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黛玉一行弃舟登岸,黛玉安排蓝狐趁乱离开。那蓝狐心里纵有万分不舍,也知道黛玉是再不肯收留他的,除非自己找到她哥哥林岱岩。要命的是,自己的师父玉机子和师叔玉衡子不和,自己更是没见过玉衡子几次面,那老家伙行踪不定,谁知道那个老不死的带着林岱岩在哪儿?
北王府的车轿和林府的车轿都在岸边等着。王嬷嬷见到黛玉,不禁老泪纵横,黛玉安慰道:“嬷嬷不要伤心了,我不是回来了吗?也没有缺了胳膊少了腿的。”
王嬷嬷拍着胸口道:“呸呸呸,观音菩萨,这话不算数的。姑娘怎么说话咒自己?姑娘长这么大,没离开嬷嬷一天,乍一分开,叫我怎么放心?安儿也和我解释过,说姑娘心疼我年纪大了,经不起舟车劳顿。姑娘你不知道,我虽然有点岁数,身子骨硬朗着呢,还能伺候姑娘,往后姑娘去哪儿,好歹叫嬷嬷跟着。”
黛玉连连点头,与水溶兄妹告别,携王嬷嬷坐一辆车,陈姨妈坐了另一辆,后头几辆拉东西的车,浩浩荡荡回了家。
回家天色已晚,黛玉和陈姨妈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黛玉便来给姨妈请安,娘儿俩一边吃饭,黛玉问道:“姨父和二表兄住在哪一个馆驿?黛玉也好前去请安。”
陈姨妈叹口气道:“瞧他们作甚?没的怄气。这是他的书信,上头写着呢。这个绿玉簪你拿着,见着他们给他们看看。”
黛玉暗暗发笑,姨妈也是属鸭子的,肉都烂了只剩下一张嘴是硬的。当下也不多言,收拾妥当,带着礼物去拜见姨父。
那陈星云玉树临风,没想到陈姨父和二表哥陈夜云都是粗豪汉子,二表嫂更是与众不同,高高瘦瘦的身材,皮肤微黑,颧骨红艳艳的,像抹了胭脂,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流露出桀骜不驯的光彩。服饰怪异,璎珞遍体,活像庙里画的飞天菩萨。
黛玉见过亲人,献上礼品。陈姨父笑道:“你就是姑苏林家的孩子?真跟仙女似的。你姨妈多亏你照料了,我也没什么好答谢的。我们一家专门做生意,这些年也攒了些没处放的珠宝。我知道你林家不缺东西,不过是姨爹的心意,甥女不要嫌弃。”
丫头送上一对宝环珠钏,乃是八颗祖母绿镶嵌,光华耀目,环上层光,世所罕见。另有一串额饰,乃淡紫色的水晶石,用虾须金丝层层穿就,编成串串垂珠,正中一颗深紫色宝石,七彩闪烁,璀璨晶莹。还有配套的金丝紫水晶耳饰,玲珑剔透,与额饰相映生辉。黛玉一看,便知道是稀世珍宝,连忙推辞。
二表嫂笑道:“妹妹收下吧,他们大男人,挣了东西不就是给家里女人孩子享用的?你替我们照顾母亲,这些东西算什么?嫂子还有好东西送妹妹呢。”
又有丫头送上千年雪参,黛玉一见大喜。原来黛玉要遵照《百花真经》炼药,急需千年雪参,那东西是个稀罕物,可遇不可求的,哪里寻它去?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二表嫂竟然送她这么好的一件东西。
黛玉连忙收下谢过表嫂,表嫂爽朗地说:“妹妹这么可人疼,我也不客气了,直接叫你玉儿妹妹。我不愿意别人喊嫂子,显得怪疏远的,我叫蒲只告剌赤莎里古真,你叫我莎里古真姐姐好了。”
黛玉张口结舌,道:“蒲只剌……莎里……真?”
莎里古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我的名字真的恁般拗口吗?我母亲也是汉人,她叫我真真,玉儿妹妹就叫我真真好了。”
黛玉笑道:“真姐姐,谢谢你送我雪参。”
莎里古真笑道:“真姐姐?难不成还有假姐姐?妹妹快带我们去见母亲吧,咱们家老爷子早急得火上房了。”
众人见了陈姨妈,陈姨妈原还憋着火气,耐不得陈姨父低声下气,黛玉一旁百般劝解,陈夜云、莎里古真长跪不起。现在木已成舟,生米做成熟饭,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得长叹一声,将一对腕镯套在莎里古真腕上。
黛玉见姨妈一天的云彩散去,一家人重归于好,吩咐摆宴庆贺。陈姨父交友甚广,发帖子请来许多故交,有北静王、东平王、西宁王、永昌驸马等人,那些堂客也来了不少,北太妃带着水泠早早就来了,随后几位王妃也都到了。
永昌长公主乃是水溶的姑母,皇上一奶同胞的妹妹,听说今日请客的陈王爷,借用的乃是林黛玉的宅子。想水溶是个多么高傲的人,那个林黛玉竟然上书拒婚,不禁对黛玉起了好奇心,今日也来凑热闹。
林黛玉陪着陈姨妈莎里古真迎接客人,水泠一来,就和莎里古真一见如故,两个人叽叽咕咕说笑不止。太妃笑道:“我这个女儿和少王妃倒是活脱一对儿亲姐妹。”
陈姨妈口里谦虚道:“哪里,她要是有郡主的一半我就阿弥陀佛了。”
永昌公主笑道:“陈王妃原来是贾府的大家闺秀,每年史太君寿辰,我和驸马都去的,这位林姑娘也曾见过,只是来不及细谈。今日一见,比往日更好,姣花软玉一般。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陈姨妈笑道:“公主有所不知,往日甥女有弱疾缠身,如今身体好了,自然气色也好多了。”
永昌公主又拉着莎里古真夸了半天。早有下人拿出备用的礼物两份,金镶玉的戒指两枚,腕香珠两串。北静王太妃,东西二位王妃也有礼物。水泠叫道:“怎么没有我的?你们偏心眼。”
太妃笑道:“这孩子又恃宠而骄,你一般也是客人,怎么自己反来讨要礼物?往日你少得了?”
永昌公主笑道:“你不要聒噪,回家姑妈有好东西给你,这会子大呼小叫,别人笑话。”
黛玉抿嘴笑道:“泠姐姐就是爱撒娇,平日多少好东西说给人就给人了,也没见皱一下眉头,今儿偏说出这样的小气话怄人。太妃有这样一颗开心果,怪不得每天都乐呵呵的。”说的水泠一吐舌头,原是她自己不小心做错了事,正懊悔丢了脸面,见母亲和黛玉替她挽回掩饰过了,脸上窘色稍减。
王嬷嬷进来悄悄地说:“荣国府大太太、二太太、琏二奶奶、宝二奶奶来了,说恭贺表少爷新婚。”
陈姨妈一皱眉,本来没有知会他们,他们怎么得到的信儿?现在人家都知道自己和贾家的关系,忒僵了也不好。黛玉也道:“上门是客,叫她们进来吧。”
自黛玉搬了新家,王夫人等人是第一次上门,见庭院厅堂不如自己家宽阔轩敞,心里得意。及到了内宅,见满堂珠环翠绕,在座的都是王妃公主,赶忙见礼。众人厮见已毕,继续饮宴。
黛玉冷眼看荣府四人,邢王二位夫人和王熙凤皆按品级妆扮,唯有薛宝钗,因为宝玉无职,故穿了一件大红宫缎百蝶穿花缂丝的褂子,下面玫瑰紫的百褶裙,黑丝金线梅花结子,系着碧玉同心双环。头上梳着八宝珠花发髻,簪一支累金丝九凤朝阳挂珠钗,鬓边红艳艳新巧堆纱宫花。颈上挂着光灿灿的金锁,四周珠翠缭绕,果然作了荣国府的奶奶,风光无限。因为有孕,越发显得身材丰硕,面如满月。
那四人见到黛玉,皆大吃一惊,见黛玉与往日不同,穿一件朝霞般的夹衫,霜雪般的裙子,上面绣着几枝兰花。那衣服明明是春装,却轻盈飘逸,似雾非烟。头上梳着蝉样双髻,簪着新撷的鲜花,淡紫色水晶缠绕发间,那水晶垂至明洁如玉的额前,摇摇欲坠挂着一粒紫色宝石,光辉闪烁。柔软粉嫩的耳垂上,挂着水滴似的坠子,更衬得肌肤白净细腻。
打扮不同还是常事,更兼林黛玉神采不凡。见她眼含秋水,明眸善睐,唇如樱花,梨涡浅浅。说不出的冰清玉润,婉柔轻扬。虽然艳压满堂,不见一丝妖冶,浑如月宫素洁无比的嫦娥,又如瑶池翩跹多姿的玉女。西施还是那个西施,只不再有那一个病字。
原来黛玉为了哄姨妈高兴,便把陈姨父所赠之物都佩戴起来,引得姨妈笑道:“老头子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怪会给玉儿挑东西的。收集那些东西白放着做什么?不如给孩子们戴了倒好看。”陈姨父一高兴,又挑了几样,分别送给黛玉和莎里古真。
黛玉和莎里古真亲自给四人敬酒,薛宝钗看见黛玉腕上的宝环珠钏,心里更是羡慕,笑道:“妹妹这对珠钏是新得的吧,眼生的很。上头的祖母绿就价值连城了,这宝环是什么材质,竟是见所未见。”
黛玉淡淡的笑道:“宝姐姐在人的配饰上越发留心了,可不是新得的嘛。上次在碧云寺妹妹带的是林家嫁妆里的月光白玉镯,今儿这个是姨父给的,我没有来得及问名字。”
莎里古真笑道:“这是昆仑镶宝镯,你们看,我戴的和妹妹的一样,都是爹爹赏赐的。”说罢,捋起袖子叫薛宝钗看。
王夫人眼里冒火,自己女儿在宫里贵为娘娘,也不曾戴过这样的好东西,那林丫头嫁妆里无数珍宝,自己一心留给宝玉,却被黛玉仗着陈星云要了回去。早知道还不如从里头拿几件,送给元妃娘娘,那陈星云还敢到宫里讨要东西不成?
薛宝钗见黛玉提起碧云寺,知道她还记着仇,那一次自己为了哥哥,才得罪了林黛玉,谁料哥哥陷在死囚牢,只等秋后问斩,黛玉却吃穿用度皆是上品,前几日还游山玩水,回了一趟苏州。那林黛玉有什么本事,惹得陈姑妈百般怜爱?自己是她的内侄媳妇,却不见一丝一毫的好处到自己身上。
王夫人拉着莎里古真的手看了半天,笑道:“多好的孩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明儿跟你母亲来府里逛逛,你外祖母可是心里口里无时无刻不惦记你们呢。大姑娘也来吧,就算我们这些老厌物惹人烦,家里的姐妹们还是不错的。”邢夫人听她如此说,皮笑肉不笑撇了撇嘴。
王熙凤想起贾母的嘱咐,笑道:“妹妹回家看看老太太吧,她可是天天念叨妹妹呢。四姑娘现在谁都不理,天天和妙玉混在一起,只怕能和她说上话的只有妹妹你了。”
黛玉笑道:“此时人多嘴杂,待到散了席再说吧。舅母嫂子们吃好。”
黛玉悄悄把陈姨妈叫到一边,把贾家人的意思说了,陈姨妈叹道:“我和你姨父不日就要回去了,这一走,隔着山隔着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想和孩子们到贾家给爹娘上一炷香。玉儿,你去不去别看我,只由着自己的意思。”
黛玉道:“我已经离开了贾家,分门别户的,他们也不好算计我。去一趟怕什么?我也想看一看潇湘馆。”
陈姨妈道:“玉儿不怕他们,我就放心了,你愿意去更好,也和你的姐妹们见一面。”
黛玉叹道:“迎春姐姐湘云妹妹早出嫁了,探春被罚作宫奴,家里只剩下一个惜春,天天缁衣素食,打坐念佛,可怜。要是能劝回她,倒是功德一件。”
陈姨妈笑道:“你还是心软,惦记他们。既然不放心,就回去看看也好。明儿穿戴济楚一些,叫他们别小瞧了去。”
黛玉被陈姨妈的孩子气逗得咯咯笑,陈姨妈不服气地说:“那府里的人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就该震一震他们。明儿姨妈亲自给你打扮。”
黛玉吓得直往后躲,道:“姨妈,你干脆带一个金子打的假人去好了,我看今儿的衣服就好得很,不如我还穿它吧。”
陈姨妈冷笑道:“今儿的衣服哪儿行?再好也被他们看过了,你放心好了,姨妈最会打扮人了。”看看远处的莎里古真,叹口气道:“可惜没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给我作脸,那么个黑丫头,竟是烧糊了的卷子。底子太糟,就是打扮也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