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姬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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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

晚春的天气如同二八少女的心绪,阴柔多变。春寒料峭的季节里,人们的心事也变得细腻善感起来。

南宁走在通向外院的石径上,两米宽的石径由青石板铺就,上面沁着薄薄的一层青苔,石径两旁是幽深的竹林,青翠的竹林一眼望不到尽头,林子的地面铺着厚厚的一层枯竹叶,踏上去飒飒作响,踏上青石板路,便会感觉天地之间旷古未有的宁静幽远,似乎这天,这地,这林,这人,都在这一刻隐匿了声音和俗世形态,那一刻,你会忘记自己的存在,仿佛,你便是这天地万物宇宙洪荒的一份子,不分物我,远离喧嚣,入驻心底的,唯有亘古的宁静。

南宁尤其喜爱这一片竹林,喜爱这清翠,喜爱这曲径通幽,喜爱这宁静,喜爱这偶尔婉转的鸟鸣,喜爱林中风声幽远的呜咽,仿佛远方故人的呼唤,牵起心底最柔软的牵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沿着石径走下去,就像一年以前那般,似乎,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里,曾经是父母相爱的开始,也是他们携手共度一生的地方,灵玉公主和南侯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是在这里,他们走后,便把这份快乐的回忆留给了他们最爱的小女儿南宁。

二十年前,轩辕护国侯爷南君止建落梅山庄于这云海上,云海,并不是海,而是一座山,只因为山巅长期隐匿在云海中,山下的人便称这座山为云海。

落梅山庄,承载了这个历史悠久的民族的文明和希望,因为这里不仅有南侯和轩辕上一代最美丽的公主灵玉的爱情故事,更倾注了南侯和公主对这个民族的热爱和期盼,从落梅山庄建成开始,南侯就着手设计这个国家的未来。一个国家的兴盛和发达,离不开人才、科技、政治和经济。

落梅山庄的天机阁,广罗天下奇才,各行各业,各门各类,数不胜数,这些人才在落梅山庄得到了充分的尊敬,他们能充分地一展所长,为这个国家创造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科学技术,他们的研究成果,在落梅山庄的完善的体制下迅速地传播开来,给轩辕的子民带来无尽的方便和好处,极大地推动了国民经济和生产力的发展。

落梅山庄的麒麟书院,更是年复一年的替这个国家孕育着最杰出的年轻才俊,长期为朝廷,军队,各行各业输送大批骨干人才。

落梅山庄的涵元阁,更是天下经济命脉的枢纽,山庄名下的店铺遍布天下,垄断了轩辕的丝绸,茶叶,粮食,盐,铜矿,兵器制造,航海等贸易。每逢大灾大旱年,山庄名下的粮铺便开仓放粮施粥,赈灾救人,并降低米价,维持各地民生和平衡,两年前玄国世子玄羽名下的天玄阁想趁大旱抬高米价,以期大赚一笔,结果被山庄名下的涵元阁抽丝剥茧,最后血本无归,玄羽气得差点没吐血。每逢丰收年,山庄便广集屯粮,以备灾荒。

每次轩辕与别国征战,落梅山庄总会负担军队一半的粮饷和武器铸造,大大减轻了国库和子民的负担。而且落梅山庄培养的年轻才俊已经渗透到这个国家政权、军队和经济的中心,这个国家,实已离不开落梅山庄,如果哪一天落梅山庄起了变故,只怕轩辕便会起动乱。

而南宁离开落梅山庄的这一年,之所以国家还如此安宁,只因在离开之前,南宁将一切都作了妥善的安排,山庄内各个机构都有负责人,只要这些负责人把好关,这些组织和机构便可正常运行,即便她短时间内不在山庄内,也不会起大的动乱。

落梅山庄的布局简单而清雅,庄子位于云海半山腰,占地极广,面积不亚于一座中等大小的城池,大门采用凤头门形式,气势巍峨壮观。庄内亭台轩榭、楼阁院馆、曲折回廊,数不胜数。其中以三院、五阁、八榭、十一楼为主,各个独立的院馆楼榭之间用有直棂窗的回廊或花园连接在一起,在住宅后部或宅旁掘池造山,建造山池院或较大的园林,以山池为主,园中以岛、树、桥、道相间,以桥相通;环池开路;置西溪、小滩、石泉及东楼、池西楼、书楼、剑台、琴亭、涧亭等;并引水至小院卧室阶下;又于西墙上构小楼,墙外街渠内叠石植荷,整个园的布局以水竹梅为主,园林中用怪石夹廊或叠石为山,形成咫尺山岩的意境。

而山庄的外围,则是大片大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梅林。

南宁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不时地逗弄一下回廊上鹦鹉笼子里的粉黄的鹦鹉,偶尔给曲溪里的小金鱼撒一把鱼食,或就这样静静地立在园子里,感受微风拂过鬓发的轻柔,聆听泉水叮咚。

偶尔,有身着嫩绿色衫裙的女子路过,南宁也只微笑着对她们点点头,那些丫鬟侍女,也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神色,回南宁以微笑,然后匆匆擦肩而过,似是习以为常,只是,她们走路的脚步声都放轻了,仿佛是怕扰了这一片宁静。

时而,也有几个小丫头垫着绣垫坐在回廊上窃窃私语,清脆的笑声给这宁静的早晨增添了盎然的生机。

落梅山庄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在这里,你看不到世俗的喧嚣,在这里,就连丫鬟仆役的脸上,都挂着如沐春风的微笑,没有尘世的算计和纷扰。

你能感受到的,唯有宁静和和谐。仿佛,这里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护佑着,成为远离尘世喧嚣的净土。

走走停停,来到一处阁楼,南宁抬头,只见楼头牌匾上镶嵌着两个墨色的苍劲大字“墨阁”。

这不是秦风的住处么?每天的这个时候,该是秦风上早课的时候了,不知这些时日,那个单纯顽劣的孩子可有些长进了?

说来,墨剑秦风在一年前出山,出道之初,便于苍狼山上一剑重创当世剑神夜魄,并安然无恙地下了山,剑神羞怒之下宣布封山避世,世人震惊,便将新一代剑神的名头匡到了秦风头上,自此墨剑秦风的名头响彻天下。南宁私下曾经问过秦风,为什么要挑战剑神夜魄?因为秦风怎么看也不像好战的人,秦风答曰:我听山下的人说“不打不相识”,我见那人仪表非凡,就想认识他,于是一见面我就拔剑和他打架,哪知,他只被我划破了衣襟就气呼呼地甩剑走了,不再理我,还用很愤怒的眼神看我,可见,“不打不相识”是不对的,山下的人都爱骗人。

南宁很无语。

而实际上这位懵懂的小伙,从苍狼山上下来之后,却忘记了回落梅山庄的路,这位单纯的新剑神,除了怎么样使剑外,对世间的人情世故一无所知,反应更是超级迟钝,最后被黑心人贩子拐带出几千里,绝世的剑神被卖进了男妓坊,还好他有一身绝世的剑法和硬功夫,才在最后关头意识到不对劲,硬打出了男妓坊,那男妓坊被他掀得人仰马翻,吓得关门一个月,最后,又在落梅山庄的打压下彻底关了门。找不到回家的路,无助的小伙只好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上呆了一个月,渴了喝溪水,饿了摘山间野果,吃山上打来的野味,而这一个月里,落梅山庄的寻人启事遍布五国十一洲,重金悬赏,派出无数人马,最后终于在那座不知名的山上找到了他们迷路的剑神。而那座不知名的山,现在已经成了江湖侠客景仰的剑神山。

而迷糊的剑神在见到寻来的南宁的那一刻,激动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到南宁怀里就嚷:阿宁,我好想念你做的红烧肉啊,这里的山鸡野兔,真不是人吃的……

众人绝倒。

南宁哭笑不得之余,再不准秦风独自下山,哪怕偶尔有重要任务需要下山,也不准他和山下的陌生人说话,我们迷糊的剑神,就这样被剥夺了人身自由。同时,南宁经过严肃的反思,采取了措施——给秦风找了位老夫子,以期教会秦风简单的为人处世道理。

却不知那单纯的小伙子学得怎么样了?可有长进?

这样想着,南宁已经进了墨阁的学馆。

只听里面传来嬉闹声。

墨阁内正屋整体形似侧卧的“工”字,东西次间各接一卷棚抱厦,以细雕贺门相连,大堂在正中,极为深阔,当中摆一张紫檀八仙桌,桌上一尊祥瑞兽鼎正吐着缕缕青烟。朝外的一张长条几上,放着彩绣小屏风一架,左边置一块尺许高的玲珑英石,右边是一只青花古瓷美人瓶。

窗台边,放有两个高脚花架,两盆雀舌松青翠欲滴。与其对应的是大堂正面的一幅中堂,画的是竹兰双雅,用笔细劲,如纸上游丝,整幅画仅略施青绿,十分清新。

整个大堂的布置,清新高洁,雅韵天成,书卷气十足。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夫子和一个眉目硬朗清俊、身姿修长秀拔的年轻男子坐在书桌前。

清晨的阳光穿过镂空窗格射进堂内,一束束透明的光柱在空气中悬浮着,悠悠然然,安安静静……

只见鹤发童颜的老夫子摇头晃脑地念着三字经:“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这里介绍的是生活中的一些名物常识,有数字、三才、三光、三纲、四时、四方、五行、五常、六谷、六畜、七情、八音、九族、十义,方方面面,一应俱全,而且简单明了……”

夫子一边一酹须一边念叨,神情认真专注,极为尽职,而唯一的学生秦风一双眼珠子却骨碌骨碌乱转,不时瞪着窗台上偶尔驻足的小鸟,直瞪到小鸟吓得扑棱一声飞走,他又无聊地用目光去捕捉镂空窗格射进的光晕,就是不肯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书上,他坐姿也极为不老实,一会儿将双臂枕在头下仰躺在靠背椅上,翘着二郎腿一闪一闪,斜眼去睨床头的沙漏,一时又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抠着檀木桌,原本平整的桌面都被他抠出了鸡蛋大个坑。

那夫子显然是见惯了这年轻公子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是拿他无法,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直心疼这价值千金的千年紫檀木。继续念叨他的三字经!哎!还剑神呢!这样的学生,都半年了,简单的三字经,他仍只会背那句“人之初,性本善”,自己的一世英名只怕要毁在这顽劣的学生身上了,少主所托,只怕也只能辜负了。

而秦风这边也好不到那里去,只觉那夫子的声音嗡嗡嗡如同苍蝇一般聒噪,嚷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却偏生不得不忍受,这读书对他简直就是一种非人的折磨,最后他实在不耐烦,双眼睁得如铜铃般瞪着夫子,只愿这夫子像那些鸟雀一样被他瞪走。

须知练武人的眼光不似常人,带着杀气的,尤其是秦风的内力已臻至化境,他朝夫子一瞪,夫子顿时感觉脸上如被尖针狠狠地刺,痛不可当,夫子只觉忍无可忍,豁然站起,啪的一声将书拍在桌上,清瘦的脸部肌肉一抖一抖,两个鼻孔出气多,进气少,两撇白胡子气得一翘一翘,干瘦的手指指着秦风颤巍巍:“你,你……”

“嘿嘿!老头,别激动,来,来,喝口水,我看你也累了,我们今天就到这儿怎么样?……”秦风一反刚才的无精打采,豁然站起,嬉笑着殷勤地替夫子端过桌上的茶水,还一边拍着夫子的背替他顺气。

夫子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推过秦风的手,狠狠道:“今天不把这一节背完,你不用做别的了。”

秦风唰的一下变脸了,将茶水往桌上一顿,道:“那不行,我还要去练剑呢!”

夫子拿起书往桌上狠狠一拍:“你忘了少主的话?现在以念书为主,每天花多长时间念书,要听我的。”

一想起南宁的话,秦风怔了一下,扑通一下,一声哀嚎,又没精打采地歪回了椅子上。哎!谁叫阿宁发了话呢?他不想阿宁不高兴啊。

夫子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继续他的三字经。直摇头,心里直叹,也只能拿少主的话来压压他,这个愣头青谁的话也听不进,唯把南宁的话奉为圣旨。

秦风颓废地杵着头,耳边,夫子在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地聒噪,而他注视着夫子嘴边的两撇胡须随着夫子说话一抖一抖又一抖,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扯一扯,夫子疼得闷哼一声,跳了起来,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打在他的手上。

秦风别过头嘟囔了一声:“小气!”

心里又想,我为什么没有呢?好像阿宁也没有啊。貌似,他见过的人中,只有夫子有啊?为什么呢?正稀里糊涂地神游天外,夫子又是啪的一声,书卷拍在他的头上,呵斥道:“听讲!”

这下秦风有些生气了,直起身,嚷嚷道:“喂!老头,你不要太过分,我的头只有阿宁拍得,你凭什么拍我头?”

“就凭我是夫子!尊师重教你懂不懂?”

“你是夫子也不能拍我头!”秦风气哼哼,他的头,一向只有南宁能拍。

“坐下听讲,现在是上课时间!”夫子眯起眼睛,不再理会这个愣小子的胡闹。

秦风瞪了夫子一眼,夫子只觉眼前一花,秦风人不见了。

“咦!人呢?”夫子左顾右盼,只见头顶上忽然掀起一阵灰尘,滚滚落在夫子的发上,肩上,衣上,眼睛上。

“咳,咳……”夫子呛得咳嗽流眼泪。蓦然抬头,只见秦风翘着二郎腿坐在房梁上。

“你……你给我下来!”夫子咳嗽着。

“偏不!”

“你……现在是上课时间,你忘了少主的话了?”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为什么是我下来,你也可以上来给我上课嘛!再说,你在下面讲,我坐在上面一样听得见你讲课啊!”秦风嬉笑着,用衣袖将房梁上更多的积年尘埃扫向夫子,一时间屋子里灰尘漫漫。

“你……”夫子气得直跳脚,吹胡子瞪眼,脸都变了色,“你下不下来?”

“就不!偏不!有本事你上来呀!”秦风双手悠闲地在胸前交叉,俯视着夫子,气死你,嘻嘻!

“好……你好得很!……”夫子气得直咳嗽,就是拿秦风无法,一气之下本想摔门而出,可想到南宁的托付,生生忍住了,只得负着手气哼哼得在书房里踱来踱去。

秦风眯着眼睛,得意坐在房梁上双手交叉胸前,晃荡着腿,享受的听着夫子气哼哼的声音,这夫子,平时把他整得够呛,他老早就想出一口气了。

可是突然,夫子气哼哼的声音没了。

书房变得极静,静得可听见窗外鸟儿娇滴啼转。这不寻常的寂静中,含了一种森然的怒气。

秦风惊讶地低头去看,顿时嬉笑的表情凝固了,全身僵硬,如遭电击。

只见门口处,一抹嫩黄的身影俏生生地立在那里,清晨的阳光淡淡的光晕撒在她身上,她的周身笼罩着无形的无可比拟的光环,她清丽的面容沉静如水,清澈如水的眸子此时正看着房梁上的秦风笑。

然而这笑,让秦风全身冰凉,发抖,脸上变了色,既惊且懊悔。

他急忙地跳下房梁,一步一步极慢地磨蹭着向南宁蹭去,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气馁地低着头,伸手可怜兮兮小心翼翼地去扯南宁的衣袖,嘴里嚅嗫着“阿……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