道,我听说泠儿早和你姐妹相称了。你回来的次日,她就偷偷混进她哥哥的军中跑了。听溶儿说,她在那里招了一队女兵,还像那么一回事。她只是一直想着你,叫我多来疼疼你。”
黛玉笑道:“姐姐是个巾帼英雄,竟然垂青黛玉这一个弱女子,叫人惶恐。”
太妃悄悄地说:“有什么委屈,只管和我讲,我给你作主。”
黛玉含泪道:“谢娘娘关心,原来世情如同纸薄,黛玉去意已决。”
太妃见她不愿意说,也没有办法。只得和贾母笑道:“令外孙女实在得我心意,老太君要好生恩养,不可使其委屈。”
贾母含笑诺诺连声,及送走太妃,黛玉便告病回了潇湘馆。
紫鹃担心道:“姑娘在这里住这么多年,也没见一个林家人来看过姑娘。姑娘执意回南,若南边已经没了家,又当如何?若南边即或有家,却只是无情无义的远房族人,又当如何?”
黛玉苦笑道:“我只不想任人宰割。万分不行,只有出家,青灯古佛,替父母超度亡灵。”
雪雁听了,潸然泪下,又怕黛玉看见,偷偷躲了出去。
黛玉却想起宝玉常常说要当和尚的话,没想到先这样的却是自己。
转眼就是婚期已至,却在头一天丢了宝玉。原来那日宝玉说冯紫英请吃酒,袭人本来不让宝玉出去。宝玉冷笑道:“姐姐把自己当成二奶奶了?须知明儿就有一个新的二奶奶来了,就轮不到你来管束我了。”
袭人脸一红,她虽和宝玉有私情,毕竟没有过过明路。强笑道:“二爷说的哪里话?我们本来就是伺候爷的。等二奶奶来了,自然我们肩上就卸了责任。可是,如今二爷有了差错,奴婢们怎么和老太太交代?”
宝玉冷笑道:“姐姐是有名的贤惠人,自然不像那些狐媚子勾引坏了我。只是,我既到了娶亲的岁数,就是大人了,还要一个丫头来辖制吗?就是那个所谓的二奶奶进了门,也只是个女人,不是我的祖宗!我素日敬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叫你一声姐姐,倒越发敬出一个主子来了。你既这样,竟直接领着我去老太太那里,拿根绳子捆住我罢了。”
袭人见宝玉真的动了气,知道他被骗要娶薛宝钗,一腔邪火正是没处发泄,自己何苦垫这个窝心踹去?再者他原就最爱吃酒热闹的,硬拦着不让去也拦不住。将来宝姑娘进了门,自己又多了一个主子,更要以柔情蜜意笼住宝玉,万万不可惹恼了他。这一屋子丫头都拿眼睛看着,没有宝玉给脸面,自己怎么服众?今儿断断不可和宝玉闹僵,弄个没脸,将来无法收场。
想到这里,忙替宝玉找出出门的衣服,赔笑道:“二爷气性越发大了,总是奴才的不是,这就伺候二爷出门。”又叫小丫头过来,道:“拿着这包衣服送二爷,到二门和茗烟说清楚,冷了就让二爷换上。外头人多,好好跟着二爷。”
看着宝玉出去,袭人才觉得委屈涌上心头,转身进里面睡闷觉去,等到王夫人派人叫她,才发觉宝玉走了一天了。
傍晚,李贵、茗烟回来,说宝玉不见了。原来宝玉说和冯紫英在翠红楼约好了,可是在那里等了半天冯紫英也不来。宝玉派李贵去冯家请人。李贵去后,宝玉因要小解,便从后门溜走。茗烟正等着着急,李贵回来却说冯府的人说了,冯紫英跟北静王出征走了一个多月了,怎么会约宝玉喝酒?茗烟吓得丢了魂,暗骂自己糊涂,可不是冯紫英早就不在京里,自己怎么偏就忘了?宝二爷显然拿谎话稳住他们,自己却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溜之乎也。也难怪,几年前,府里人人就都知道老太太作主,二爷的亲事一定会是林姑娘,冷不防蹦出来个宝姑娘,二爷这么个机灵人,怎么会心甘情愿由他们摆布?不过丢了二爷非同小可,几个人不敢回去,在四处团团找了一天,也不见宝玉踪影,才提心吊胆回府看看,心里盼着宝玉回心转意自己回家。
贾母王夫人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宝玉怎么丢了?这孩子从来没自己出过门,在哪里都有人伺候,他自己一个人能去了哪里?明儿就是大喜的日子,请柬已经发给亲朋好友,到时候婚礼举办不成,丢了脸是小,惹了贵客是大。也顾不得责打李贵茗烟,因派人遍地寻找,几乎不曾将城里翻一个过儿来。
等到第二天,宝玉还是不见,贾母急得唉声叹气,眼见宾客陆续进门,又有元妃派人送了贺礼,自己也打不起精神接待,只由尤氏忙碌。
凤姐急得两眼直冒金星,恨得只是骂奴才找的不仔细,一个大活人也找不见。
探春道:“二哥哥是故意躲起来的,这么大的一座城,躲个把人还不是小事?他成心不让咱们找见,料咱们也是白忙。为今之计,就是怎么应付今儿这场婚礼。”
王夫人心慌意乱,道:“他自己不出来,咱们有什么办法?少不得厚着脸皮,去和大家说说,叫大家散了吧。”
贾母含泪道:“只能如此了。”
探春道:“姨妈那边只怕已经给宝姐姐打扮好了,亲戚朋友也通知到了,突然叫把花轿抬回去,她们面子上也过不去。何况宫里贵妃娘娘也送来贺礼,今天来的宾客有太妃、世子、侯伯、诰命,都是显贵之人。贵客已经来了,这会子又再说婚事取消,岂不是消遣人家?今儿这事硬着头皮也要撑下去。一面派人找二哥哥,吉时之前找到人,万事平安。要是只找不到,叫人冒充一下,只说二哥哥病着,这事只为冲喜就罢了。二哥哥原是为躲这婚事,躲过了今儿,自然现身,到时候和宝姐姐一圆房,一天的云彩就散了。”
贾母笑道:“我们家的三丫头果然是好的,咱们没有白疼她,这计谋真比得前汉的张子房,后汉的诸葛亮。只是谁来代替?依着冲喜的老礼儿,该是兄弟的代劳。叫人给环儿打扮好,要是吉时宝玉不到,就让他替宝玉把宝丫头娶进门吧。”
那赵姨娘见宝玉出丑露乖,心中称愿,只暗暗道:该,阿弥陀佛,也有今日。该!往日怎么作践我们?今儿你那凤凰蛋儿不给你做脸,也是报应。
后来听探春出谋划策,心里着实恼恨,心里只怪探春和自己不是一条心,雀儿捡着旺枝儿飞,眼里只有太太和宝玉,何尝把自己和环儿瞥上一瞥?今儿宝玉弄了一裤裆屎,叫环儿给他擦屁股?心里一万个不服气,却不敢说出来。
王夫人见贾环猥琐不堪,着实厌恶,道:“他这等人,竟是唐突了宝丫头。不妨叫三丫头替她哥哥吧。原也有妹妹替哥哥娶亲的,日后说起来,她们姐姐妹妹的,比兄弟好听些,也不会臊着宝丫头。”
凤姐见贾母也同意了,忙吩咐人去挑选一只公鸡,到时候让探春抱着,替宝玉和薛宝钗拜天地。
探春知道今儿自己免不了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为了这个家,只得打起精神,替宝玉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