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和哥哥表哥一行回到家里,陈姨妈和林岱岩见面,不免惊喜交加,问寒问暖,不必细说。
单说黛玉生辰已近,林家为黛玉管理产业之人皆来觐见。黛玉心里不安,道:“家产都给了黛玉,哥哥怎么办?黛玉手里的已经够了,这些外头的产业黛玉也不懂经营,都给了哥哥罢。”
玉机子笑道:“你父亲临终时,只道是你哥哥的命保不住了,没有给他什么。不过我作为你师公,你父亲多年也孝敬我不少,我没有子女,都给了岱岩就罢了。你父亲既是给了你,你就收下,不必惦记你哥哥。”
黛玉硬是给了岱岩一半,道:“这样我才安心,不然再也无颜见哥哥了。”
岱岩本就对黛玉疼爱有加,看妹妹如此维护自己,暗暗发誓,一定好好经营这些产业,以后有机会再还给妹妹。
贾母听说黛玉的哥哥竟然还在世上,派人送来贺礼,并要接陈姨妈母子和岱岩黛玉兄妹过府叙旧。
林黛玉对陈姨妈笑道:“姨妈想去,只管和哥哥们一起去,黛玉是再不会去那里了。”
陈姨妈道:“儿啊,姨妈这些年不回去,就是对那里毫无留恋之心,我回去干什么?你两个哥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们愿意去就让他们自己去,姨妈在家陪我的好甥女。”
陈星云道:“我不去,在那里和他们勾心斗角,还不如在家和妹妹在棋盘上勾心斗角更有意思。”一句话说得大家笑起来。
黛玉拿手指刮脸羞他:“罢罢罢,再不要提起和你下棋,哪里来的臭棋篓子,下一盘输一次,我都臊得慌。”
陈星云笑道:“正是不会,才要妹妹教我,我脸上的皮厚着呢,我没脸红,你倒红个什么?”
大家一看,果然黛玉羞答答脸若桃花,都笑道:“正主儿都不怕臊,倒臊着了别人。”
黛玉被人笑话,拉着陈姨妈的手摇晃着:“姨妈,你瞧哥哥!”
陈姨妈摩挲着她的背道:“你哥哥出生在塞外,粗鲁惯了,看我一会儿打他。可是你外祖母派人来接,岱岩去不去?”
岱岩沉思了一会子,笑道:“星云和我去吧,亲不亲,毕竟是咱们的外祖母,也该拜访一下才说得过去。”
岱岩知道妹妹在贾府过的不开心,但不是很详细,他还以为只是赖婚一事。认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追究没有意义,毕竟是外祖母家,看在母亲的面上,大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陈星云心里不愿意,不由得把目光投向黛玉。黛玉心疼哥哥行动不便,到了贾府,那里谁不是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没的让那起子小人看笑话,伤了哥哥的心。有心阻拦,怜哥哥从小不在亲人身边,渴盼亲情也是有的,思前想后不忍拂他心意。陈星云好歹也是贾家的外孙,又是北国王爷的身份,由他陪着还好一些,因此看向星云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恳求。
陈星云最见不得黛玉为难,忙笑嘻嘻地说:“岱岩大哥去见外祖母,我陪着去倒也便宜,妹妹在家好好吃饭,我回来还要和你比棋艺。”
陈姨妈见黛玉情绪不佳,因问道:“儿啊,你今儿怎么不高兴?”
黛玉凄然道:“儿的生日,母亲的难日,我想起母亲来了。”
陈姨妈安慰道:“你这么懂事,你母亲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的。不如这样,咱们去碧云寺为你父母祈福可好?”
黛玉也早有此意,于是带着雪雁和陈姨妈一同前往碧云寺。到寺里上香,请僧人念了几卷经。黛玉嫌大殿气味不好,要出来透一口气。陈姨妈还要再跪一卷经,黛玉先带着雪雁出来,正在看寺里的春梅,忽被一伙恶少拦在面前。
只见为首的一个白白胖胖,目光色迷迷,却十分眼熟。那恶少挤眉弄眼笑道:“林姑娘,久违了,咱们真是有缘啊,几次托人向你提亲,你却只看中了那个绣花枕头贾宝玉,他有什么好?还不如你家大爷脚丫子上的泥。”
黛玉面上罩着轻纱,却被人准确无误地认出来,心里更是惊疑。雪雁挡住恶少,道:“你是什么人,敢对姑娘无理?”
那恶少哈哈大笑道:“我是谁?我是你家新姑爷,你们跟我回家就知道了。”手下几个帮闲的也哈哈大笑。
黛玉又急又气,早知道就带着红菱或是雪鸢来了,今儿偏偏红菱生病,雪鸢懂得医术,故让她照顾红菱。自己和陈姨妈来上香不过是临时起意,估计她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自己出门的事。这会子受这恶少羞辱,真叫她羞愤难当。
看着眼前恶少白胖的大脸,像一个自己的熟人,是谁呢?忽然眼前一亮,想起来薛宝钗的银盆脸来。在贾府那一回宝玉生病,混乱中薛宝钗的哥哥薛蟠见过自己。那日薛宝钗还在自己跟前说过,薛蟠几次三番求薛姨妈向贾母提亲……原来是他,那个杀害香菱的凶手,听说他一直都在躲避官府追缉,不想却在这里。
想那香菱甚是可怜,从小被人拐卖,好容易有个说过得去的人买了她,却被这个视人命如同草芥的花花太岁夺了去,受尽欺凌。香菱身子陷在淤泥之中,却一心向往美好的东西,自己不过教她几句诗词,她也像得了琼浆玉液,喜欢的不得了,入了魔似的学了起来。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亏他们下的了手!既然自己和香菱有师徒之情,自己一定为她报仇。
想到这里,黛玉反倒不慌了,笑道:“原来是薛大哥,这么巧也来上香?宝姐姐和姨妈来了没有?”边说,边暗暗对雪雁使个眼色,雪雁心领神会,悄悄溜走。
薛蟠见美人认出来自己,还这么轻言细语和自己说话,登时就如同雪狮子向火,半个身子都酥软了,一向嚣张的气焰不知不觉就低了大半截儿。因听说林黛玉是个爱文雅的,便学着妹妹的样子扭手蹑脚拽着斯文道:“家母和舍妹没有来,林姑娘才高八斗,蟠欲请姑娘家中一叙,早晚也好请教一二。”
黛玉听他说的半酸不酸,文理不通,心里好笑,为拖住他等陈姨妈出来好将他擒获,不得不敷衍道:“薛大哥不必客气,我和宝姐姐情同姐妹,薛大哥也算是自己兄妹,都是自家人,早该前去拜访,不过今儿却是有点不便。薛大哥想必还不知道舍下在哪里,改日宝姐姐来访,薛大哥也一起来,岂不方便?”
薛蟠听了这话更是喜得手舞足蹈,正这时,薛宝钗带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原来薛宝钗从南王府救出薛蟠,靠水湄之力搜得“林如海遗书”,原本说是要贾家投靠南王府的,没想到南王和忠顺王不堪一击,转眼就溃不成军。贾府庆幸自己家尚未暴露,眼下唯有牺牲探春。
薛宝钗知道哥哥犯了杀人的罪,怕人搜查自己家,更不能放任薛蟠在外头胡逛,于是将他安排在山里一个心腹伙计家。那伙计家里碧云寺不远,薛蟠是个套不上笼头憋不住闷的野马,今儿带人在山里游逛,巧遇黛玉。
薛宝钗来给哥哥送银两,顺便看看哥哥,没想到薛蟠又跑了出来。薛宝钗不放心,叫家人带路追了过来,正看到林黛玉也在那里,哥哥一伙人把她围在当中。
薛宝钗看见黛玉,大惊失色,哥哥的行踪被林丫头知道了,这丫头一向和自己不和,若是他有心替香菱主张正义,一定会告发薛蟠,看来不能放她走了,所喜黛玉身边没人。因指使手下人道:“这位是我家妹妹,你们还不护送她家去?”
那些人恶狠狠一拥而上,就要强拉硬拽。黛玉暗暗叫苦,早打发雪雁去叫陈姨妈,怎么陈姨妈还不带人过来?因笑道:“宝姐姐邀我过府叙旧,黛玉也有此意,何必这么急呢?”
薛宝钗知道黛玉在拖延时间,也不理她,只对薛蟠道:“快将她塞进轿子里,迟了就被人看见了。”
眼看就要被推上轿子,黛玉急得也顾不得许多,大声呼救,被薛宝钗一把捂住嘴,用丝帕堵上,手下人正四处找绳子,莺儿抽出一条汗巾子递了过来。正在危急时候,雪雁哭着跑了过来,一边和他们厮打一边叫道:“陈姨太太那边遇见了强盗,顾不得姑娘了。姑娘你快跑,雪雁来救你。”
薛蟠捏着雪雁的脸蛋猥亵地笑道:“好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比我的宝蟾还俏皮,你就和你家姑娘一起伺候薛大爷罢。”
雪雁急得满脸通红,猛地抬腿踢向薛蟠的裆部,薛蟠疼得一声大叫,松开雪雁,弯着腰直哼哼。雪雁跑过去正要救黛玉,几个如狼似虎的恶奴已经将她也绑了起来,薛宝钗拿手帕堵住她的嘴,一把推进轿子里,骂道:“小蹄子,你也敢打人?快点,把她们抬走。”
黛玉和雪雁被绑了手,两人挤在一个轿子里。雪雁的泪水扑簌簌落下,却说不出一句话。黛玉心里也十分害怕,姨妈怎么了?有没有逃离虎口?自己和雪雁被他们抓起来,肯定不会好,那薛蟠是犯了死罪的人,被自己识破了行踪,会不会杀人灭口?原本孤苦伶仃,觉得活着竟是遭罪,几次都想随父母到那一世团聚。而今,她有姨妈,有表哥,现在更找到了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她天天过的连睡觉都是甜丝丝的,再也不想死了,不料竟要丧命在此地!若有个好死也罢了,那薛蟠乃好色之徒,今日落到他手……黛玉不寒而栗不敢往下想。
那轿子还未抬起,陈姨妈的呼喊声传来:“玉儿,你在哪儿?”
薛宝钗见有人来,若无其事地带着家人要走,黛玉拼命地踹着轿厢,雪雁立刻明白了姑娘的意思,也用脚踹用头撞,弄得轿板鼓鼓咚咚响,以惊动外人。
只听有一个冰冷的声音问道:“轿子里是什么人?”
薛蟠咋咋呼呼嚷道:“管什么闲事,闪开闪开。”又有薛宝钗的声音道:“是个疯子,带他来寺里求佛祖保佑他病情好转的。”
陈姨妈道:“王爷和他们不相干的纠缠什么?快找我的玉儿要紧。”
那人却道:“看你穿着打扮也是大家子的少奶奶,怎么连个好一点的轿子也不乘?”
原来薛宝钗慌乱中把黛玉和雪雁推进了自己的朱红轿幔翠羽流苏的轿子里,现在自己只得坐一乘下人的素轿。那人看轿子与她身份不称,故而拦住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