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等人乘船回苏州祭祖,一路上姨甥兄妹说说笑笑,十分惬意。傍晚将船泊在岸边,舟子来报,有北静王兄妹求见。
陈姨妈掀开船舱的帘子一看,只见运河岸上数十骑人马,为首二人正式水溶和水泠,原来他们是从陆路来的。
陈姨妈笑道:“如今这个家是玉儿当家作主,你说是见他还是不见他?”
黛玉想了一下,道:“北太妃和泠姐姐对黛玉一向有恩,北静王又是黛玉的救命恩人,不可不见他们。”
黛玉穿戴整齐,和姨妈两位哥哥来到甲板迎接客人。那红菱嫌外头春寒料峭,特地又给黛玉披上一件青莲色宫缎披风,春风拂动衣袂,越发袅袅婷婷,如一朵淡淡的豌豆花开在风里。
北静王水溶依旧笑容可掬,和陈姨妈道了乏,众人彼此相见。水泠却得意洋洋嘻嘻哈哈一把抱住黛玉道:“好妹妹,总算是撵上你们了。我就说和妹妹一起来吧,母亲只是不答应,没想到和哥哥一说,哥哥满口就答应了。”
黛玉一边让他们进舱,一边笑道:“我们是去姑苏,姐姐和王爷到哪里?”
水泠捡了个座儿随意坐下,道:“哥哥去苏州,我却是陪妹妹回京城的。哥哥和我说,那边如今不太平,妹妹你们最好就不要回去了。”
黛玉笑嘻嘻看着水泠,心里真羡慕她没心没肺的样子,自己拖家带口一大家子回苏州,岂是她几句话就改变了的?
这次回苏州,主要是为了满足哥哥的愿望,岱岩自小就被玉机子带到大雪山,与世隔绝,根本就没有回过苏州。黛玉小时候,父母到大雪山看望他,回来说他已经不行了。岱岩一心想认祖归宗,这也许就是男孩子和女孩子的不同吧,林氏族人为了家产,会不会承认他呢?记得父亲去世时,已经在族里选了一个子侄过继,如今老宅就由他住着。若依着黛玉,大丈夫四海为家,何必非要争那一所宅子?何况把宅子留给族人也是父亲的意思。可是岱岩却坚持不惜代价一定要回老宅,也许他从没有和亲人一起生活,越发想要回到父母生活过的地方,也是寻根的意思。
黛玉自己离家多年,在贾家寄人篱下,每每到了清明寒食,纵使心里再难过伤感,只能在北边遥祭双亲,何尝好提出回乡的话来惹人嫌弃?如今自己总算不用看别人的脸色生活,她怎么能不回去看望一下父母?林黛玉归心似箭,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翅,扑闪几下子就能飞回家乡。如今水泠一句南边不太平,简直是信口开河,星云哥哥早派人打听过了,如今海晏河清根本没有什么不太平的。
黛玉笑道:“虽然说山高路远,往日也和琏二哥哥走过两次,何况这次有两位哥哥同行,一发没有危险。感谢泠姐姐的挂念,黛玉会多加小心的。”
水泠摇摇头叹道:“我也猜到劝不动妹妹,一路小心。我也去苏州,咱们还会再见面的。”又拉着红菱嘱咐道:“路上好好照顾林姑娘,到苏州有事找我们。”
水溶也知道劝不动林黛玉,他只觉得自己父王的死和林如海夫妻的死都十分蹊跷,如今黛玉成年,原来一些埋藏起来的东西又翻腾起来了。对于林黛玉来说,是福是祸都还不知道,有些事非人力可以阻挡的。看着这个娇弱清雅的女子,水溶有一种深深的怜惜,小小年纪寄人篱下被人算计,唯一能安慰她的贾宝玉也迫于家庭的意思和她分离。而今这女孩子倚着自己的智慧得到了平静的生活,却不知道这只是风雨来临之前暂时的平静。水溶真的希望自己能不再追究父亲的死,把黛玉紧紧保护起来,不让她再经受任何风雨,只恐怕她知道未必会感谢自己。
水溶拱手告辞,陈星云懒洋洋地说:“水王爷去办公事,我们是办私事,不敢虚留王爷,请便。”
水溶粲然一笑,不以为意的携妹妹上马而去,晚风里洁白的衣襟飞舞,像一只翩翩的白鹤。
陈星云看黛玉发证,心里有些吃味,冲着水溶的背影悻悻的说道:“好个酸王,怎么哪里都有他?苏州不太平,他们兄妹干什么要去?妹妹不要理睬他们。”
陈姨妈看着儿子酸溜溜的样子,揶揄道:“原先你说起北静王,总是赞不绝口,说他儒雅蕴藉,丰神秀姿,妈觉得我儿说的不假。现在人家救过你母亲和妹妹,反倒惹了你了,口口声声叫人家酸王,是不是你多嫌我和你妹妹?要是这样,你自己走你的路,我也不用你陪,我有岱岩和玉儿两个就够了。”
陈星云被母亲一番话噎得脸红脖子粗,张口结舌正要解释,又担心黛玉会笑话他。回头看看黛玉,正笑吟吟注视着他,那眼睛里既有一丝幸灾乐祸,更有深深的无法掩饰的羡慕。陈星云起初不解,转念一想,能被母亲直言训斥也是一种福气,妹妹自幼失怙,再也不会有人那么对她了。
黛玉冲星云吐了吐舌头,笑着搀着陈姨妈跑进舱里。
岱岩笑道:“能够回到故乡,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雪鸢,把那坛子惠泉好酒拿出来,我和陈兄弟好好吃几杯。姨妈一起坐着,这里头都是您的晚辈,怕什么?”
陈姨妈是个爱热闹的,笑道:“今儿随便吃酒,醉了就睡觉!玉儿身子弱,天晚了就不要吃酒了,雪雁红菱好生伺候姑娘。”
红菱笑道:“雪雁也是个爱吃酒的,今天我自己伺候姑娘吧,那鹌鹑腿子看起来极嫩,配着新鲜的口菇碧粳米给姑娘熬一点粥可好?”
黛玉点头微笑:“再薄薄的配几片冬笋,只熬咱们两个人的就行了,他们吃了酒肉,未必还吃肉粥,想必他们要吃清淡的粥了。”
红菱到后舱熬粥,雪鸢进来拿酒,吸着鼻子递给她两只碗,笑道:“好香的粥,姐姐,赏我一碗可好?”
红菱一边盛粥,一边笑道:“想吃怎么不早说?这会子熬好了你闻见香味了?晚了,想吃那里有米有菜,自己熬去。”
雪鸢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顺势要掰她的嘴,笑着骂道:“我把你这小油嘴儿,自从认识你之后,伺候你几次了?这会儿一点子粥也小气,不吃了,看吓着你。”
红菱端起碗来和黛玉吃饭,回想刚刚雪鸢掰自己的嘴,笑着嘀咕了一句:“那丫头用的什么手油?好怪的味儿!”
黛玉没有听清,问:“这粥的味儿很好啊,哪里怪了?”
红菱笑了笑,说:“姑娘爱吃就好。姑娘最近胃口也好,气色也好看,红菱看着也高兴。”
两个人说说笑笑吃罢了饭,听着前头酒席上的说笑。黛玉突然皱着眉头道:“红菱,我头疼。”
红菱看黛玉脸色煞白,已经昏迷过去,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搭上黛玉的手腕为她切脉,发现黛玉是中了一种奇怪的毒。她只是粗通药理,对用毒解毒也不是很再行。忙叫众人进来,岱岩慌忙自己检查黛玉的眼睑手心,又拿起黛玉和红菱的饭,仔细尝了尝,道:“妹妹和红菱被人下了毒了。”
红菱不解的问:“我不觉得难受啊,怎么会中毒?熬粥的时候,我把锅子洗了又洗,熬好粥,又是我亲自盛好,怎么姑娘中了毒,我却没有?”
雪鸢道:“我给姑娘的解药呢?”
雪雁急忙把当日雪鸢所赠的药找了出来,喂黛玉服过,半个时辰之后,黛玉慢慢睁开眼,岱岩道:“这解药并不能除根,要救妹妹,须得找到下药的人,用他的独门解药才行。”
红菱道:“咱们带姑娘回京,找张爷爷,没有他老人家解不了的毒。”
星云突然一把抓住红菱道:“你和水溶为什么这么千方百计不让林妹妹回苏州?那里有什么秘密?你是不是事先服过解药,不然你这么没有中毒?雪雁,你去搜搜她的东西,看有没有解药。”
雪鸢不相信地说:“姑娘对红菱那么好,她怎么会陷害姑娘?”
雪雁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有一些白色的粉末。岱岩道:“就是这些,快给妹妹服下,耳挖子那么多就行了。”
黛玉吃了解药,果然不一会脸色就恢复了正常,大家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星云立即审问红菱为什么害黛玉,红菱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雪雁气得上去揪住就打,红菱也不还手,只一味左躲右闪,倒是雪鸢看不过,拦住雪雁,道:“都是自家姐妹,你是干什么呢?姑娘还没有说话呢。”
陈姨妈叹口气道:“各为其主罢了,他们不想玉儿去苏州,想用这法子把她带回京里,到底看着北静王府的面子,不好太过责罚,撵她回去就是了。”
黛玉冷眼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红菱不至于背叛自己,红菱越是不分辨,越是叫她可怜。见陈姨妈撵红菱,笑道:“和红菱姐姐处的久了,我舍不得她走,下不为例就是。大家都不要生气了,你们吃饭去吧,我和她说会子话。”
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陈星云,觉得黛玉是惧怕王府的势力,气愤愤地说:“怕他们干什么?这里待不下,咱们一起回北国。”
雪雁觉得红菱抢了自己在姑娘心中的地位,撅着嘴不说话,雪鸢亲昵的拍拍她的肩,搂着她走出黛玉的房间。
看大家都走了,黛玉笑道:“你现在有什么要说的吗?”
红菱摇摇头,笑道:“姑娘只要相信我,以后我会给姑娘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