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栀子花幽香袭人,芭蕉下,隔着纸窗,能看见房里头少年单薄的剪影,好象一尊雕像,在跳跃的烛火里沉默。
吱嘎一声,南宫平推门进去,只见少卿坐在床头,目光呆滞地盯着一只梅花朵钗发呆,他已经这样坐了一整天了,连姿势,都没有变换一下,洒扫奉茶的下人们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不能吸引他半点注意力,窗外的流萤飞舞进来,在他周围轻逐,嬉戏,却吸引不了他半点目光。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死的,不存在的。
他的心呢?此时是不是也是一片死寂?
南宫平看着不由一阵难过,十分揪心。
“少卿,你看谁来了?”南宫平勉强笑出声。
听到南宫平的声音,如木偶人一般的少卿终于有了一点反应,黯然地抬头,冲他点了点头,这几日,其它人唤他,均无反应,也只有南宫平,才能将他从自我封闭的意识中唤醒过来。
少卿抬头,哀伤的眼神如一条长长的死寂的河,看得南宫平心头一颤。突然间,少卿乌黑的眼珠子跳了跳,失了魂一般直直地看着南宫平身边的白衣女子。
那是一个娇弱清秀的女子,清丽如皎月,长眉秀目,水眄兰情,鼻若琼峰,唇若红樱桃……
而梦姬,也在这一刻怔住了,她看着少卿苍白憔悴却依旧美得惊人的面容,身体不住颤抖。似是恐惧,又带着惊惶,还有几分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心酸和惊喜。南宫平,则冷冷地瞪了梦姬一眼,示意她若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个动作,他便随时要了她的命。可是梦姬却似忘了他的威胁,强烈的情绪左右了她,使得她根本无法思考其它。
像隔着千万年的光阴。梦姬似乎可以听见筝弦一根根断裂的声音,一声声敲打在心头,她看到少卿朝她微笑:阿宁,你回来了……
梦姬身体一僵,她听到,他在唤阿宁……这一声呼唤,似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凌迟着她的心脏,一种钝痛上涌。
梅花朵钗抖落在塌上,少卿光着脚下地,一头奔过来死死抱住了她。
他将她抱得那么紧,又紧又痛,她的骨头都要痛得碎开了。
少卿勾住梦姬的脖子,眼里噙着泪喃喃地笑:“阿宁,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凄楚而包含喜悦的声音,震得梦姬心里一痛!
外面的雨落下来,一滴滴打落在芭蕉上,好象飞逝的流年,风华妖娆。
南宫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风飘然拂动他翩然的衣袂,似一声荒凉的叹息!
少卿头发凌乱,涣散的目光没有焦距地看梦姬,眨也不眨,似乎梦姬会化做烟云消散,一点一点小心地抚摩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地问:“阿宁,我是不是又在做梦?”
梦姬则在他的抚摸下,身体不可抑制地轻颤,恍如置身梦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底,是强烈的,难以言喻的心酸,怅然,还有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细看,昏黄的灯底下,少卿的容颜如枯萎了的昙花,那般的憔悴,苍白,瘦骨嶙峋,似是被忧愁和内心的思念悔恨煎熬得不成人形了。梦姬心里不由越发凄苦,怔怔地盯着他,晶莹的泪水溢出。
少卿竭力抓紧梦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抓着梦姬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害怕她突然消失不见。
窗外雨打芭蕉,树叶婆娑。
看到梦姬哭了,他慌忙用手去擦她的眼泪。
阿宁流泪了,怎么办才好?他忽然间手足无措,在他的记忆和意识里,阿宁是从来都不流泪的;而且,聪明如他,却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流泪的人。
少卿又是心疼,又是恐慌,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阿宁,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别哭,我给你找大夫好不好?”
没想到梦姬的眼泪不但没有停,反而落得越发凶了,小声抽噎了起来。
少卿越发无措,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似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才学着以前南宁哄洛君入睡的样子,将梦姬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只是做来极不习惯,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
梦姬靠在少卿肩头哭了一会儿,收了眼泪,这才发觉,身子被少卿的骨头烙得有些疼了,不由一惊,试着抱了抱少卿,却发觉,少卿这么大个人,却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摸在手里只有一把骨头。
“你……”梦姬有些惊惶,又有些心酸地看着他。忽然忆起,南宫平说过,少卿自从半个月前从魏国回来,就没有进食过了,只被他强行地灌进一些汤水,若不是少卿幼时生了一场大病,得世外高人相助,度给了少卿一般的精血和生命力,使得少卿的生命力比上一般人顽强许多,才经得起这般折腾,换了别人,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而南宫平要梦姬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要她想法子劝少卿吃进一些东西。
难怪,瘦成了这个样子。
“你……你不饿吗?”梦姬有些怯怯地问。
少卿的眼中现出一丝迷茫,这半个月来,他一直沉浸在悔恨,痛苦,悲伤中难以自拔,整个脑子里,除了南宁还是南宁。南宁坠崖的场景时刻折磨着他,让他忘却了身体本能的饥饿,甚至生死不知,神志不清,只是沉浸于自己的内心。
此时,听梦姬一提醒,好像确实有些饿了。
“嗯,确实有些饿了,阿宁,我们一起去用膳好不好?”少卿偏着头,孩子气地摇了摇梦姬的手臂,清澈的眼睛扑闪扑闪,长长地睫毛像蝴蝶扇动的双翼,看得梦姬的脸微微有些红了。
“我不饿,你自己吃就好!”梦姬红了脸说,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当真是个妖精一般的少年。
“阿宁不吃,我也不吃。阿宁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少卿紧抿着唇,拉着她的手臂,死死地看着她。
阿宁……阿宁……又是阿宁……梦姬眼神黯了黯,心里一阵酸楚,烦闷,咬牙推开他:“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阿宁!”
少卿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呆呆地,可怜楚楚地看着梦姬,看得梦姬一阵心悸,不安。刚想转身出去,少卿却突然冲上来死死地抱住她的腰,哭了出来:“阿宁,你不要生气,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走……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好后悔,为什么没有拉住你,我再也不会让你从我眼前消失了……”
他闪亮的、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眼神让梦姬有些害怕,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抱得太紧,丝毫无法动弹。
此刻少卿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不能让南宁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原来,他最为后悔的是南宁坠崖时,自己没有拉住她!
却并没有过多的去反省,自己不应该威胁南宁!
这便是南宫少卿的思维模式,因着南宁,他已经改变了很多,然而,南宫少卿始终是南宫少卿,并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也并不会过多地为别人考虑,这,便是他与南宁之间的差距。
少卿用自己瘦弱的怀抱紧紧的从身后搂住了她,他不想她再从他的生命中流失,他不忍让她再受一丝苦。他抱得是如此的紧,他的心跳的是如此的快,他感觉自己与她融为了一体。他满心的悔恨,多么希望时间能静止,不,他希望时间能倒流,以自己的力量保护好她,不让她从那么高的崖上坠下去,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阿宁,不要离开我,我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少卿死死地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又坚持地问。一串串的热泪滴落在梦姬的颈脖上,滚烫的温度灼痛了梦姬的心。
梦姬惊醒,发现自己的脸上早已经泪流满面。
她默默感受着他滚烫的泪水,急促的呼吸,炽烈的情绪,眼里的水光越发朦胧。
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是这么贴近,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可是,又似乎遥不可及,他的每一声呼唤,都在叫着阿宁。
就在一瞬间,她做了个决定。
她原本平静无波的命运因此而改变。
拭去泪痕,放柔了声音,她回过头,轻轻在他额间印上一吻,微笑着说:“少卿,我不是要走,只是想去给你端些吃的来,早些时候我在厨房给你熬了红豆膳粥,现在去给你端来。
哄了好一会儿,再三保证只出去一小会儿,南宫少卿才放开她,刚一出门,却碰到送膳食来的丫鬟婢子,排了长长的队,托着红木托盘,次第进门,丫鬟们迅速在房内拼起了两个巨大的圆形红漆楠木桌,将膳食一样一样往桌上放。。
送来的食物十分丰富,菜肴类有陈皮兔肉、溜鸡脯、天香鲍鱼、三丝瓜卷、虾籽冬笋、椒油茭白等;点心类有果酱金糕、凤尾烧麦、千层蒸糕、什锦花篮、茶食刀切、杏仁佛手、合意饼,看起来十分精致;蜜饯类有四甜蜜饯:蜜饯苹果蜜饯桂圆蜜饯鲜桃蜜饯青梅;膳汤有龙井竹荪、一品官燕、罐焖鱼唇等;膳粥有红豆膳粥、慧仁米粥、稀珍黑米粥等。其余还有各色饽饽,酱菜,乾果,鲜果,香茗等。
无一不色香味俱全,无一不精致诱人。
一个简单的晚膳,就有这么丰富的菜色,梦姬不由感慨,不是没有用过富贵人家的阵势,就是轩辕的皇宫,也去过几次,却也未见得有这里的丰富。
最让人吃惊的是,这些菜,本是在各个不同的地域,甚至不同的国家才有,如今却齐聚燕云国丞相府,只怕燕帝燕不归也不能享受到这样齐人的口福吧?
这南宫少卿,到底是什么人?他病成这样,都能得到这般丝毫不马虎的照顾,到底是为什么?
正想着,少卿却拉了梦姬坐下。
一顿饭,少卿只顾不停地往梦姬碗里添菜,梦姬虽然是饱的,但见了这么些丰富罕见的菜肴,也忍不住要再尝上一两口,味道果然不是盖的,抬头,却注意到少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傻笑,饿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吃些东西,俊逸的面容现出几分傻气。
“这么多菜,你怎么不吃呢?你不饿么?”梦姬奇道。
“饿。”少卿老实地答道。
“那为什么不吃啊?”
“我若吃菜,就要去夹菜,要用眼睛去看菜,那就要少看阿宁几眼了,只要能多看看阿宁几眼,饿一下也没关系。阿宁指不定哪天会消失不见,我要趁阿宁在,多看看阿宁。”少卿一板一眼地答道。
梦姬却鼻子一酸,险些又要掉下泪来。
“你只管看吧,我不会走了,再也不会走了。”
“真的吗?阿宁你说的是真的吗?”少卿欢喜得险些跳了起来,几乎要手舞足蹈了。像是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喜讯一般,又如同一个孩子得到了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
看着少卿那么纯粹真诚的欢喜,梦姬偷偷地偏过头,无声地抹了一把泪。
转头,又笑着对少卿说:“你就坐着不动,我喂你吃好不好?”
少卿墨玉般的眸子晶亮晶亮,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苍白的脸上荡起了迷人的笑纹,两个浅浅的酒窝十分可爱。
梦姬不禁看得痴了。
一走神,勺子上的粥就滴在了少卿的衣襟上,少卿也不在意,仍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于是笑着去给他擦拭衣襟。
一顿饭就这样过去了,一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另一个,机械地接受喂食,一个动不动走神,粥水滴在少卿身上,然而,没有人去在意。
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再容不下其它。
吃完这顿饭,不知不觉已是晚上,仆役在敞阔的房内烛台上燃上了一排一排的红烛。门外的雕花游廊上,也挂上了一串一串的纱灯。
房里的摆设其实很简单,但是很舒适,四周靠壁摆放精致的紫檀木家具,墙上挂着价值不菲年代古老的丹青和水墨画,梦姬看出有些几乎是价值连城的绝世之作。
梦姬坐在榻上,少卿的头枕在她的腿上,缱绻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宁静而祥和,昏黄的烛火摇曳跳跃着,衬着这个美丽的夜晚如梦似幻,透出梦幻般的静谧和温馨。
少卿梦呓似的一遍又一遍地问:“阿宁,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梦,这是真的。不信你掐掐自己,会痛的。”梦姬温柔地答道,满眼的柔情。她早已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阿宁了,也不愿意去争去想,他嘴里呼唤的是阿宁还是她,这一刻,她只愿沉醉。哪怕这梦总有一天会醒来,哪怕,醒来后会万劫不复……
于是,少卿真的就掐了自己一把,接着哎呀叫了一声,真的会痛啊!尽管,这个晚上,他掐了自己无数次,但还是乐此不疲。
只要,不是梦就好!
于是,梦姬温柔地笑笑,在他掐疼了的手臂上轻柔地揉了起来。少卿舒服地闭上了眼。良久,似乎又想到一个问题。
“阿宁,你说你再也不离开了,是真的吗?”他问得十分小心翼翼,似乎是不敢相信幸福来得这般容易,想再一次确认。
“是的,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只要你愿意,从今以后,我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你,除非你不要我了。”梦姬开心地点了点他的额头。是的,她不会离开他的,无论如何也不会了,不管他爱的是阿宁,还是哪个。只是,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全然没有想到,仅仅在一天之后,这句话就成了真。少卿真的不要她了!
她朝他一笑,抵上他的额头,轻轻一吻:“只要你愿意,我就会陪你一生一世。”
说这话时,少卿正攥着梦姬的一绺头发把玩着,听完,他怔住了,呆呆得看着梦姬良久,最后颤抖着,终于抱住梦姬的脖子哭了出来。
梦姬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怕他嗓子哭哑了,想起身给他倒一杯水,他死死攥着梦姬不放,梦姬一叹,想着总不能一直这样坐着,他身子这样弱,再经不起折腾。想了想,干脆跟着躺到床上去搂紧他,扯开绣衾盖上。
淡色的兰草床单,绯色的帐,一如少卿梦中满山遍野绯色的梅花。少卿抱着梦姬哭不出大声,牙关直哆嗦。梦姬紧紧揽他入怀,抚开他额上的发,一点一点地吻他的唇,消瘦的下巴,还有颈子,像摩挲她最珍贵的宝贝。
少卿拽着梦姬的衣服,狠命地撕咬她的衣领,终于趴在她怀里哭得天昏地暗。
本来少卿并不是轻易哭出来的人,只是南宁这次坠崖给他留下的恐惧太大了,甚至超过了死亡给他带来的恐惧和阴影,刚刚又经历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的冲击。是以情绪失常,心性完全像一个小孩子,喜怒哀乐都不加掩饰了。
外头的雨声渐歇,只有雕廊上朦胧的纱灯安静地映着似水流年。
梦姬抱着少卿,放任他哭闹撕咬,后来,少卿攥着她的头发和衣服哭累了,昏睡过去,满脸的泪,脸委屈地拧成一团,呼吸很轻,睡眠浅得梦姬略微动一动身他都会醒,睁开眼睛惊慌地看她,不肯合眼,却抵不过疲惫又睡过去。
每醒一次,他的手都攥得更紧些,仿佛惊恐不安的鹿,到后来,指甲陷到了肉里,青青白白,指节分明。
初夏的雨夜,谁在吹响洞萧,悠扬婉转又似乎浸透了悲伤,一声声地回旋,撩动人的心弦,好似江南的小调。
这样的箫声,梦姬不仅不觉得吵,反而觉得更加容易入眠,呜咽的箫声中,少卿终于合上眼沉沉睡去,
梦姬不知道的是,这箫声,是南宫平为催少卿入眠而吹奏的,若没有这箫声,少卿这些日子,根本就无法合眼。
不知过了多久,梦姬听到少卿模糊不清的呓语。只见他砸吧着嘴,发出一连串的模糊的音节。
梦姬侧耳细听,却听明白了他是在一遍一遍地重复地唤着一个名字:阿宁……阿宁……阿宁……
梦姬心中微微泛苦。
清凉的夜风穿过没有关好的吊窗吹进来,梦姬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身上的绣衾,却依然只是冷。也不知道是身冷,还是心冷。
少卿轻微的梦呓还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响,明明轻得不得了,梦姬却觉得声声刺心,耳膜发疼,强迫自己不去想,起身去关窗子。刚起身走两步,手腕却被勒紧。
回头,却看到少卿已经睁开了眼,仍带着倦意的乌黑的眸子死死瞪着自己,隐约着受伤的光芒。
“你到哪里去?”少卿死死盯着她,攥紧她的手,问。
“我……我去……”梦姬的声音抖了抖,在少卿的目光下,梦姬突然觉得身体有些发寒,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他的目光中,透着不信任,还有隐约的冰寒。
“你想丢下我走掉是不是?”少卿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猛地把她往后一拉,她踉跄着退了两步,跌回了他的怀抱。
少卿激动地跳了起来:“你又要趁我睡着走掉,上次,你就是趁我睡觉走掉的,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哄我的是不是?你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原谅我,你一向是最会哄人了,哄得我以为你会乖乖呆在这里,哄得我不加防备,哄得我睡着了,你好走掉是不是……”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想去关窗户而已,可是后面的话,她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少卿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情绪十分激动。
“我再也不要你走掉了,你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你,却一次又一次地想要从我身边逃开,你是我的,你的人你的心都必须是我的,除了我身边,你哪儿也不许去……”少卿像一只不安的受伤的小兽般对着她吼叫起来。
“你是我的,我再也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我了。”
目光疯狂而痛苦地看着梦姬,他再也承受不了再一次失去的痛苦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发疯的。
猛烈地摇晃着梦姬的肩,摇得梦姬喘不过起来,几乎昏厥。
可是她还没有昏厥,所以她清晰地听到空气中传来丝绸撕裂的声响。
那是……少卿在撕她的衣服。
意识到这件事,她几乎羞惭得想晕过去,要是真晕过去就好了。
可是上天偏不如人愿。
少卿清澈秀美的双目中满是愤怒和受伤,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双手无情地撕扯着她身上柔软的丝绸,丝绸被撕裂的声音,不断地在寂静的夜空寂寞地回响,如同一声声荒凉的叹息!
破碎的丝绸碎片片片如同失翅的蝴蝶,在空中旋舞,飘坠,落下,直至铺满柔软的床榻。
梦姬裸露的身躯在夜风的吹拂下娇羞地蜷缩成一团,细腻嫩滑的肌肤在昏黄的烛火下散发出少女特有的诱人的粉红光泽。
----------------------------------------------------------------------------------------------------------------------------------------------------夜,幽深晦暗,浓雾层层弥漫、漾开,熏染出一个平静祥和的夜,白雾在轻柔月光的照耀下,便染成了淡黄色。月光下,树叶儿“簌簌”作响,仿佛在弹奏着一首的夜曲,婉约而凄美,悠深而美妙,那跳动的音符仿佛是从朦胧的月色中跃出来的,令人陶醉。
夜的深处,幽谷朦胧,山影憧憧,水光溶溶,萤火点点,篝火闪闪,好一幅月下画卷!
此时的丛林,万籁俱静,唯有不知名的怪鸟,和蟋蟀凄鸣。
丛林中的一块草地旁,燃烧着一堆旺盛的篝火,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鲜血的味道,断断续续的惨叫和凶器撞击声给平静的夜倏然添了份凄寒冷戾的韵味。不管旁边斗得多厉害,柴火依旧自顾自地烧得劈里啪啦作响。
刺亮的火光中,一群持刀的黑衣蒙面人围着一个使鞭子的男子厮杀。
只见无数白灿灿的刀影中,一根乌黑的鞭子在随意游走,如灵蛇吐信,诡谲敏锐,鞭子的末梢,总有办法在密布的刀锋中寻到罅隙,攻入持刀人的手腕,轻轻一点,转瞬即逝,人却已如被毒蛇咬中,整个手臂都绵软无力,刀也就掉在了地上。
眼看着人数占多的黑衣蒙面人竟一个个被鞭子扫中,倒地不起!
那男子端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上,腰系青玉带,一袭普通的青棉布袍,穿在他身上却端的是器宇非凡,气势逼人,脸上却戴着个狰狞可怕的银豹面具,豹头铸造得栩栩如生,好似择人欲噬。温暖的火光照射到银色的金属上,泛出冰冷无情的光芒,让人从心里透出阵阵寒意。面具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如寒星般清亮,面对包围着他的重重阵仗,流露着毫不在意的冷漠。
只见他挥动长鞭,策马慢行,好似遛马。普通的马鞭不过半丈,他手中的鞭子却有三四丈长,舞得甚是漂亮,没有半点杀气,可鞭梢一点,就会有一个黑衣蒙面人惨叫着弃刀。
在极度的混乱纷扰中,男子的鞭子却安静得像漫天轻舞的雪花。如雪一般寒,可以将一切凝固,令人连血里都透出冷;又如雪一般姿态曼妙、无处不在,每一鞭子都会落在人的要害。
两百丈开外,重伤的南宁微微睁开了眼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一剑穿胸,坠崖,任湍急风浪吹击了一夜,现在的她浑身酸痛难受,身体仿佛被生生撕成两半一般疼得要命
若不是凭借着坚强过人的意志,她早已经撑不到现在了,可是醒来,却看到了眼前血腥的这一幕。
呜呼!心底一声悲叹,醒得真不是时候!
身体受伤,她的意识并没有变得迟钝,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闭上眼,不发出一丝声响,对一切不闻不问。
这样的事,无论最后剩下哪一方,若发现有人目睹了他们的“业绩”,大抵都会杀人灭口!
她只祈求,刚才自己这一睁眼,不会给躺在身边的凌风带来灾祸。
伴随着一声惨叫,一只血淋淋的断手,在空中旋转,飞舞,最终落在南宁的头边。
断手上粘稠的血液滴落在南宁光洁如玉的脸上,再沿着脸部轮廓流到颈脖,衣领,黏糊糊的,稠湿腥臭味扑鼻,极不舒服,可南宁却一动也不敢动,权当自己是死的。
那个青衣面具男子手中的鞭子有多么恐怖,她无法估计,不要说她和凌风都身受重伤,就是毫发无伤,也未必对付得了。
从微眯的眼缝中,南宁可以看到,男子的长鞭,弧光轻旋,灿若星辰,飘若流云,似乎还述说着江南杏花雨里的一场旖旎相逢,可挡在他面前的人全被无情地鞭杀。
多么冷酷无情的人啊!南宁心想。可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动作相当优雅,完美,无可挑剔!
空气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重,不多久,那群黑衣蒙面人便全数倒地不起,再没了声息。
执鞭的男子若有所思地朝南宁的方向看了一眼,驱马向前。
南宁屏住了呼吸,在心里叫,走,走,快走!
可是事实不尽人意,伴着一股冷冽的清香,马蹄声渐近。
南宁的耳朵极为敏锐,啪啦,空气中传来鞭子甩动的轻响,风向正是朝他们这边来。
南宁心中大惊,刚刚见识过那条鞭子的恐怖。
想也没有想,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飞快得撑起身子,出击!
即便是必死无疑,也要作最后的努力,将损失降到最小,好过躺着等死,即便到了最后一刻,她也不放弃!
青衣男子面具下那双清寒的眼倏然闪过一抹冷光,嘴边挂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鞭子,无情地扫下!
可,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诧。
南宁奋力撑起身子,飞跃,却并非要出击!
只见她,飞快地扑到凌风的身体上,张开双臂,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体坚决地挡在凌风的上面。
若有鞭子扫下来,第一个灰飞烟灭的是她。
凌风,至少在那一霎那会无恙!
此刻,她就这样平静地挡在凌风的身体上,眼中没有一丝慌乱,没有一丝恐惧,安然地迎接着属于她自己的命运,坚毅的面容安静得就像是一朵深涧里的幽兰,淡淡的并不算绝色的容颜在藤蔓间漏下的月光映照下,就像是一卷读了千年的书,散发着属于她自己的夺目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