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回到府中,得知林黛玉从不离开潇湘馆半步,猜出黛玉过的很不如意。这些日子他百思不得其解:太太虽然对林妹妹面子上还好,原也有个亲疏远近,心里更疼亲姐妹的女儿。老太太是为了什么?论远近,林妹妹是姑妈的女儿,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老太太一向爱如珍宝,连自己也要稍稍靠后。今儿是因为什么缘故,生生将林妹妹捐弃?
探春听说贾宝玉回来,忙约了惜春前来探望。宝玉想到自己此次逃婚,眼见得就要成功。只因有探春为他们出谋划策,挺身而出,才功亏一篑。心里十分恼怒。探春见他爱搭不理,明知是自己惹了他,只略坐坐就告辞了。宝玉原想去潇湘馆看望黛玉,却明白自己已是成了亲的人,不可轻涉闺房。
现在既然已经和薛宝钗成了亲,只怕自己越是反抗,林妹妹的处境越难。宝玉因找到王夫人,主动提出自己大了,再和姊妹们住在一起多有不便,还是搬出来的好。再有自己那里丫头们太多,只留下几个伺候宝钗即可,自己有茗烟、锄药等人即可。王夫人十分满意,看来这个亲结的对,宝玉真的长大了。因笑道:“先给你提亲的时候,你父亲就将我们荣禧堂后面一所二十几间房子的大跨院指给了你。那里宽敞明亮,读书起居都很方便。老太太只怕你不愿意离开园子,没有马上给你搬家。今儿你既有此意,叫他们搬过来就是了。你媳妇过门时受了委屈,你多哄哄,她不是轻狂的人,只要你不牛性就好。过个一年半载,再给咱们家添丁进口,日子越发红火了。”
宝玉道:“太太自然是对我好,儿子明白。只是儿子如今大了,也要好好读书,方不辜负老爷太太的养育之恩。便是儿子前些年的不是,也可以遮掩过去了。”
王夫人含泪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早明白了,也省得挨了那些打,惹你你父亲生气。”
贾宝玉如今和薛宝钗相敬如宾,口里仍是恭恭敬敬称作姐姐,没有一点狎昵的举动,对袭人等更是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不再找人高谈阔论,也不在内帷和丫头厮混。贾母和王夫人虽然高兴,有觉得这变得忒突然,生怕他憋出病来,反倒挑出一个极标致的丫头,名字叫做柳五儿的给他使唤,宝玉瞧也不瞧,目不斜视。
王嬷嬷悄悄告诉黛玉,扬州原是官邸,父亲去后就交回去了。苏州老家族中纷争厉害,那一点祖产早被人瓜分了。黛玉叹道:“原以为我们林家比贾家干净些,真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金子银子比亲情更可贵。”
王嬷嬷道:“既然知道这样的道理,何必跟他们置气?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林黛玉道:“我这里有咱们从家里带出来的几件首饰,实在不行,就到乡下置几亩地,一处院子,也就算是终身了。”
王嬷嬷道:“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知道过日子的难处?咱们的金银首饰虽然能卖个几千辆银子,买房子置地也未尝不可。只是吃亏在咱们都是女人,不能抛头露面。我那个儿子虽然可以出头,只是这雇工收租,交粮纳税,哪一样离得了一个男人?姑娘是千金小姐,受不得这般委屈不说,还有那地痞恶霸,见咱们有钱无势,岂不上门欺负?还有,老爷过世前,也曾对姑娘有安排,只是说定要等到姑娘成年之后才可告诉姑娘。这里面有什么玄机,老奴也不清楚。不过,老爷交给老奴的东西,老奴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紫鹃也道:“姑娘暂且耐一耐性子,那年我随姑娘回南,听姑老爷说,姑娘只管把贾府当自己的家。一切在姑娘成人后自有分晓。过了年姑娘就是及笄之年,姑娘何不再等这几个月?”
黛玉一声长叹,拿起一本书去看。王嬷嬷悄悄退下。紫鹃幽幽叹道:“宝玉也算不得薄情了,今儿见了我,悄悄告诉我,叫姑娘你放宽心,他终究要带着姑娘远走高飞的。他和宝姑娘至今没有圆房,现在不敢见姑娘,怕人家说姑娘的闲话。”
黛玉眼睛一酸,却是流不出一滴眼泪。叹口气道:“木已成舟,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是个不懂世事经济的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会走出那一步路?你和他说,过去的就过去了罢,既然回来和人家过日子,要好好珍惜眼前人。”
紫鹃笑道:“我却不信姑娘这么心硬,这些年的情分说不要就不要了?姑娘若真能做到,也不会这么苦着自己了。不管怎么样,将来真和二爷走了,一定带着紫鹃。”
黛玉淡淡地说:“连你也信不过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只管等着瞧吧。”
紫鹃道:“不是不信姑娘,姑娘要是想得开,倒是一件好事,省得总是为他忧心。既然看开了,咱们就不提他们的闲事了。明儿大奶奶生辰,姑娘可去不去?”
黛玉已经有一段时间足不出户了,道:“拿出从前绣的荷包,把那绛纹石的戒指装进去一个,我们看看大嫂子去。”
来到稻香村,却见宝钗也在里面坐着。两人乍一见面,都有些尴尬。宝钗先换上一脸笑容道:“颦儿来了?听人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怎么样呢?”
黛玉也笑道:“多谢宝姐姐挂念,如今好多了。宝姐姐大喜,妹妹这里恭喜姐姐了。明儿是大嫂子的好日子,不知道今年怎么过?黛玉没什么送的,给大嫂子绣了一个荷包,凑合着能用。”
宝钗手快,接过来一瞧,笑道:“我也是为此来找大嫂子的。嗳哟,颦儿的荷包好精致,我不管,在谁手里就是谁的,我就抢了去。”
黛玉笑道:“宝姐姐一贯抢我的东西,自己一般也有,怎么偏偏我的就是好的?”
宝钗听她话带机锋,伸手拧了一下她的脸儿,笑道:“什么你的我的?这上面有你的名字?现在在我手里,你白眼气。”
李纨对她们的话也明白一大半,笑道:“这园子里咱们姊妹谁没得到过林妹妹的绣活儿?她原也手巧,更难得比别人多一些灵气儿。宝妹妹虽是新媳妇,也是咱们旧日的姐妹,只怕你那里林妹妹亲手做的荷包也有一两个呢,偏这会子说那小气话。”
宝钗笑道:“大嫂子说的不假,我那里还有颦儿给的两个荷包,一方帕子,我总是舍不得用。连同她给我们那位的几个扇袋,荷包,玉穗子,一并交给莺儿收了起来。看妹妹对我这么好,我想自己又是姐姐,又是嫂子,少不得也要多作几件针线,哪天好给妹妹添妆。”
黛玉听得刺心,她始终不愿意喊宝钗一声嫂子,仿佛那样对自己也算一个安慰。如今宝钗说宝玉将自己所赠之物交与宝钗收着,不知道是真是假。看来宝钗既然答应了这门婚事,是决心不顾自己的姐妹情义了。宝玉约她一同逃走,黛玉没有应允,毕竟宝钗是明媒正娶。自己若是不顾闺训答应宝玉,一旦被人追上抓回来,那就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了。
这会儿见薛宝钗奚落自己,心里气愤。转念又一想,宝钗也不值得同情,她在薛姨妈跟前,什么话不能说?她自己若不愿意嫁给宝玉,薛姨妈绝不会勉强她。她在园子里住了这么久,应该早知道自己和宝玉的情分,为什么非要勉为其难嫁给宝玉?听着薛宝钗得意洋洋在自己面前炫耀,对宝钗也多了一份恼怒。
想到此道:“添妆的事竟不麻烦姐姐了,说不定哪天我走了,倒叫宝姐姐白辛苦一场!”说罢,带紫鹃转身离去。
薛宝钗心里十分恼怒,自从成亲后,宝玉对她客气得很,再也不踏进园子一步。王夫人和贾母对黛玉也减轻了愤怒,认为宝玉黛玉已经断了念头。宝钗心里很清楚,宝玉并没有回心转意,他始终不肯和她圆房,每日只在书房里安歇,连袭人也不让伺候。
还有一件事情是别人不知道的。原来晴雯把坠儿撵出去之后,宝钗派莺儿去看望了坠儿,给她二十两银子给她父亲治病。又到王夫人那里,求情把坠儿放了回来,安排在潇湘馆。坠儿听说晴雯撵自己是受林姑娘挑唆,她那日原也亲眼看见林黛玉和晴雯说了半天悄悄话,所以不得不信。从此死心塌地为宝钗效劳。宝玉托紫鹃约黛玉出逃之事,坠儿偷听见了,忙告诉薛宝钗。宝钗心里又恨又急,自己已经嫁给宝玉,若是他跑了,自己不是要守一辈子的寡?李纨再苦,还有个贾兰做依靠,自己清清白白还是个黄花闺女,这后半生可就完了。
今儿黛玉说她要走了,笑话自己白辛苦一场。这话不是凭空说的,她必须拉住宝玉,再打发黛玉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