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挽红楼之玉亦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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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上次说宝钗对胤禩苦口婆心,说了一番做大事,建功勋以夺美人心之语,胤禩看似不为所动,那宝钗也不知有无效验,只得先告退,暗自纳闷琢磨去,却不知胤禩这边果真因宝钗所说动了心。

原来李将军一事,原本也是他主动请示要办的,一来为的一展其才,以得圣上嘉奖,二来也是因一颗为炫耀争荣辱的心,可是近来他却又改了意愿,有向皇上请辞,推托此事与别人处理一思,以他从前之性,凡是有这样事都想都不想地跑在头里争抢机会,以得功劳,只因为那时觉得攫取一个又一个功劳就是充实,就是莫大的喜悦,现在却不那么想了,好像突然间了悟过来,人生其实有很多东西比那些闪耀的光芒来的更为重要,也更有意义,更让他心中更觉得踏实。

是以今日听了宝钗一席话,他的心中果真为之动了一动,如果功勋能成为通往欢乐的一种途径和方法,那么他又何必执意将它摒弃在一边不用呢,何况他也决不能容忍胤祥因为一点功劳优胜于他,而那点功劳,在他眼中不过指甲大的一块罢了。只是他现今似乎仍然有一丝不能确定,关于宝钗的话,是真是假,在他感觉中,在对待取悦黛玉计谋的表现上,宝钗总比湘云多了一丝丝狡猾和阴险,不能不信,却也难以全信。

且一切照旧,暂不如何,亦暂时将请辞的念头打消了,除了处理日常琐务,行会见应酬等事,仍三不五时请宴请酒,制造与黛玉相见机会,两下相敬,并无别事,而黛玉这边,因胤禩做得滴水不漏,对其并不见比对别人故意好了多少,是以直至于此时仍不解不知,对其虽不甚亲近,倒也不甚疏远,不过在客气礼敬的范围之内罢了。

转眼过了半月,冬日已近,这日黛玉给贾母请安回来,行至于半路,见天上竟丝丝点点下起了雪珠,天上厚厚的云层,天地间仿佛氤氲了一层迷蒙的雾气,黛玉不由得止住了步,伸出手来,雪珠晶晶凉凉的,入手即化,便问雪雁:“已经是冬天了么?”

雪雁便笑道:“已经快十二月了。”

黛玉点点头,说道:“快十二月了,已经这么长时间过了。”凝望远方,也不知想着什么,幽幽一叹,将要走时,却见迎面一人正持伞急匆匆过桥而来,两下遇见,见竟是胤禩。

那胤禩似乎也不期在此遇见黛玉,微微一怔,笑着问好,黛玉也垂头问好,雪雁见胤禩走得匆忙,便问了一句:“八爷忙慌慌地,是从哪儿来?”

胤禩皱眉笑说道:“我急要用一本书,查里面的一段文章,只是不巧,家里正没有,才去贾老爷那头儿问去了,也是没有,正不知道怎么好呢。”面露难色。

雪雁笑道:“原来八爷是要借书,怎么不早说呢——”黛玉看了雪雁一眼,少不得小声问道:“不知八爷要的,是哪一本?”

胤禩哦了一声,连忙摇头笑说道:“这本书林姑娘定然没有的,乃是宋代的一本《江南游记》,我听闻你那里都是诗词古著,岂能有这样书呢?”

黛玉淡淡一笑,说道:“可是赵修良的《江南游记》么?”

胤禩讶然说道:“正是。”

黛玉笑道:“我倒似真有一本,你若不急着要,我叫丫头们找一找,再给八爷送过去罢。”

胤禩有些为难,吞吞吐吐地笑道:“我也不虚客套,不瞒林姑娘,这本书,我此刻急用,若不然,才也不会那么急着到上边书房问去了——”

黛玉烟眉轻蹙,点了点头,想了半日,便对雪雁悠悠说道:“你去里边房里的小书架上找一找,若没有,就定是在我衣柜里一个白绸锦盒子里了。去罢。”

雪雁得了吩咐,连忙答应着去了,这里忽剩了黛玉和胤禩两人,便一齐会着慢慢向近处凉亭等着去了,胤禩恐黛玉淋了雪,给她撑着伞。

两下寂静,无人言语,倒是黛玉先开口说道:“不知道八爷要那本游记,做什么急用?”

胤禩便笑道:“眼下有一个重要案子,牵扯一众族人,今他们已经四散流落,找不出来,我听闻这游记里曾有记载该族人生活习性等事,便要依照了记下,交于相关人暗访搜寻去呢。”

黛玉听了,便问道:“若果真依照书上所写,找到了,却又如何呢?”

胤禩笑道:“当日这一族人受到欺凌赶杀,无端诬陷,生计难持,所以才落到今天这一地步,一旦找到了,自然是为其平反,帮其雪屈的。”

黛玉听了这话,似乎很出意料之外,便看了看他,胤禩也看她一笑,黛玉淡淡一笑,忙转过视线,看坠落的雪。

胤禩似作无意地说道:“你哥哥近来没信来吗?”

黛玉摇了摇头,说道:“他的事想是不便的,并不能常来消息,最近的一次,还是一月前,再就没了。”

胤禩挑了挑眉,笑道:“一月前?我还以为你这作妹妹的定然比我消息灵通才是,那你可不如我知道的多了呢。”

黛玉听了这话,便问道:“你知道什么?”

胤禩抿嘴笑,半日不言语,黛玉等了许久,他也不说什么,知道他是故意的,便说道:“八爷若不说,我的书也不借了。”便要走。

胤禩连忙笑道:“罢了,我说便是,你哥哥真真要立大功了呢。”

黛玉止住了步,怔怔回头看他,胤禩笑道:“你哥哥小小年纪,一言一行,真不是这个年纪能做出来的,竟不曾想是一个杂学大家,官场腐败无师自通,更有计谋算计,江湖骗术,偷盗坑蒙,无所不用其极,你在这边,自是不知这短短两三个月来,你哥哥已经扮演了多少身份,更妙绝的,他竟然能游刃有余,半点也不穿帮,真真天生就是一个卧底的料,连我都佩服他了,照此下去,我敢说,只要再不出两个月,这块大骨头定然能叫他啃下来,将来你哥哥的风光,定然也是在所难免了,到时候我还要讨你们一口拜官上任的喜酒吃呢。”

黛玉听了这些,如在云中,一时心中喜不自胜,将一张脸弄得嫣红如霞,笑道:“我哥哥他,真的如你所说?能立功做官的了?”

胤禩点头笑道:“这是自然,我还能诳你不成?不但是他,我四哥和十三弟这回也要凭借此事,立下大功了,其实大部分都是沾了你哥哥的光。”

黛玉又问了句‘真的?’,更是喜欢,不由得双手合十,口中竟轻轻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半仰着脸,脸颊如花。

胤禩从未看过黛玉这样形容,一时有些看得痴了,心中想道:“美女爱英雄,果然如此,一旦说了要‘立下大功’几个字,她竟开心至此。”低头思索一回,心中很有些醋味。

便见雪雁将书拿来了,黛玉亲自接过,递给胤禩,笑说道:“请拿去。”

胤禩笑道:“待我用完了,尽快还你。”

黛玉笑道:“我暂且也用不到,你尽管用你的便是,只是一则,可别因为这书不好,给我烧了,再定我个罪便是。”转过身去,嫣然一笑。

胤禩忙笑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要是那样,可真是天底下第一个小人了。”黛玉忙笑道:“我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竟认真了。”一时又略说了两句闲话,两相别过。

胤禩站在那里,看着黛玉走远,看着已经泛上一层银白的树枝和假山终于挡住自己的视线,空留一路行迹,低下头,淡笑细想,将方才情景,在脑中重新再经一遍,很慢很慢,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个举止行为,都弥足珍贵。

方才的思维真的好像迟钝了一般,现在才渐渐恢复清晰,黛玉竟然破天荒地跟他开玩笑,又那么自然,这在他看来,无疑是一个意外的意外,那一颦一笑,直至现在还有让他恍如梦中的感觉,可是当一旦想到,是因为某人功勋将成,是因为某人将大受嘉奖,才让他顺便得了些黛玉欣喜之余的眷顾,他就又觉得有一种拾人牙慧的耻辱。

他不要这样,他要那种仰慕和赞叹的极喜是因他而生,要那种心动和羞涩交织的情感是为他而起,惊天动地的大事,绝对不止他老十三一人做得,荣耀光华,也绝对不该只属于他一个人,他何尝就不能?

走着瞧罢。胤禩在心底对自己说出了这一句,最后望了望黛玉消失的地方,将白缎包着的书放在怀里,转身踏雪而去。

经此一事,胤禩终于开始正式着手李将军一案,政治和风花雪月自然大有不同,没有半点浪漫,没有一丝怜悯和感情用事,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被华丽外表包裹下的阴谋暗算,计谋权变,必要的时候,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而且,当一切处理办法都被冠上胤禩特色的时候,似乎一切都便得更加决绝了几分,这是二十年来经历无数风雨自然而然磨练出来的结果,没有矫情,没有刻意,一旦涉及到这一隅,他就会自然地心硬如铁。

圣上的批示很快下来,一贯的模棱两可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也可以看作是另一种沉默,或是认可,总之,一切交给他办理,相信他的能力。

一周之后,一队人马便带着黄绸绣金的圣旨,向着遥远的边关大漠,绝尘而去。

不知这一张圣旨又将兴起怎样的风浪,如今且说这边宝钗尚不知自己计谋成就与否,每日明里暗里揣摩查探,虽还有些不明就里,但却觉得胤禩对他似乎比从前好了些,——她所要求的所谓的‘好’的标准简单的很,只要不对她横眉冷眼,偶尔也能和她说几句话便是极好了,是以十分得意,自以为有所成。

既迈出了这一大步,为求尽善尽美,宝钗又恢复了一贯游刃有余的手段,没事开始爱把心思放在身边众人身上,常在平日近身伺候老八的丫头们周围走动,送这个,送那个,关心体贴至极,凭借薛家强大的经济实力为盾,不消时日,果真上下都跟她极好,觉其较别的姑娘亲切随和的许多,连那些小丫头子没事都爱和宝钗亲近,宝钗自以为傲。

未入聆风居之前,宝钗有事没事常到园子里各姐妹处逛,也不过为图个退步罢了,近来因为自己站得高了,自然望得远了,便不再怎么和园子里众人往来,偶尔有姐妹们相邀,也不过应个景儿,虚应一番了事。

这天聆风居墨笛生病,宝钗又亲送来一包药,在床边陪着说了一回衷肠话,便见薛姨妈的丫头来找,说有事,宝钗只得回去,原来是薛姨妈见薛蟠大了,欲为其寻一房妻室,看来看去,只觉其中夏家最为殷实,其女儿夏金桂,生得也标致,只因前儿薛姨妈求一道姑给算了一算,竟说夏金桂和香菱相克,‘若不理会,将来一处时,必有事生’,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是以将宝钗叫来商量。

宝钗对这夏金桂也略知一二,听了薛姨妈的话,便笑道:“妈什么时候信那些姑子道人的话了,况自古家中妻妾本就有个尊卑贵贱,想必无非是那些‘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的事罢了,香菱性子向来拘谨柔弱,受些主子的气,也是正常的,妈很不用因为此事范愁。”

薛姨妈叹了口气,说道:“话是如此,只是我这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没底,她们怎样,我是不管的,只别因为一个小香菱,再生出什么事来,累及我们。”

宝钗点了点头,便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们终究做不了主,终究还要哥哥回来说话。”

两人便等薛蟠回来,聊些聆风居的事,可巧薛蟠今日吃了酒,天黑透了方晃晃悠悠回来,听说薛姨妈和宝钗正屋子里等他呢,连忙先到这边,强装平常之状请安见过,薛姨妈见他浑身酒气,不免有气,便问他做什么去了,薛蟠笑道:“不过和几个兄弟吃了回饭。”遂闲闲说出几个人来。

宝钗整日眼见的心想的都是光华闪耀的八爷,偶尔思及胤祥,林珑等人,也个个都是锦缎华服,周身倜傥风流之气,清俊非常,今一见自己哥哥这般形容,只觉得不但赶不上,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自己都有些灰心瞧不上,便皱了眉头,说道:

“哥哥又和这些人吃酒去了,平日我常跟你说,多交往些对哥哥帮得上忙,对哥哥有用的人,其他的竟不要理会了,哥哥偏爱交这些酒肉朋友,将来若哥哥有点子事儿,找到他们头上,他们能帮了哥哥什么?只和他们纠缠一起,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我们这里等你有事说,你只不回来。”

薛蟠便笑道:“妹妹说得是,我自来蠢笨,也并没有妹妹那样好头脑,能巴结上什么八爷,九爷的,我只配和这些人胡混罢了,妹妹这么聪明,何必等我回来,一切事都凭妹妹帮着妈裁度罢了。”

宝钗便有些红了脸,说道:“我倒可帮你裁度着办,只你将来一日,别又来怪我办事不周全,嗔怪我就好了。”

薛蟠一时懵懂,薛姨妈便将夏金桂和香菱二人八字不合一事说了,薛蟠不免吃了一惊,也不知如何是好,但终究还是‘旧不如新’,眼下涉及迎娶新人,哪还顾得上理会香菱?便笑道:“既这么着,索性让香菱跟着妈,或者跟着妹妹,不叫她两人相见,岂不就完了?”

宝钗冷笑道:“我以为你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没想到是这个,便是成了我们的丫头,终究还是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道就不是一家子了不成?仍是难免相克生事!”

薛蟠道:“那依了妹妹,该如何是好?”

宝钗便道:“你若心疼香菱,只得不娶那夏家的姑娘,若执意要娶她,便需舍了香菱,终究要哪个,还是哥哥说了罢。”

薛蟠好生犹豫一番,只得说道:“若非要二选其一,自是选夏家姑娘了。”

宝钗便道:“既哥哥这么定了,明儿就叫个妥当的人来,仍旧将香菱带出去卖了罢。”薛姨妈也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薛蟠一听,连忙问道:“卖到哪儿去?”

宝钗不由得失笑,说道:“既都卖了,自然身如浮萍,难知所踪,从此后她和我们家也再没有关联了,哥哥又问这个做什么?”

薛蟠怔怔地痴了一回,便说道:“我们好歹也相处一场,如今就这样卖了,岂不太无情了?”

宝钗淡淡一笑,说道:“哥哥说得差了,香菱跟我们家这许多年,她也算享得福了,若不是我们家,香菱如今还不知落个什么田地呢,怎么竟是我们无情?”

薛蟠一时也无可说的,薛姨妈便和宝钗将此事敲定了,第二日便果然找来人贩子,将香菱交予他卖了去,那香菱无过无失,忽然横遭此事,自然不愿,只是见薛姨妈和宝钗坚持,态度冷绝,虽性子柔弱,却不肯向她们跪地哭求,竟果然打了包裹走了,一句道别的话也无,薛姨妈见状,想起香菱素日好处,反倒哭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