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家兄妹在陈星云的陪同下来到知府衙门,邱知府亲自将他们接到后衙,林氏族人,继嫂林张氏母子,水溶兄妹也在场,独独不见郁太医。
寒暄已毕,邱知府坚持让北静王陈星云和聆音郡主三人上坐,然后笑容可掬地说:“林大人的老宅,是林张氏私下卖给郁郎中的。昨日郁郎中已经委托下官审理此事,只要能证明林岱岩是林大人的公子,郁郎中愿意原价交出宅院。据下官走访林氏族人,林大人一生只有一位女公子,林继乃是过继族里的子侄,并没有林岱岩其人,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说法?”
北静王道:“小王今天是陪同林家兄妹来的,这位林姑娘是林大人的千金,小时候就生活在在其父母的身边,后来被其外祖母接到京城荣国府住了十年,林家人和贾家人都认识,是不会有假的。至于林公子,听说从小被送往大雪山治病,的确没有几个人见过他。”
黛玉接口道:“邱大人,虽然小女子和哥哥没有见过面,但是他身边的丫头雪鸢是我父亲送到大雪山照顾哥哥的,她可以为哥哥作证。”
邱知府捻须笑道:“一个丫头,谁能证明她的身份?”
黛玉道:“雪鸢曾经是我的陪读丫头,我们分开时,我五岁,她九岁,我去了荣国府,她就去了大雪山。虽然自小分离,可是许多童年的趣事她都记得,旧时的容貌也改变不大,我可以肯定她就是雪鸢。”
邱知府道:“谁能证明她的话是真的呢?十年不见,她还会对你忠心耿耿吗?”
黛玉笑道:“大人太多虑了,雪鸢姐姐和我情同亲生姐妹,她怎么会欺骗背叛我呢?再说我哥哥和父亲相貌举止相似,见了兄长,就和见了父亲一样的感觉,除了我父亲的儿子,谁会有这样的相貌?我哥哥很小就离开父母,身患重病,九死一生,至今行动不便。我作为妹妹,再不会让哥哥受半点委屈了。”
邱知府沉吟不语,水泠着急地说:“人家林妹妹都认下哥哥了,还能有假?你们不要难为人家了。郁郎中既然相信你,你就顺水推舟,让林公子赎回宅院便了,何苦推三阻四,刁难人家?”
邱知府被水泠一番抢白说得张口结舌,黑脸涨得发紫。他是一个正直的清官,最恨稀里糊涂徇私枉法,面对水泠的指责,登时沉下脸来。
水溶斥责道:“你这个疯丫头,是知府大人断案,还是你断案?”
水泠问道:“往常这类案件都是怎么判断?”
知府见水溶给了自己面子,水泠也换成请教的口气,心情好转,笑道:“回郡主,往常都是只要父母认下就行,若是父母双亡,就不好办了,因为有一个受遗产的问题。”
陈星云追问道:“那就没法判断了吗?人家子弟流落在外,想认祖归宗就恁般难!”
邱知府十分为难,支吾半晌说道:“有一种滴骨认亲的方法,就是将儿子的鲜血滴入死者的骨殖上,不被吸收的就不是亲生骨肉,被吸收的就是亲生骨肉。就只是剜坟掘墓的,未免对死者不敬……”
黛玉没听完已经脸色惨白,水溶喝道:“别说了,林大人生前也是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怎么能遭这样的罪孽?当着人家儿女的面说这话,叫人心里怎么过得去!邱知府,你太失礼了。”
黛玉白着脸道:“小女子也看过一些判案的故事,既然诸位对我的身份没有疑虑,可不可以我和哥哥滴血认亲?只要判定我们是兄妹,不是就证明了哥哥的身份?”
邱知府点点头,陈星云担心地问:“要不要很多血啊,我妹妹身子娇弱,承受不了的。”
黛玉讥笑道:“偏就你蝎蝎螫螫的,用不了多少的,你害怕就自己躲出去罢。”
邱知府吩咐人拿来一个白磁盆,放了半盆清水,黛玉和岱岩各自刺破指尖,在水中滴了一滴血,只见那两滴血珠儿如同被线牵着,渐渐聚在一起,抱成一团儿。
众人欢呼雀跃,独独黛玉泪如雨下,双手合十,道:“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我林家先人积德,不使自家宗嗣断绝,老宅重新回到林家人手中,兄长得以入籍,可喜可贺,菩萨万代阴功。”
黛玉拿出两万两银票交给邱知府,邱知府拿出地契及买卖文书,上头郁郎中已经签好了花字,中人是北静王,水溶笑道:“这个中人不能白做,我是要佣金的。”
陈星云撇嘴讥讽道:“你贵为北静王爷,还缺那几个小钱儿?”
水泠想起哥哥教给她的话,心里笑话哥哥一肚子曲里拐弯的肠子,话语还未曾说出口,自己先已经笑软了,连说带笑道:“我昨儿看了一个笑话,说是玉皇大帝要盖凌霄殿,因为钱不够用,想把广寒宫典押给人间的皇帝,就派灶王爷去商量价钱,皇上一看,大惊失色问:‘你怎么长的那么黑啊?’灶王爷笑道:‘天下哪有中人是白的?’”
黛玉知道他们兄妹玩笑,捂嘴笑道:“泠姐姐好诙谐!中人自然不能叫王爷白做,只请问王爷这么尊贵的人物,需要多大的人事?不知道我们林家备得起还是备不起。”
水泠笑得说不出话,陈星云笑道:“又有什么古怪的话要说?快说出来吧。你自己只管笑,别人还不知道缘由呢。”
水泠笑道:“还有一个笑话,有一家极吝啬,过年想讨个好运,见别人准备猪羊上供。自己舍不得花钱买供品,看见家里的竹床竹凳和猪羊一样也是四条腿,想着那些神仙受万民供养,忙着享受香火,哪儿有功夫一一辨认真假,就摆在神象前假冒猪羊供奉。众神一见勃然大怒,以为欺哄上苍,欲降罪这家子人。唯灶王爷心肠软,说:‘虽然没得吃的,有张床儿住几天也好。’林妹妹,我们兄妹在苏州借住在人家的府衙里甚是不便,你如今有了家,就安排几间屋子几张床留我们住几天可好?就当抵了他的佣金了。”说的众人哄堂大笑,连邱知府也维持不住严肃的神色,低头偷偷发笑。
黛玉和水泠交往不是一天两天的,知道这样的话不是水泠可以想得出来的,一定有人教她。不觉偷偷瞟了一眼北静王,水溶没有笑,一脸的风轻云淡,仿佛事不关己。黛玉沉吟片刻,想到方才滴血认亲,自己悲喜交加,过于伤怀,幸得水泠三言两语岔了开,深感水溶兄妹用心良苦体贴入微。如今自己身边有陈姨妈陪同,还有两个哥哥和水泠相伴,水溶和星云哥哥是故交,就在家里住进一个水溶也无大碍。因笑道:“泠姐姐最是个有话直说的人,今儿偏偏拐弯抹角的,只要不嫌舍下简陋,想住直接住进来就是了。”
陈星云心里不乐意,无奈这是林家的事,林家人答应了,自己也无可奈何。因派人将林宅收拾好了,过了三五天,大家搬了进去。
林宅也不算狭小,尽住的下了,陈姨妈黛玉水泠三人舍不得分开,住在一起,三个男人却各自挑了一个院子。
陈姨妈笑道:“别看这是林家,玉儿未必比我熟悉。我曾经在这里住了两年,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有感情的。”
黛玉道:“我虽然是苏州人,自小在扬州生长,对苏州并不是很熟悉。姨妈,改日咱们把苏州好好逛逛好不好?”
水泠也拍手叫好,道:“还等着改日干什么,想逛就逛呗,大好的时光都白白等过了,咱们这就出去,好不好?”
陈姨妈笑着拉着她坐下,道:“你这孩子,忒性子急了……”才说到一半,雪鸢进来说:“林奶奶来了。有事见姑娘。”
黛玉听得莫名其妙:“哪位林奶奶?”
雪鸢道:“就是老爷过继过来的继大爷家的奶奶。”
黛玉笑道:“好拗口!我明白你指的是谁了,快请她进来吧。”
林张氏进来,先给陈姨妈水泠请安,又和黛玉寒暄几句,然后笑道:“说起来怪臊的,白白受叔父许多东西,却没有收好家业,还要妹妹拿钱再赎回来。有一件东西是叔父亲手交给我家先夫的,小妇人从来不曾告诉过别人,今日把它交给妹妹。”
黛玉笑道:“既是爹爹给你们的,你就收着吧,又拿出来干什么?”
张氏道:“姑娘有所不知,叔父当日说了,如果妹妹一直在京城住着,这东西就不用给姑娘了,如果姑娘回来,一定把这件东西亲手交给姑娘本人,千万不能托人转交的。”
黛玉听她说的郑重其事,看她双手递过一个长长的画匣子,连忙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父亲的一幅亲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