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黄昏,南宁约见少卿,地点:绝情崖。
黄昏的风在山间游走,吹动着落叶簌簌扑落,有一种薄暮的凄凉。
少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心境。风撩起南宁的长发,遮住了她半边脸,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见到南宁时,南宁手里捧着一朵五色海棠,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那朵花上,仿佛它是她整个的世界,全部的希望。
她今天穿了一件绣着淡雅的素菊的鹅黄长裙,精致的湘绣,华丽的云锦,却使得她整个人略显苍白。比起平时朴素简单的服饰,这已经算华丽的了。只是,这样的南宁却让少卿感觉有那么一点点陌生。
但是,他很快就排除了这个念头。
南宁,永远是南宁,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南宁。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南宁。
微风过处,托起她轻飘飘的衣袂,整个人宛如一片脆弱的羽毛,仿佛一阵风就会把她吹走似的,她的眼神里,也有一种别样的哀戚和悲伤,她别过脸来的时候,南宫少卿似乎从那张清丽的脸上看到了隐约的泪痕。
那一刻南宫少卿十分惊异,她刚才哭过了吗?南宁,会哭?可是他没来得及深想,南宁就已经开口了。
“这朵花,很美,是吗?”南宁轻轻的问,哀愁的面容上有着虚弱的希冀。
南宫少卿盯着南宁手中的五色海棠,他突然想起这个画面有些眼熟,曾几何时,似乎也有一个人,这么痴执地捧着一朵五色海棠,脸上的是满满的惊喜,可是他想不起来,也懒得去想。
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人,应该是无关紧要的人,他的心里,只会装自己在乎的人。
少卿忽然想起落梅山庄大片大片的梅花,那样绚烂地开放,满山遍野都是。南宁来找自己时,总要穿过大片大片的梅林,微风滑过树梢,粉色的花瓣徐徐飘落,纷飞,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发梢上,衣襟上,她就这样,在漫天的花雨中,踏着潋滟的波光向他走来。她刹那的光芒,灼伤了他的眼,无尽的旖旎盛开在那样温暖美好的季节。
很多次,他想伸手去替她拂去发上,肩上的梅花,可是,他没有!
很多次,他想撷去梅枝上最美丽的一枝,别在她柔软的云鬓上,那该是怎样的惊艳,可是,他没有!
每次,她都带着淡淡的温婉的笑,轻柔却极其认真地呼唤:“少卿,我们走吧。”
就这样,他似被她轻柔而认真的声音蛊惑,跟着她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停地征战,出谋划策。
每一次胜利归来,她松了一口气,无比开心地说:“少卿,我们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了。”
他的心里有抑制不住的暖流流过,窃喜,我们,回家,多么温暖的字眼。
“少卿?在想什么?”女子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索。
他恍然惊醒,抬头去看眼前的南宁。
“你走神了?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山庄的梅花是不是已经开了,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少卿很诚实地回答。
“回家……”南宁微微张嘴,轻笑了一声,声音微微僵硬,声音有些黯淡。他,居然把那里当成了家啊。我们?她笑得有些讽刺。
“你觉得这朵花美吗?”她重新提到最初的问题。
少卿仔细得盯着那多花看了看,说出了心里话:“在少卿的眼里,落梅山庄的梅花是世界上最美的,除了落梅山庄的梅花,其它的任何花朵,在少卿看来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南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的僵硬,目光在那一瞬间极其黯淡,犹如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空般惨淡。漆黑的瞳孔,犹如坟墓般地黑而荒凉。
长久的沉默,直等得少卿有些心焦,他看出南宁不开心,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心里有些无措。
正打算说点什么来调节下气氛。
她却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双手狠狠一掐,那朵方才还被她无比珍视的海棠立时被碾成了花泥,血红的花汁染满她白皙的手,如同被鲜血浸染。
少卿心头陡然一跳,竟然觉得有些触目惊心,仿佛那是自己的血一般。可是他又笑着摇了摇头。今天的想法怎么会如此的奇怪?
“这次能攻克纪国,少卿你功不可没,我该如何奖赏你?”南宁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公式化的笑容,声音也被狂风吹得微微走了样,似在轻颤。他竟然觉得南宁的笑容有些刺眼了。
少卿默然无语,她是嫌上次给的答案不够明显么?想要彻底打碎自己最后一点期盼么?如此也好,他心中一片惨然。
“一切听凭小姐吩咐。”他淡淡的说着,内心却不可遏止地抽痛起来。
“这柄剑,乃传世神兵,奖赏给你,如何?”南姬笑着说,第一次,少卿觉得南姬的笑声听着有些刺耳。
这时,他才发现,南姬的手中握着一柄通体火红的剑,剑身小巧华美,光彩夺目。
打量间,南宁一下子将火玉剑抽离了剑鞘,瞬间,通体火红的利刃散发万丈霞芒,南宁持着剑,走近少卿,笑道:“少卿,你看这剑如何?可还满意?”
剑芒如火,仿佛鲜血浸染过一般的红,少卿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他还没有理清思绪,南姬柔软的小手突然环到了他的腰上。
他浑身一震,震惊的抬头,看到了南姬嘴角隐含的笑意,如此的冰冷,如此的陌生。
与此同时,他听到利刃刺穿皮肉的声响,感受到身体割裂了般的剧痛。他低下头,看到通体火红的玉剑没进了自己的身体,鲜血从胸前汩汩流出。那般殷红的颜色,绚烂如天边的晚霞。
他听到南宁尖锐而得意的笑声。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啊,我还当你多厉害呢!这么没用的棋子,不如丢弃。”女子冰冷的眼中,蕴含着恶毒的笑意。猛然抽出少卿体内的火玉剑。
尖锐的疼痛瞬时席卷全身,然而身体的痛,如何能及得上心底的痛,他看着她冰冷的眼神,得意的笑容,思想一瞬间停止了转动,他听到自己的心被她冰冷的眼神切割成一片,一片,又一片。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地狱,那么他想,那一刻,他看到了,他的心,死在了他冰冷的眼神里。
呵呵,棋子,原来我只是棋子。他笑了。
真傻,她不知道吗?如果想要他的命,她只需要一句话,随时都可以拿去,根本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他心里在笑。
她真傻,真傻,她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原来她从来没有了解他呀。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他,没有一个人,可以杀死他。而她,将他的真心捏死在手里,然后,鲜血琳琳的扔回来。同时,也毁灭了他内心的最后一点良善的种子。
没有疼痛,没有叫喊,全然的麻木,麻木中夹杂着刻骨的绝望和哀伤,他就这样死死的看着她,渴望从她的眼中寻觅到一丝犹豫,一丝不忍,一丝颤抖。这样,他便会给自己的心留一丝救赎。
可是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有的只是冰冷。
“该结束了!”南宁的面上挂着残忍的笑意,一脚狠狠的踹出去。南宫少卿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向悬崖跌落。
少卿笑了,染满鲜血的手凌空一抓。
“啊……”南宁的面上浮现惊恐的表情,身子站不稳,跌倒在地。她踹出去的那只脚,足踝被南宫少卿牢牢的抓在手中,拖拽着她一起往下滑。
南宁死死的抓住地上的茅草,却止不住身子下滑的势头。她没想到,少卿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仍然有这么快的反应。
崖下,是见不到底的万丈深渊,一块巨石滚落下去,听不到一丝声响。
一时间,她又是慌乱,又是惊恐,又是绝望。巨大的恐惧袭击着她,她没想到,杀掉少卿,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南宫少卿看着她惊惶的表情,笑了。
坠吧,坠落吧。
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想到能和南宁一起下地狱,他竟然不觉得遗憾了,闭眼,俊逸的嘴角勾起一丝苍白的笑意。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到他的手背上,他睁眼,瞧见了南宁眼角晶莹的泪,那么的脆弱无助。
他的心,跟着狠狠的抽痛了一下。
笑了,闭眼,哎!为什么到了此时此刻,我依然不能将你从心房切割掉。
对你的爱,已经融入了我的血液和骨髓么?
哎!罢!罢!
他突然抬头,最后看了南宁一眼,猛然松手。那么凄哀,绝望,痛苦的眼神,饱含了刻骨的爱恋,凄绝的恨意。
南宁的身子停止了下滑,低头,只见少卿的身体,像一片凄凉的落叶般,飘飘而下,下坠的过程中,他一直含着笑,看着她。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中凝聚不散。
南宁坐在崖边,瑟瑟的晚风吹得身体发冷。她双手抱着膝,呆呆的坐着,看着崖底。脸上是迷茫不安的神色。
“为什么?为什么你最后会放过我?……原来如此啊!“她喃喃的问着,却再也不会有人回答她了。
这些,都已是一年前遥远的记忆。
那些往事,有些人记得,有些人不记得。
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少卿,已然不再是当初的少卿,龙涉,也已经将那本《乾坤大略》学得很好,成了帝国的兵马大元帅,落梅山庄的那些少年们,在这短短的两年内,也都成了轩辕帝国的精英,不少人身居要职,落梅山庄的势力已然庞大得席卷了整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