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泠一腔热情来帮助黛玉,没想到越帮越忙,倒把黛玉推到绝地。现在这个林妹妹心里恨死了自己,自己实在太蠢了,早该知道那个薛宝钗不是一般的人物,却还是着了她的道儿。
水泠正自怨自艾,她身边的丫头说:“林姑娘告诉我,等郡主走到织云绸缎庄附近时,请您进去说话。她在里头等着。”
水泠抬头一看,可不是已经到了织云绸缎庄附近了,这么说妹妹还肯和她交往?急急忙忙下了车,门口站着一人正是林黛玉身边的雪雁。
雪雁领水泠来到小客厅,林黛玉正笑眯眯看着她。水泠一把拉住黛玉的手,哭道:“妹妹,是我害了你。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和他们串通一气。”
林黛玉把她按在椅子上,笑道:“黛玉借着姐姐离开贾家,让姐姐受委屈了。再说你们和贾家同朝为官,怎么好让太妃和王爷为难呢?”
水泠想起母亲怕惹麻烦不愿意插手此事,心里更加羞愧。雪雁笑道:“郡主你就放心吧,我们姑娘不怪你。”
黛玉也笑道:“我买了一处庄子就在南郊,往后就住在那里了。姐姐可有兴趣看看?”
水泠原也不放心黛玉,于是上了黛玉的车,两人说说笑笑,不大一会儿,水泠就被黛玉哄得高高兴兴的。
庄子不算大,也没什么景致,到处是青青的冬小麦苗。地保、里正见庄子的新主人来了,都来见礼。只见大门前几辆马车,皆是翠盖珠缨,八宝镶嵌。进的院门,见里面气象一新,不复当日破落景象。一个穿皂青缎子棕狐狸皮大褂子的中年妇人迎出来,头上戴着暗沉沉沉甸甸的粗金钗,打扮气度皆不凡。猜出这位便是管家奶奶,王朝奉的母亲。
二人不敢怠慢,连忙见礼,口称老安人。王嬷嬷笑道:“我们家姑娘说了,都是邻里街坊的,以后还要仰仗二位。”
二人知道这家主人原是官宦人家,今儿见还有王府的车。恭恭敬敬和王嬷嬷交谈几句便拱手告辞,王嬷嬷拿了一两银子给他们当初次见面礼钱,两人喜出望外,高高兴兴去了。
王嬷嬷亲自检验了留在院子里的帮工,前院两个做粗话的男仆,是原来就在这院子里干活的,都忠厚老实,后院一个洗衣做饭的刘嫂,是个寡妇,一个李嫂,会裁剪绣花。王嬷嬷吩咐他们好好干活,每月说好一吊钱。那几个皆喜得连声谢恩。
雪雁见刘嫂在厨房做饭,里头收拾得十分洁净,柴米油盐酱醋茶件件不缺,因问是谁垫了钱买的。刘嫂笑道:“雪姑娘不知道,王朝奉早就安排好了,说姑娘是个尊贵人儿,叫咱们好生伺候。”
雪雁看她行动说话还算干净利落,笑道:“咱们姑娘的好,你日后自然会知道的。只是这村子里头,可哪里去买鸡鸭鱼肉?别说姑娘,就是咱们也不能天天吃斋啊。”
刘嫂笑道:“有肉,今儿准备给姑娘做两个菜,一个是辣炒白菜,一个炖鸡。家里下人就吃粉条子熬白菜,新蒸的白面大馒头。”
雪雁掀开锅盖,见那一锅熬白菜里头不见多少油,肉更是没有,急得跺脚叹气,道:“这是你做的饭?这菜怎么吃啊?这样吧,你把那罐子炖鸡倒进熬菜里去罢,你们也吃些油水。姑娘的饭我想办法。吃了饭你就走吧,连个饭也不会做,你还会干什么?”
回去和黛玉水泠一说,黛玉笑道:“我倒从没有进过厨房呢,今儿也去看看。”
两人带着丫头们来到厨房,刘嫂正眼泪汪汪的坐着发呆。水泠好奇地问:“好好的哭什么?”
刘嫂道:“奴才蠢笨,做的饭不合姑娘们口味,雪姑娘生气叫咱们自己吃了。咱们哪里配吃鸡鸭鱼肉?雪姑娘还要赶我走,我一个寡妇家,只有一个儿子在村学里念书,家里没有一亩田产,全靠我给人佣工挣钱供他。这一回去,我……”
雪雁道:“不会干活怎么留你?姑娘不知道,今儿她只给姑娘准备了一个油腻腻的炖肥鸡,一个又是辣糊糊的炒白菜。别说姑娘,我都吃不下。”
黛玉皱眉不说话,水泠笑道:“妹妹平日不出门,我也是这次跟哥哥出征才知道,现在那些穷苦人吃一顿白馒头就当过节,今儿一大锅熬白菜,他们就当好东西了。至于咱们两个人,有荤有素,更是顶尖儿的供应。雪雁还奚落人家,她怎么不委屈?”
雪雁委屈地说:“不是我故意找茬要奚落她,她给我们下人的饭更寒酸,油星儿也不见多少,怎么吃?”
黛玉道:“虽然要节俭,也要吃饱才行。刘嫂,你再炖两只鸡,你们大伙儿吃。你不愿意回去就留下来,横竖你们几个也要吃饭,你给他们做饭吧。”
刘嫂不敢相信,也不敢吃那罐子鸡,雪雁笑道:“叫你吃你就吃嘛,不跟你要钱的。”
刘嫂的手艺真是叫人不敢恭维,黛玉叫王嬷嬷到城里采买小厨房的材料,叫刘嫂只负责原先他们四个人的饭菜,自己和王嬷嬷雪雁的,就由王嬷嬷和雪雁操持。刘嫂起初忐忑不安,怕黛玉把自己辞了,没想到竟没有辞,还给他们多拨了饭钱,叫她们吃的好一些。
这天,黛玉和雪雁在屋里闲聊,忽闻庄外有王大户家的娘子求见,黛玉不解,因唤过刘嫂李嫂来问。刘嫂笑道:“姑娘不知道,这王大户祖上也曾做过官,后来败了,他家娘子刘氏倒还罢了,他丈母娘可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去过几次荣国府,和那里的太太奶奶都认识,得了好些东西,回家来买房子置地,慢慢就成了大户。”
林黛玉心里一动,莫不成说的就是刘姥姥?便问:“王大户可是叫王狗儿?”
李嫂笑道:“正是,姑娘听说过?”
黛玉点点头,道:“让她们进来吧,她也算是一个故人。”
那刘姥姥带着女儿和外孙女青儿,进来就给黛玉请安。刘姥姥道:“我的老天,还真的是林姑娘!我听人家说有人一下子买了两千亩地,只一直没有主人家来住。后来又说东家来了,是一个姓林的姑娘,谁也没有见过,只那身边的嬷嬷大姐儿都比太太小姐还体面。后来听周嫂子说林姑娘离开了,就猜是不是林姑娘,果然不出所料。”
黛玉道:“我不是他们贾家的姑娘,何苦看他们眼色生活?没想到和你老作了邻居。”
刘姥姥叹道:“那大户人家里谁不是藏污纳垢?周嫂子虽然是太太的人,也知道是他们亏欠了姑娘的,都和我说了。我活了这把子年纪,什么没有经历过?到那里供他们耍戏,不过是舍了一张不值钱的老脸换人家的银子罢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姑娘看笑话了。”
林黛玉原本看不起刘姥姥,认为她人品低贱没有尊严,自己一把年纪比贾母还大,却在众人面前插科打诨,极力作践自己。这几日听刘嫂她们说了些乡下人的艰难,才知道刘姥姥的不得已。因笑道:“姥姥现在已经过的好了,也享几天福罢,还去那里凑什么热闹。”
刘姥姥呵呵笑道:“姑娘是个尊贵的人,我一个老婆子怕什么,只要儿孙们好就成了。”
黛玉正嫌没有熟人,这下子和刘姥姥成了邻居,也有个照应。那刘娘子见黛玉仙女似的,心里敬仰,只是说话难免拘谨。青儿是个开朗的人,在荣国府陪巧姐住过一段时间,也认识黛玉,说说笑笑,惹人喜爱。
刘姥姥给林黛玉上了村居的一课,讲了周围的几家大户,那地保里正都是为有钱人卖命的,上次王嬷嬷赏给他们钱,倒没有泼皮无赖敢过来捣乱。
转眼就该过年了,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忙着办年货,铰窗花,水泠却来接林黛玉去王府过年。黛玉推辞道:“罢了罢了,你们过年又是祭祖又是宴客,我还不如在这里躲清静。”
水泠笑道:“我们家不是贾家,就我和母亲两个,有什么忙乱的?倒是你这屋子里都是什么红纸啊,彩缎啊,乱哄哄的。”
黛玉笑道:“我们是闲的,你看这院里一棵梅树也没有,干巴巴光秃秃的枝桠不好看,我叫她们用红色纱绢做出花朵扎在树枝上,添一点热闹颜色,也像个居家过日子的景象。他们又买来红纸,铰了各样的窗花,赶明儿一贴上,才是乡下过大年的样子呢。”
水泠拍着手笑道:“我来你这儿过年可好?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乡下人过年呢。就是不知道母亲答应不答应。”
派人和太妃一说,太妃倒也同意,又派人送来鹿獐狍子山鸡等野物,干菌菇、干蛏子、干鲜果品、胭脂米、碧粳米、银霜炭,满满一车东西。又派来两个厨娘,十个侍卫,十个丫头。
水泠苦笑道:“送东西倒也罢了,又来这么多人,还不够他们吃的呢。这下子又不得清静了。”
黛玉打趣道:“姐姐贵为郡主,不如此怎么显示您的排场?”
水泠笑道:“连你也笑我,再不会饶你。”只将黛玉按在椅子上在她肋下胳肢起来,黛玉平素最触痒不禁,笑着求饶。
水泠笑道:“你三妹妹现在可是春风得意啊。”
三妹妹?黛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水泠道:“贾府里的三姑娘,给南安王作侧妃的。”
“原来是她。她本来就是个心比天高的,怎么了?”
水泠道:“看来你是真的离开贾家了,不但人离开,连心也离开了。现在南王府和贾府走的很近,不是什么好事。听说水湄已经许给了忠顺王世子。”
黛玉笑道:“是不是那个到你家求亲碰了壁的?”
水泠正色道:“林妹妹,我不是说笑话,南安王原本就和皇上有过节,上头早就对他家一直打压,虽然府邸名字是王府,其实他拿的只是个三等伯的俸禄。忠顺王早有和南安王勾结在一起,他家原想拉拢我们,我哥哥一直态度不明不暗,就是麻痹他们。我原本就没打算接你过年,而是以在你这里过年为幌子,实际另有目的。”
黛玉脸色变得有些冰冷,怎么人和人之间就没有了真情了?连水泠也要利用自己?
水泠见她不悦,忙说:“之所以这么浩浩荡荡用了王府的车驾旗号,一是告诉他们我在外头玩,叫他们对我不防备,二来也给贾府一个警告。”说着拿出几张纸递给黛玉,道:“这才是你父亲留下的吧,薛宝钗烧的那一份的你仿造的,对不对?”
黛玉接过那几张纸,感激地点点头:“姐姐,谢谢你还给了我。你是怎么得到的?”
水泠笑道:“你个小鬼头,那一次薛宝钗烧了证据,我看你那样难受,真把我唬住了。王安拿去告状,被人家打了几板子,说他是刁民诬告。这状纸就压了下来,我在那里有眼线,害怕他们毁灭证据,偷偷将东西拿了出来。他们还派人来害妹妹,被我的人拿下了。妹妹你放心,有姐姐在,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黛玉笑道:“王安拿去告状的是他们变卖林家家产的证据,值得不多。我原也信不过那些官府,不过是投石问路,感谢姐姐替我拿了回来。”
雪雁吓得花容失色,道:“怎么办?我们家里没有一个会武功,他们一次没害成,要是再来怎么办?”
水泠胸有成竹道:“不怕,我的人哪一个是白给的?你们只管高枕无忧。”
黛玉不安道:“还是须再把一份假的放在卷宗里,省得他们惦记。”
水泠惊奇地问:“妹妹那一日是如何造的假?那上面有老太君的签名,难道她连自己的字也不认得?”
黛玉微微一笑:“不把那东西交给他们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我怎么离开那个虎狼窝?我早就学有这一样本事,会模仿各种笔迹,以假乱真。那一年,舅舅升了江西粮道,二哥哥,”说道此处心里一酸,在贾府时,宝玉不喜欢学习,自己常常帮他习贴写文,因她善于模仿各种字体,每每被宝玉拿去搪塞舅舅。现在时过境迁,竟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