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从狱神庙出来,刚回到家,就有紫鹃在门房等着,黛玉笑问何事,紫鹃道:“姑娘,是北静王陪着万岁爷来了,都是便装。”
黛玉瞧了瞧自己的打扮,不禁笑了:“快进去吧,两个紫鹃面对面说话,传出去还当是闹鬼了呢。”
回到自己房中,黛玉一边换回自己的妆扮,一边苦苦思索这两个人来这里的目的。红菱笑道:“既然是王爷陪着来的,想必没什么坏事。”
黛玉点点头,因皇上在场,不愿意十分打扮,只穿一件松花绿色的薄绫子掐腰短衫,下面松花绫子百褶裙,头上是简简单单的飞燕髻,一支金丝缠碧玉簪,避寒金的流苏,恰似一株风中的绿柳,又如出水的碧莲。
当今皇上见了她,眼前一亮,惹得水溶在一边醋意大发,恨不得给黛玉蒙一层面纱才好。水溶笑道:“林姑娘,今儿万岁来你家,是有几件事问问姑娘。”
黛玉恭恭敬敬回答说:“圣上有话请问,黛玉知无不言。”
皇上笑道:“玉儿你如何看李贵人一案的?”
黛玉道:“此事小女已经禀告了北静王和许昭容,他们没有说吗?”
皇上道:“朕要你说。”
黛玉笑道:“其实此案疑点很多,贾探春在宫里虽然有太后娘娘暗中照看,毕竟是一个罪奴,如何能成为李贵人的贴身侍女?能把人从浣衣局提拔到内廷的是谁?不会是元妃,极有可能是皇后,这事皇上在宫里一查便知。宫中审问贾探春,探春招认了,所有的人都相信是元妃暗中指使。贾探春在招供书上题的诗已经表明了她是屈打成招的,更证明理事的太监也是有人指使的。”
皇上其实早已听许昭容讲过了探春诗里的玄机,却故意装糊涂,道:“屈指宫月几圆缺,打水浣衣赎罪孽。不是说她因有罪在宫里浣衣,经过了几个月吗?成事元姐怜失意,招福招祸不真切。是说她姐姐救她出火海,是福是祸说不明白。探女私传宫外霜,春梦幻化李妃血。是说她母亲私下从宫外传来砒霜,害死李贵人。冤哉不冤任裹胁,枉死城里烟云灭。是说她虽然被元妃利用,也不是完全冤枉的。哪有什么屈打成招呢?”
黛玉一时真怀疑皇上是不是真的不知情?只得耐心解释道:“诗字面上是按着皇后的意思认罪,却是一首藏头诗,每句起首的字连接起来,暗含八个字‘屈打成招,探春冤枉’。”
皇上拍手笑道:“贾探春写得好,玉儿你解的也好!不知还有什么秘密没有?”
黛玉道:“里头的事北静王都知道,皇上或是问王爷,或是问许昭容,或是审问宫中浣衣局的头头,或是从竹林寺提出贾探春,都会水落石出的,偏偏问我干什么?”
皇上道:“朕听说你把朕的太子藏了起来,可有这事?他在哪儿?”
黛玉哭笑不得,你既然关心儿子,不去找儿子,偏来这里说闲话?因笑道:“皇上不是把那‘何等好醋’四个字赐给黛玉了吗?黛玉只会吃醋,不知道太子在哪里。”
皇上脸一沉,他最想知道的就是儿子在哪里,可是水溶却说宫里不清除干净,太子不能现身,急得他团团转,这才来找黛玉,没想到黛玉和他打哈哈。一拍桌子道:“明慧公主,朕在问你太子在哪里?你却戏耍朕!”
黛玉不慌不忙道:“太子就在‘何等好醋’四个字里。”一边说,一边走到桌前,提起狼毫,蘸饱香墨,唰唰唰写下一首诗,递给皇上。
皇上忍气,接过来一看,哈哈大笑。原来诗里写的是:
一人一口一个丁,
竹林寺里却无僧。
一女怀中抱一子,
二十一日酉时生。
合起来正是何等好醋四个字。竹林寺是关押贾探春的地方,太子一定是由贾探春养育。想到这里不禁问道:“二十一日酉时元妃生产,太后说是元妃生了一个死胎,怎么回事?”
黛玉便把皇后娘娘在一边坐镇,几个稳婆不怀好意,是自己和许昭容设计,用剥皮剁尾的狸猫换了太子之事说明白了,又道:“太子就在竹林寺贾探春那里,除了许昭容没人知道,皇上接回去,可以先放在太后那里养着。先肃清宫廷再说。”
皇上心里明白水溶黛玉也是为太子着想,只是想一想贾探春一个女人家,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更心疼太子遭受的痛楚,道:“朕即刻回宫解救太子,有朕护着,看谁敢动他一根汗毛。”
水溶护送皇上回宫,便回来见黛玉。黛玉嗔道:“王爷何不自己和皇上说?偏带他来这里。”
水溶笑道:“就是叫他欠你一个人情,看他以后怎么有脸欺负你?”
黛玉脸儿一红。皇上对她确实有不规矩的念头,幸亏有一个父女的名分,现在又有了救太子之功,他见了自己,只怕也要掂量掂量才行。即便如此,自己今后还是少去宫中为妙。
因问马氏一族可曾肃清,水溶笑道:“你放心,那些妇人均已解救回家,马氏罪人尽行剿灭。不知林姑娘现在可否找到令兄的下落?”
黛玉道:“蓝狐说我哥哥就是名噪京都的柳湘莲,只是他现在云游去了,实在是不好寻找。”
水溶安慰道:“柳湘莲,水溶也有耳闻,这是个风流倜傥的好人物,有许多人认识他。只要有了名字,找人就容易了。姑娘不要过于担心了。”
正说着,蓝狐却笑眯眯走了进来,道:“奇哉怪哉,贾府千金被休弃了。”
黛玉漫不经心道:“胡说八道,谁被休了?”
蓝狐笑嘻嘻说道:“妹妹你不知道,就是贾赦的女儿,嫁到孙家的那一个。那位姑娘在孙家本就不受待见,朝打暮骂的,连个奴仆都比她体面。那时节贾府有权有势,宫里元妃得宠,尚且如此被人作践。而今,贾家两府被抄家,元妃失宠,那孙家就把这个奄奄一息的贾姑娘一纸休书推出门外,说就死了也不许入孙家祖坟,没的连累了孙家。”
黛玉变了颜色,道:“二姐姐现在何处?”
蓝狐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就在我媳妇家里。”
黛玉更加奇怪:“从来不曾听你娶过亲,你媳妇是哪一位?”
蓝狐笑道:“妹妹忘了?当日你外祖母不是把贾喜鸾许配我了吗?”
黛玉恍然大悟,蓝狐曾经假扮林岱岩,贾母把近本家的女儿喜鸾许给他,他却是推辞了的,这会子偏又拿来说嘴。黛玉笑道:“你要是看中人家姑娘,咱们托媒人去提亲。要是看不中,不要拿人家姑娘清誉说笑。好好的一个人儿,倒被你们嚼来念去的,不得清净。”
蓝狐笑道:“罢了,罢了,我只是说说,可没想娶她。只说这贾姑娘,被孙家赶出来,无家可归,贾府的穷本家没有被抄家,那喜鸾的哥哥贾玢(喜鸾之兄贾王扁,王扁音宾,打不出来,只得用同音的玢代替)还是个有良心的,接她到自己家里。不过是等她咽了气,买一副薄棺材埋了罢了。”
黛玉回头看看晴雯,晴雯不过一个丫头,平日和自己并无太多交往,她死了,自己还狠狠哭了一回呢。想起迎春素日温柔沉默,极和善省事的一个女儿家,被贾赦半卖半送五千两银子给了孙家。自己还在贾家的时候,那迎春已经回家哭过几次,诉说她在孙家的不幸遭遇,无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有一个人为她做主。那时候自己恨自己没能耐救迎春脱离险境,这会子迎春被休弃,生命垂危,自己说什么也要去看一看。
黛玉叫来红菱,红菱叹道:“姑娘既然有这样好心,红菱从命就是了,只是为姑娘以前在他们家的遭遇不值。”
黛玉道:“有什么值不值的,一码归一码,在贾府也不是二姐姐算计我,我们是一样的可怜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二姐姐这样一个温柔和顺之人遭遇仳离,我若硬着心肠不管,心里也是难受的。”
水溶道:“去吧,比起仇怨来说,你姑娘的眼泪更值得多了。只要她高兴了,比什么都值。”
黛玉被他说的红了脸,嗔道:“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蓝狐瞧着心里不痛快,自己果敢决断,快意恩仇,何等潇洒!黛玉如何喜欢这样一个瞻前顾后的酸王?因笑道:“妹子,哥哥陪你去,一定把贾迎春救活过来。红菱碍手碍脚,心不甘情不愿的,咱们不带她去。”
黛玉掩嘴儿笑道:“恐怕你是要看你媳妇吧?咱们可说好了,人家虽然姓贾,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你不能胡来的。”
蓝狐脸皮甚厚,嘿嘿干笑两声,和黛玉紫鹃一道走了。红菱气得直跺脚,水溶却笑了,道:“这个蓝狐,倒不失为一个好哥哥。”
红菱皱眉道:“只怕他的野心大得很,不会满足于哥哥的角色,林姑娘单纯善良,王爷你可不得不防。”
水溶笑道:“林姑娘善良,却也冰雪聪明,她不再是大观园没见过人的那个病西施,不是一点点温情就能迷惑她的。我防什么?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