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林黛玉的密信,北太妃和她的女儿水泠都大吃一惊,没想到贾府竟然这么欺负一个弱女子。北太妃考虑到贾府的关系网复杂庞大,又有贾元春在宫里是贵妃,现在儿子不在家,水泠有勇无谋,不足与之商议,心里犹豫不决。水泠却是个直心肠的女孩子,便起了抱打不平之意,决心替妹妹讨一个说道。
水泠见母亲前怕狼后怕虎犹犹豫豫,心里着急,便瞒着太妃,拿着妹妹的信函径直去贾府找贾母和王夫人理论。水泠贵为郡主,又是新近立了战功的人,贾府众人不敢怠慢,众星捧月一般迎进大堂,寒暄已毕,水泠就提出要见林黛玉。贾母知道林黛玉和水泠有一些交情,忙叫人把黛玉找来。
黛玉听说只有水泠来了,知道太妃为躲是非,不肯帮忙。毕竟自己和她交情不深,倒也无法苛责。进来见过郡主,水泠沉不住气,便把那一沓子纸拍在桌子上,道:“荣国府枉为世代公卿,竟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吗?要是本郡主把这东西交上去,你们知道后果吗?”
贾母心里有鬼,急忙诚惶诚恐拿过来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头昏昏,汗涔涔,不禁暗暗叫苦。林如海这个滑头,原来他还留有这一后手。林家存的十万,自己亲笔的签名就在上面,白纸黑字是赖不掉的。政儿带回来的五十万是交给了家里,早还了原先积年的亏空。怎么琏儿后来也带回来五十万?竟然对她老太太瞒的滴水不漏?还有这一纸婚书,自己家昧下了孤女的银子,又赖婚姻另娶他人,这个罪过也不小。贾母的手颤抖起来,后悔自己不该贪心不足,做事太绝。本来是为了拿薛家的银子还第二次的亏空,没想到被薛姨妈骗得自己空欢喜一场。要是顺水推舟给两个玉儿完婚,即便黛玉以后知道了银子的事,她成了贾家的媳妇,花她的钱谁也说不出什么,哪里还会招来这等大祸!
邢夫人接过来,看完后又是眼红心热又是幸灾乐祸,琏儿这个下流种子,自己虽然不是他亲娘,怎么着大老爷也是他亲爹吧,五十万两自己连一星半点都没有粘到。这下子好了,人家林丫头找来了聆音郡主来作主,看他们怎么收场。
王夫人眼珠一转,满脸堆笑道:“郡主有所不知,咱们和大姑娘是一家人,本来就打算这个月就替他们完婚的。”
水泠不解地问:“什么完婚?林妹妹和谁成亲?”
王夫人道:“自然是和宝玉,他们俩早有婚约,先北静王爷又是大媒。”
水泠冷笑道:“王夫人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你家儿子不是已经娶了媳妇了吗?林妹妹过去算怎么回事?”
贾母笑道:“郡主不知道,先时候宝玉多病多灾的,去年生了一场大病,有个癞头和尚说了冲冲喜或许使得。林丫头是老身的亲外孙女,宝玉病得朝不保夕的,老身舍不得林丫头!可怜我的敏儿去的早,身后只留下这一点骨血,要是宝玉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是害了我的心肝儿?”贾母被自己的即兴编出的谎言感动的哽咽难言,一把搂过黛玉,却被黛玉推开了。贾母手抚着桌子,越发哭起贾敏,又对着黛玉“心肝儿”“肉”的叫着。
王夫人也掏出帕子拭泪,呜呜咽咽说道:“别说老太太舍不得大姑娘,我是个嫡亲的舅母,看着老爷的面子也不忍心。再者那癞头和尚也说了,宝玉的玉要捡个有金的冲一冲才好。正巧我妹子有一个女儿,自幼有奇人给了一个金锁。我原也不忍心,那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啊,可是我妹妹说还是救人要紧,这才把媳妇娶进来。郡主不知道,因为宝玉病着,还是他三妹妹,现在南安王的侧王妃,代替哥哥拜的天地。”
水泠到底年轻,没经过大事,被他们哄得无话可说,只问:“你们家已经有了儿媳妇,怎么又要娶林妹妹过去?”
王夫人擦擦眼泪,笑道:“这不是如今宝玉好了吗?大姑娘和他有婚约的,自然是要履行婚约,这是已故去的林姑老爷的遗愿,死者为大,总不好叫他泉下不安吧。郡主放心,宝玉的媳妇和大姑娘好的如同亲姐妹,倒是诚心诚意盼着大姑娘过去,她们两头大,平起平坐。”
王夫人和贾母一番话,那不知道底细的人谁不觉得他们心里一心为了林黛玉?宝玉生了重病,为了不耽误黛玉他们贾家才毁的婚约。薛宝钗竟然是个舍己救人的观世音菩萨,专门来救宝玉一命的。而今宝玉转危为安,林黛玉又要坐享其成,来抢薛宝钗的幸福了。
黛玉听他们颠倒黑白,气得脸色煞白,冷笑道:“舅母果然巧舌如簧,一把算盘打得叮叮当当好听得紧!且不说你们赖婚姻毁盟弃约,单说这几年你们饶昧下黛玉的银子,反倒处处放风说黛玉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一草一纸皆是花的你们家的。令郎是不是生病冲喜恐怕在座的都明白,黛玉被你们这么算计欺负,难道还会留在你们家吗?你们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水泠仔细一想,自己在出发前贾府已经决定娶的是薛宝钗,贾宝玉生龙活虎三天两头来找哥哥说话,再说宝玉逃婚的事谁不知道?贾母和王夫人显然为了林妹妹的银子,要缠住妹妹不放。便冷着脸道:“你们跟我说什么都没用,等我哪天有机会进宫,把它交给上头,看你们到那里分辨去!”
薛宝钗一直和莺儿嘀嘀咕咕说话,这时候笑道:“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之事,府里一时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我们薛家还有几间铺子,几亩薄田,凑凑也将就够了。莺儿,拿过来给我瞧瞧一共是多少?”
莺儿从贾母桌上拿过那一沓证据,往回走时,路过一个火盆,无巧不巧的突然绊了一个趔趄,手里的东西全都掉在火盆里。黛玉急得大叫一声,扑了过去,水泠和薛宝钗也扑了过去。那竹油纸见火岂有不着的?只见火焰卷着薄纸,被热气托着在火盆里头扑棱棱飞舞,转眼之间已经化为了灰烬。
贾母等人皆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北太妃没有来,显然不愿意为一个孤女和贾府作对,水泠一个黄毛丫头,能扑腾出多大一点子水花来呢?
黛玉哭得晕了过去,水泠后悔自己太莽撞,这么重要的证据就这么让自己给弄没了。没凭没据,她拿什么告人家。别说贾府众人能言善辩,就算她们是个没嘴的葫芦也要滚上三滚的。和众人一同把黛玉唤醒,水泠哭道:“妹妹,都是我害了你了。”
黛玉面如白纸,冷冷的看着水泠,又看看贾母等人,道:“郡主,这姐妹的称呼还是改了吧。你们两家,一个是王,一个是公,你们才是亲的,和我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人论什么亲情!”
水泠听黛玉是在怀疑她与贾府一气,故意陷害孤女,急得脸色紫涨,张口结舌,又无从分辨。可是凭黛玉怎么恨自己也是自己咎由自取,她悔恨得无地自容,不敢正视黛玉失望怨恨的眼睛。
贾母劝道:“我老眼昏花,也没有看清你们的账篇子上写的是什么。不管怎么样,你是我的外孙女,有我住的地方,就有你住的地方,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我不会委屈你的。”
听见贾母耍赖,水泠冷汗都要下来了。自己是郡主不假,可是也不能凭空向人家要钱。
黛玉喘息半天,方悠悠道:“回禀史老太君,我已经没有一点可供你们算计的了。你们所担惊受怕的东西已经被‘不小心’烧掉了,求你放黛玉一条生路。黛玉现在一无所有,有的只是这腔子里的一口气。黛玉的终身由不得你们算计,别说什么宝玉宝金宝银,就是翡翠猫眼祖母绿,王子王孙,天上的神仙,黛玉再不会由你们掇弄。史老太君,你生了我娘,我最后叫你一声外祖母。你们放了我算你们积德,若是不放黛玉,除非要了黛玉的命!今儿这条命就给了你们。”
贾母刚哭了一声“我的儿”,遇上黛玉冷冰冰的眼神,不觉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哭。邢夫人王夫人都不敢说话,薛宝钗端端正正坐在一边,从容地品着茶。李纨惜春不在场,只有王熙凤道:“妹妹这一走,可是住哪儿呢?听说苏州没有妹妹的家了。”
水泠小声道:“林妹妹跟我回王府好不好?”
林黛玉道:“小女子一介民女,担不起郡主的美意。我奶妈王嬷嬷有一个儿子,家里开着铺子。虽然是粗茶淡饭,却是真心对待黛玉。雪雁和王嬷嬷是林府的人,这就跟我收拾东西。”
雪雁过来扶黛玉,紫鹃依依不舍泣不成声,黛玉道:“千里搭筵席,终归有散场的一天。哭什么?无缘哭也是白哭,有缘当还有再聚之日。”
黛玉早就准备好了要走,那些东西早已经归拢整齐,凡贾府的东西她一件也不带。见众人跟来相送,黛玉冷笑道:“烦劳你们当家人搜查搜查,这里头可夹带了你们的东西?要是以后再说三道四,别怪黛玉拿巴掌扇她的嘴!”
贾母等人听得脸上挂不住,心里却庆幸薛宝钗这一手实在是妙,什么是奇招妙计?最直截了当的招数往往是最管用的。
黛玉带着王嬷嬷和雪雁登车而去,水泠气哼哼回了北王府,王夫人先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总算是送走了瘟神。”
贾母今儿被黛玉闹得颜面尽失,实在没有精力和王夫人计较,心里却决心要把王夫人昧下的五十万要过来。
众人簇拥着贾母回到贾母住处,却见宝玉在里边哭得伤心,贾政也坐在那里。王夫人忙问怎么回事,贾宝玉气得浑身颤抖,道:“为什么这么对林妹妹?我不但活着不敢见她,以后死了也不敢见她的魂魄了。我还有什么脸来活,还有什么脸去死?”呜呜咽咽跑走了。
贾政跪下,给贾母磕了一个头,一句话也不说,长叹一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