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玉菡编出戏嘲笑贾宝玉,宝玉再也忍不下去,这家里已经没有他留恋的东西了,心灰意冷随一个癞头和尚而去,贾家四处寻他不见。蒋玉菡编戏逼走宝玉,元妃听说羞愤难忍,她小心谨慎了一生,如今虽然不是皇后,却是太子的生母,又是份位最高的二贵妃之一,俨然已是后宫之主,今非昔比,这口气可就要争一争了。
元妃悄悄派夏公公潜入紫檀堡,鸩杀了蒋玉菡和花袭人,烧毁戏文。官府乱哄哄审了一气,没有查出真凶,草草结案。
林黛玉足不出户,每日只是静静地看书写字侍弄花草,过的悠闲自在。紫鹃红菱为她张开鲛绡帐,挂起虾须帘,焚起幽兰香,沏上梅雪茶,虽说是五黄六月,这里却清凉舒爽,宛如初秋。
闲时易过,六月初一却是北太妃的生辰,黛玉早早备好礼物,亲自送往北静王府。太妃见是一套极精美的夏服,心里十分喜欢,道:“还是林姑娘心细,款式花色都甚合我意,泠儿有你一半我就满足了。”
黛玉笑道:“娘娘偏爱了,黛玉怎敢和泠姐姐相比呢?姐姐是巾帼不让须眉,文武双全,黛玉只是闺中无知无识的女子,便有些小小的微才,也不足道。泠姐姐还没有回来吗?”
太妃笑道:“她哪里还知道回来?没笼头的野马一样!今年不是什么大生日,太后又在病中,本来打算悄悄地吃一碗面就罢了,偏他们都记得,少不得热闹一天了。那一天你过来吧。”
黛玉答应,正要告辞,宫里太后派许昭容送来贺礼。许昭容听说黛玉在这里,忙叫她来见。叙旧已毕,又说了些宫中的趣闻。宫里现在是元妃独掌,怎奈她怀孕时受了惊吓,身子一直不好,贾探春是她的得力助手,在宫里干得风生水起。
黛玉笑道:“三妹妹才高志远,今日方得以大展奇才,也不负她素日的抱负了。”
许昭容叹道:“可惜她命运乖蹇,偏嫁给了南安王做侧妃,不然进了宫,也是一个有心机,会经营的。”
黛玉道:“宫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没的陷在里头。”又问太后的病情,许昭容只摇摇头,叹了口气。
黛玉想起太后对自己的爱护,心里难受,有心进宫探视,恐被皇上骚扰,不进宫吧,实在放心不下。许昭容知道她的为难,笑道:“林姑娘你放心,太后娘娘那里我会替你致意。”
黛玉派红菱回家把自己的千年雪参拿来,交给许昭容转给太后,许昭容接过药,端详半天道:“真是好东西!我这几年也见过一些好物品,没见过这般齐整肥硕的。林姑娘真是一个实心眼的人。”
黛玉道:“黛玉不能亲自侍茶奉药,在家里一定礼佛念经,为太后祈福。”
因为太后生病,北太妃的生日只是请了一顿饭,并未奏乐唱戏。黛玉坐在永昌公主身边,两人说着体己话。永昌公主悄悄指着下桌一个女子道:“黛玉你看那个人。”
黛玉闪目观瞧,只见那女子二十岁出头,柳叶眉,水杏眼,口如含朱,肌肤似雪,鲜艳妩媚,纤秾适宜,真如娇花软玉一样。黛玉和她有一面之雅,只是无缘深交,那正是西宁王的郡主穆畹芬,字佩兰者。这畹芬姑娘生的貌美如花,精通诗词歌赋,又得其父母和祖母的溺爱,不免眼高于顶,目无下尘。十五岁及笄,多少王公贵族的子弟求亲,别说畹芬看不上,就是西宁王夫妇、老太妃也舍不得她早早出嫁,皆婉言拒绝了。待到十七八岁,西宁王妃病逝,畹芬依制守孝三年,不觉就把青春等闲蹉跎过了。近来听说西宁王有意将女儿嫁于水溶,不知是真是假?
永昌公主悄悄地说:“这穆畹芬是一个才女,比你也不差多少。前儿我的大儿子看上了人家,逼着我去求亲,我就说不成,可是驸马爱子心切,请了定远侯前去提亲,不出我所料,就碰了一鼻子灰。这畹芬看上了溶儿,别人都不会放在眼睛里。”
黛玉看了看穆畹芬娇美的容颜,笑道:“他们倒是郎才女貌,般配登对。”
永昌公主道:“你少捣鬼,你不知道溶儿的心思?这小子死心眼,一旦认定了谁,就一条道走到底,再不会动摇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难为他这般痴情,我这个当姑姑的看着都心疼,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黛玉不语,从瓶中拈起一朵红莲只管出神,北太妃远远看见,高声笑道:“玉儿,那荷花梗子上头有毛刺儿,你细皮嫩肉的,先用手绢裹住再拿,小心伤了手。”
永昌公主一边笑着拿手绢替黛玉裹住花梗,一边打趣道:“三嫂也太蝎蝎螫螫的了,玉儿是明慧公主,就是我的侄女儿,我不会照顾她?偏显得你们亲热?”
北太妃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也疼玉儿,只是被驸马惯得性子娇娇的,只会被别人捧在手心儿里呵护,哪里懂得照顾别人?不像我们胡摔海打的,倒会体贴人。”
众人哄堂大笑,永昌公主一边笑一边对大家道:“谁不知道我三哥是最疼老婆的?她胡摔海打?怕是两口子打情骂俏还差不多。快休要多嘴了,小心我揭你的老底儿!我还有三个儿子呢,叫她说的我不会疼人,人家姑娘谁还肯嫁进来?”
众人见这老姑嫂二人斗嘴斗得有趣,越发笑个不住。穆畹芬没有笑,看着北太妃一脸宠溺地看着林黛玉,她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阴鸷,寒凛凛赛过冰雪。
水溶进来敬酒,北太妃接过酒叹道:“婆婆身子有恙,我本不该过生日的,这杯酒敬了天神,为太后祈福罢。”说罢,浇在地上。水溶又倒了一杯,太妃一饮而尽。
敬到永昌公主,公主笑道:“我喝了,一来为三嫂添寿,二来盼着溶儿娶个好媳妇。”说罢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黛玉,黛玉用荷花遮住脸,假装没看见。
水溶给黛玉斟了酒,黛玉一手擎着红莲,一手去接酒杯,穆畹芬冷笑道:“明慧公主虽然是公主,可是北静王乃皇家贵胄,国家栋梁,长公主尚且双手接过酒杯,明慧公主你只用一只手去接吗?”
水溶笑道:“玉是精神红是颜,芙蕖盛开寿筵间。
西子娉婷来助兴,月仙袅娜舞翩跹。
左手一杯海外露,右手一枝瑶池莲。
双手捧出无限情,莲增喜瑞酒添欢。
这是明慧公主只有两只手,若是千手观音,不知道给母妃带来多大的造化呢。”
黛玉被他说得一笑,自己无意间单手接酒竟被他说得如此美妙。永昌公主笑道:“溶儿就是嘴乖,将来娶了媳妇也会被你哄得高高兴兴的。”
锦乡伯诰命笑道:“北静王好诗才!莲花本是无情物,被王爷说得也成了祝寿的人了。我听说佩兰郡主善吟咏,何不以红莲花为体,也赋诗一首,以助雅兴呢?”
穆畹芬笑吟吟站起来,脱口道:
“玉是精神偏易碎,红是颜色命如蜉。
莲花冉冉空香艳,污泥烂塘是本初。
春雨东君弄妖冶,秋风萧瑟转眼枯。
草木本是等闲物,无端被人说瑞福。”
说罢笑道:“不是小女子不爱红莲,只是在这酒席上,那不过是一个衬物,实在没必要把它抬得太高。莲花再美,出身却低,明慧公主没的污了手。”
北太妃碍于西宁王府的关系,脸色没有变化,心里却极不舒服,自己的寿辰,偏被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说了这样一首不吉利的诗。可是自己是水溶的母亲,不能不顾忌朝臣的权力平衡。
北静王水溶也十分生气,自己母妃是一个苦命的人,她幼时一家人全都殉了城难,好容易在父王身边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父王偏又英年早逝,她一人带大了自己和泠儿兄妹俩,却从不诉苦抱怨,天天乐呵呵的。穆畹芬一个黄毛丫头,竟这样在母亲的宴会上大放厥词,既讽刺了黛玉,又伤害了母亲,实在让人不能忍受。因沉下脸道:“穆姑娘实在过谦了,谁不知道姑娘名畹芬,字佩兰,才貌堪比香花。穆姑娘如此谦虚太过,未免自轻自贱,不成个体统。姑娘这样芬芳高洁之人这样自贬,别人该怎么自处呢?”
这话虽然没有明着骂穆畹芬,却句句是指责之意,臊得她面红耳赤,知道水溶给她留着面子,暗暗懊悔自己太过分了。
黛玉笑道:“我也诌了几句,不能和王爷郡主的诗才相比,大家姑且听一听。
不与桃李闹春熙,清涟泠泠雨中姿。
日影艳艳月笼雾,红衫翠袖好腰肢。
一种风流谁能解,梦魂缱绻无人知。
都说花好莫嫌刺,撷莲采藕敢怨池?”
吟罢笑道:“我想香花芳草,本生长原野,既要采撷芬芳,就莫怨山土池泥才是。”
水溶心里一动,黛玉似乎另有所指,自己要莲(怜)求藕(偶)怎么能性急,怨恨这缘分来的池(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