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姬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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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轻雾袅袅褪去之后,一道迷蒙的青光破开黎明,迎来了晨曦的第一抹曙色。

似乎感觉到了那道目光的注视,南宁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用纤细的食指揉了揉太阳穴,在月牙凳上坐了两个时辰,腿有些麻了,扶着檀木桌子勉强站起来。这才抬眼,迎上床上的少卿瞪视的目光。

只见少卿拥被坐在床上,衣衫不复昨夜的凌乱,如墨的发丝在雪白的云袍后流泻而下,而发衬得冰肌玉骨,雪肤花貌。

只是,眼神如此地清冷。

不带一丝感情地瞪视着南宁,仿佛,从来就不认识这个人,仿佛,那些纠纷错乱的感情从来就不存在过。

这种目光于南宁来说是陌生的,然而她心下却是了然。

熹微的晨光中,少卿的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就像经过了洗涤的天空,褪去了黯淡,还原来本来的清透,仿佛原来的朦胧激越退却,却更显出凌厉而清冷的气势。

“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刚一站起,腿部酸麻,立时有些头晕眼花,南宁只得勉力扶着檀木桌,重新缓缓坐下。

“我不感激你!”少卿冷冷地瞪视着她,“虽然你救了我,但是你并不是为救我而救我。”

“你饿不饿?”南宁没有理会他尖锐的口气。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少卿恨恨地揪着床单,似乎这样就能让心头的气消一些。

南宁淡淡道:“还知道自己少见识,孺子可教!”

少卿瞪着南宁,心里越发气闷,道:“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若不是因为……”

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少卿突然噤声,默默注视着南宁不再说话。

南宁却只是在桌上的一套精致的玉茶具里面挑拣出一个印有梅花花纹的玉杯,放了几片花瓣,就着玉壶冲了杯水,揉了揉酸痛的腿,缓缓走到床边递给少卿,道:“山庄名下的天香坊制的花茶,可以醒脑清神,晨起喝一杯最好。”她就这样淡淡地说着,不带一丝的情绪,仿佛没有听到少卿的话。

玉色的杯体里清茗飘香,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杂质,如同南宁此时的心情。

少卿,在她眼里只是少卿,她从来没有混淆过,不管少卿是憎恶她,还是爱她,都影响不到她对少卿的态度。或者说,也许她从来都没有在意过。重要的是,他是少卿。

少卿瞪着她半响,仿佛泄了气一般接过茶杯往嘴里猛灌,喝完把被子扔给南宁,卸下了全身的力道,整个人重重躺倒在床上。瞪着绯色的帐顶发呆。

南宁则在一边点燃了烛火,随手在书架上翻出一本书,自顾自坐在月牙凳子上看了起来。

回想起昨晚的狼狈,少卿脸色微微泛红,转动眼珠,用眼角偷瞄了南宁一眼,发觉南宁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没有一丝的尴尬。朦胧的烛火在她清透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火光随着窗户透进来的风晃动,她的面容也跟着模糊起来,仿佛一个难以触及的梦幻。

少卿的身体虽然不再又如烈火焚烧般难受,但是仍然酸麻难当,整个人如同散了架子,浑身无力,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手撑在床上试着重新坐起,却怎么也坐不起来了,不由泄气地撅起了嘴。南宁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纹,却不动声色默不作声。

“都是你害的。”少卿撅起了嘴,自顾自地嘀咕,他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南宁怔了一下,不自觉地想要微笑,这个时候的少卿,才是真实的吧,带了些孩子气。

“还有觉得不舒服吗?”

少卿扭过头,冷哼了一声,不再做声。南宁也不介意,继续将目光投注到书本上,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呢。

时间静静地流淌,水晶的沙漏滴滴答答,窗外的风吹动树叶飒飒作响,少卿躺在床上,隔着粉色的纱帐瞧着南宁静静的坐在窗前,卓越的风姿,优美的侧线。这个世界上比她美的女人多的是,却没有人有她那绝然的风姿和无可比拟的神韵。看着看着,少卿突然觉得心里抖得慌,他想起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镂刻在他心底深处的绝世容颜,一具他曾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面对的水晶棺,水晶棺里的女子,永远静静地躺在那里,不肯将目光在他身上投注一分一毫……

还有多少人记得,许多年以前,那个女子以怎样绝然的风姿倾倒众生?甚至倾国之乱,几乎险些因她而灭国?

山河依旧,伊人何在?

死一般的孤寂复又涌上心头,心里空洞洞地发慌。

“她从来不肯睁眼看我。”当少卿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在不自觉地说话,说着心里深藏已久的话。

南宁眼皮跳动了一下,没有接话,清澈的眼波却深敛起来,熟悉她的人会知道,这是她集中心神听别人的话来获取某种信息的标志。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和她比起来,你简直就成丑小鸭了。”少卿停顿了一下,南宁仍然没有反应,却很认真地听着,指甲不易察觉地抓紧了衣摆,显示着她此时内心的激荡。

“她似乎永远是在微笑,就连睡着了,都只有这一个表情。我和她说话,她也从来不应我,可我知道她在听,就像你现在……”

少卿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憧憬和怀念。

“真想看看她睁眼的样子啊,他们说,她是因为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若我不来到这个世界上,她的生命就不会枯萎,不会沉睡在冰冷的水晶棺里,可我相信她有一天会醒过来,只要……”

南宁心中一紧,只要怎么样?

可少卿却看了她一眼,跳过了这句话,南宁不免有些气闷。

“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和那个男人生了我,他们告诉我,要恨那个男人,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她不会伤心欲绝,不会萌生死智,只要她不想死,就没有人能杀死她,可是在她为那个男人生下了我之后,那个男人都不肯来看她最后一眼,所以身体虚弱的她当年在生了我之后,拒绝医治,一心求死……从小,所有人都告诉我要恨那个男人,那个我应该称之为父亲的人,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

少卿自嘲地笑了笑,笑容是那么地空洞。

南宁身上的力气却似在一瞬间被抽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无力感袭来。她抓紧了茶杯:“不要恨!”她低声呢喃。

少卿却听到了,笑道:“恨?为什么要恨?那个男人他不配。要知道,恨也是一种感情啊。我怎么会把感情浪费在那个无情而自私的男人身上。”

他的笑容让夜空璀璨的星辰黯然失色,却邪恶得让人的内心发颤、发冷。

南宁的手在发抖,心也在发抖。

“不是这样的!”她无力的呢喃了一句,却是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

少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不是这样的?”

“我是说,也许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如果他回来找你,你会怎么样?”南宁破天荒地问了一个问题。

“还能怎么样?”少卿笑道,“从小身边的人就告诉我,要恨他,我母亲和我所遭受的一切不幸都是他造成的,难道还指望我叫他一声父亲吗?如果他胆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住口!”南宁猛然站了起来,面色惨白,嘴唇直哆嗦。有些悲伤地望着少卿,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少卿看着她冷笑:“我在说我的事,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不要这样说他,他是你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和你血肉相连的人。”南宁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情绪。

少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冷笑道:“我没有这样的父亲,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混蛋……”

这句话在南宁脸上激起了愤怒的神色,她向少卿走来,怒气冲冲地看着少卿,手指掐进手心里,抬起另一只手,少卿几乎以为南宁会打他一巴掌。可是最终,她只是有些悲哀地看着他,缓缓垂下了手,敛眉,垂眸,清澈的眸光黯淡下来,缓缓转身,出了房间。

留给少卿一个悲伤而失落的背影。

房间的烛火跳跃着,天刚破晓,天的尽头泛起熹微的青色晨光,少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精致的面部轮廓隐没在阴影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心如坠冰窟,攥紧了拳,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抑或是忘记了愤怒和悲伤。微风拂过,他俊逸的面容如同石刻,一动不动。

良久,他放声狂笑:“是他!原来果真是他!”

天渐渐亮了,天际红彤彤地一片,河湾里落满烟霞,分不清哪是流云,哪是水湾。岸边的光秃秃的梅树枝丫肆意地在风中伸展,清晨晶莹剔透的露滴衔挂在树身上,晶亮晶亮的,引来翠鸟的啄食嬉戏。清脆的鸟鸣和风声一时让静谧的清晨鲜活起来。

南宁静静地立在梅树下,一动不动,任凭晨露湿衣。不远处,一个青衣男子静静地看着他,修长俊逸的身形如同临风的玉树。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落梅山庄吗?”南宁淡淡地问,清淡的声音如同清晨飘渺的烟雾。

“难道不是因为这里满山遍野的梅树?”那男子的声音如同雨滴打在玉器上那样好听。

“原本这里,并没有那么多梅树的,”南宁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一些久远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