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绝西园赏,临风—咏诗。
雨后望月
四郊阴霭散,开户半蟾生。
万里舒霜合,一条江练横。
出时山眼白,高后海心明。
为惜如团扇,长吟到五更。
晓晴
野凉疏雨歇,春色偏萋萋。
鱼跃青池满,莺吟绿树低。
野花妆面湿,山草纽斜齐。
零落残云片,风吹挂竹溪。
对雨
卷帘聊举目,露湿草绵绵。
古岫披云毳,空庭织碎烟。
水红愁不起,风线重难牵。
尽日扶犁叟,往来江树前。
望夫石
仿佛古容仪,含愁带曙辉。
露如今日泪,苔似昔日衣。
有恨同湘女,无言类楚妃。
寂然芳霭内,犹若待夫归。
宋代晁公武在蜀中做官时,写了《郡斋读书志》,其中说:“蜀本太白集附入左绵邑人所裒白隐处少年所作诗六十篇,尤为浅俗。”这说明他曾看到过李白故乡人为李白少作编的诗集,但这本集子已失传。王琦说:“今蜀本李集亦不可见,疑《文苑英华》所载五律数首或即是欤?”对于《初月》等五首律诗是否为李白少作,历来有争议。晁公武对李白少作是否出自李白之手表示怀疑,其主要理由是说这些诗“浅俗”,“白天才英丽,其辞逸荡隽伟,飘然有超世之心,非常人所及。读者自可别其真伪也”。这种看法是不妥的,他忽略了诗人的成长过程,似乎李白天生下来作的诗就不浅俗,就具有“逸荡隽伟,飘然有超世之心”的风格,否则就不是李白作的诗。这不是以变化发展的观点看问题。鲁迅先生说:“即使天才,在生下来的时候的第一声啼哭,也和平常的儿童的一样,决不会就是一首好诗。”(《未有天才之前》)正因为它“浅俗”,说明它是李白少年的不成熟之作。其实杨天惠的评价是公允的,一方面说李白少作“虽颇体弱,短羽褵褷”,即羽毛初长,尚未成熟,但另一方面是“已有凤雏态”。《初月》等五首律诗正有这些特点:(1)语言平直,不够隽永;(2)造句有人工雕琢痕迹,明显看出是少年习作;(3)开始用典故,如“玉蟾”、“西园”、“湘女”、“楚妃”这是说明他已经读了不少书,与他前一阶段的《萤火虫》、《咏石牛》、《上楼诗》不同;(4)直接写景,而且景物形象重复率很高,看不出诗人情感活动,没有做到情景交融;(5)都是五言律诗,合符杨天惠说的李白少作“大抵皆格律也”;唐人学诗,律诗是必修课,李白也不会例外。如学书法,先学楷书,循规蹈矩,“戴着镣铐跳舞”,而后才可能“随心所欲不逾矩”。这五篇都是五律,也可证明为少作,不能因为后来李白不喜欢写律诗,就说李白少年也未写过律诗。(6)清新流畅,不乏佳句,“已有凤雏态”。如“万里舒霜合,一条江练横”,“鱼跃青池满,莺吟绿树低”,“零落残云片,风吹挂竹溪”。安旗主编《李白全集编年注释》将这五首诗系于开元三年(715)李白十五岁时,有一定道理。当然也不必看为全都是那一年所作,大约在十五岁前一二年,还未离开青莲乡时。从诗中描写的景色看,与青莲乡环境相符合,如“一条江练横”应指盘江,“古岫披云毳”指远望大匡山、戴天山、紫云山上的薄雾云纱。“尽日扶犁叟,往来江树前”描写盘江之滨,青莲坝的农民。
李白十五岁做小吏,有《谢令妻》、《山火续句》、《观涨续句》,已如前述,当小吏仅半年,到匡山隐居,不时寻仙访道,创作诗歌。其中最有名的是《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依两三松。
这是一首工整的五言律诗,通过景色的变换写山行的过程,以清新明丽的笔调,展开了一幅清幽秀丽的山水画卷。全诗合律,对仗工整,而又是信手写来,不露斧凿雕饰之痕,写作造诣已达很高水平,因此许多李白诗选,几乎都把这首诗选为李白早期创作的第一首。
在李白写《访戴天山道士不遇》的同一时期还写了《寻雍尊师隐居》:
群峭碧摩天,逍遥不记年。
拨云寻古道,倚树听流泉。
花暖青牛卧,松高白鹤眠。
语来江色暮,独自下寒烟。
苏仲翔先生的《李杜诗选》认为这首诗与《访戴天山道士不遇》“皆李白早年作品,自然淡泊,不着痕迹,已非后来面目”是很有见地的。两首诗内容相近,都是写当天的见闻,写山林美景。两诗意境相同,以求师访友为中心,而寻访的人物都未出场,着力渲染有声有色,有动有静的山水花木,峭壁飞泉。幽美绚丽的景色烘托出淡淡的愁思与怅然。两首诗都是五律,对仗工整,格律严谨,与《彰明逸事》所说,李白少作,“大抵皆格律也”相合。两首诗写的地点相近,《寻雍尊师隐居》应当是与戴天山相邻的太华山,诗中的景色与太华山完全相同,太华山上唐宋时有道观。《龙安府志》云:“太华山在县西北四十里,山峰奇秀,有似西岳,上有太华观。”太华山下平通河边有雍村,历来是雍姓所居,《江油县志》云:“雍村在县西北,宋进士雍繁孙所居。”至今这里的雍姓还是大姓。李白去雍村上面的太华山访问一位姓雍的尊师,完全符合情理。也有学者说这首诗作于开元十年,中有“拨云寻古道”,“拨云:山峰名。今浙江新昌县,天姥山最高峰为拨云尖……此句疑指此峰。古道:指由谢灵运所开的山路。如今翻越天姥山时仍可看到这一陡峭的羊肠小道。”笔者认为此种看法不妥。因为李白从未上过天姥山,更不用说去爬顶峰拨云尖。天宝五载他写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其后写的是梦境,而不是实游,开元年间李白哪里上过天姥山呢?《寻雍尊师隐居》所写之山景也与天姥山不同,天姥山上并无“群峭碧摩天”,山下也无“江色暮”。“拨云”在诗句中显然是动词,而非名词,与下句“倚树”才能相对。李白少年时从学律诗人手,对仗工整,不可能以名词对动词。“拨云”与“拨云尖”不过偶然巧合而已,“古道”不一定是谢灵运开的道才叫古道。总之,《访戴天山道士不遇》与《寻雍尊师隐居》都是在李白十七八岁隐居大匡山,寻仙访道时所作,同时期还作有一首《太华观》:
石磴层层上太华,白云深处有人家。
道童对月闲吹笛,仙子乘云远驾车。
怪石堆山如坐虎,老藤缠树似腾蛇。
曾闻玉井今何在,会见蓬莱十丈花。
此诗在《龙安府志》、《彰明县志》、《江油县志》(光绪版)都收录了。《龙安府志·人物志》载:“唐,毛真人,在太华山修炼,道成仙去,今太华观乃其遗迹。”大匡山与太华山乃同一山脉,紧紧相依,从大匡山大明寺逶迤西北上,走十余里即到太华观。好仙游的李白不仅与隐居于太华山中的雍尊师有来往,与太华观中修炼的道士也常有来往,《太华观》就是写访拜太华观道士的见闻,展现了古朴清幽的山中景色,描写了深山月下,笛声悠扬,仙子乘云的神仙境界,暗示观主外出云游,访仙未遇。“玉井”在太华观,井水甘美清冽,传说从井水中可照见前身和来世。这首七律诗格律严谨,对仗工整,应属李白的早期诗作。李白在隐居匡山期间还作过赋,《拟恨赋》是模仿前人之作,王琦说:“古《恨赋》,齐梁间江淹所作,为古人志愿未遂,抱恨而死者致慨,太白此篇,段落句法,盖全拟之,无少差异。”李白此赋,虽属模拟前人的习作,但却独具特色,高出江赋一筹。《明堂赋》作于开元五年(717)之前,因玄宗开元五年将明堂拆改为乾元殿。《大猎赋》当作于开元八年(720)后,因这年十月玄宗猎于下邽,与该赋序中说“以孟冬十月大猎于秦”相符。李白的赋继承了司马相如、扬雄诸赋的风格,通过祭明堂、猎渭滨,把大唐的繁荣、强大写得有声有色,气势豪迈,想象丰富,语句典雅,表现了少年李白才华横溢,“作赋凌相如”之言不虚。
开元八年春,李白带上自己创作的《明堂赋》、《拟恨赋》、《春感》去见苏颋,得到苏颋好评,“天才英丽,下笔不休,虽风力未成,且见专车之骨,若广之以学,可以相如比肩也”。李白此次游成都还写了一首《登锦城散花楼》:
日照锦城头,朝光散花楼。
金窗夹绣户,珠箔悬银钩。
飞梯绿云中,极目散我忧。
暮雨向三峡,春江绕双流。
今来一登望,如上九天游。
诗中描写了散花楼气势雄伟,建筑精美,还写了楼上看到的美景,表达了诗人心旷神怡的愉悦之情。散花楼是隋代蜀王杨秀所建,《舆地纪胜》:“散花楼隋开皇建,乃天女散花之处。”其位置应在成都东部,原为东城楼。此楼在明代尚存,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二《成都府》:“东门之胜:禹庙、大慈寺、散花楼、合江亭、薛涛井、海云寺……东城楼即散花楼也。李白有《登锦城散花楼》诗。”后毁于明末战火,已无遗迹可寻。
《白头吟》很可能是此次游成都,瞻仰“相如台”有感而作。
李白此次游成都虽受到苏颋的夸奖,但未被重用,继续南游,在眉山象耳山曾作短期停留,留下了“李白读书台”遗迹和《夜来月下卧醒》题句,再顺江而下,去渝州,拜访李邕,干谒失败,写了《上李邕》:
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下来时,犹能簸却沧溟水。
时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李邕曾在开元六年至九年间任渝州刺史,在当时文坛上很有名声,故李白前去拜访,但干谒失败,诗中表现了少年气盛,怀才不遇的心情。《酬宇文少府见赠桃竹书筒》也是作于此时。
桃竹书筒绮绣文,良工巧妙称绝群。
灵心圆映三江月,彩质叠成五色云。
中藏宝诀峨眉去,千里提携长忆君。
桃竹,乃巴渝特产,宇文少府当为渝州县尉。诗中透露出李白将上峨眉山的信息。
李白从渝州返回游峨眉山,有《登峨眉山》:
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
周流试登览,绝怪安可悉?
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
泠然紫霞赏,果得锦囊术。
云间鸣琼箫,石上弄宝瑟。
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
烟容如在颜,尘累忽相失。
傥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
诗中突出了峨眉山雄伟秀丽的特色,展现了远绝尘嚣的神仙境界,表达了诗人好道求仙,是李白早期创作中的优秀诗篇。峨眉山万年寺传说是李白听蜀僧颋弹琴处。池中有蛙,鸣声如琴,传说是从蜀僧和李白那里学得的琴技。这个美丽的传说表现了人们对李白的敬慕。不过李白诗《听蜀僧浚弹琴》中说:“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可见弹琴处不在峨眉,詹锳将此诗系于天宝十二载,可从。
开元八年冬,李白干谒失败,游完峨眉山,又回到匡山,写过一首《冬日归旧山》:
未洗染尘缨,归来芳草坪。
一条藤径绿,万点雪峰晴。
地冷叶先尽,谷寒云不行。
嫩篁侵舍密,古树倒江横。
白犬离村吠,苍苔上壁生。
穿厨狐雉过,临屋旧猿鸣。
木落禽巢在,篱疏兽路成。
拂床苍鼠走,倒箧素鱼惊。
洗砚修良策,敲松拟素贞。
此时重一去,去合到三清。
此诗最早收录在《文苑英华》中,《李太白全集》、《彰明县志》也有记载。旧山就是匡山,在“住持碑”中有:“太白旧山大明古寺,靠戴天之山。”诗中所描写的景色也非大匡山莫属,李白以后定居的安陆、任城都无这种景色。这首诗的写作时间应当是在开元八年(720)冬,他在这一年出游成都、渝州,干谒苏颋、李邕未得重用,重返隐居处,诗中描写冬日旧居一片萧索、荒凉、破败的景象,透露出未受重用的不愉快心情。不过他并没有灰心丧气,他在十分艰苦的环境中,振作精神,“洗砚修良策,敲松拟素贞”,他要像挺拔的青松,不畏风寒,坚忍不拔,继续追求自己的理想世界。李白隐居匡山时期经阴平道到江油县城(今平武南坝)访江油县尉,写了《题江油尉厅》,至今尚保留有北宋米元章手书此诗的石刻。
李白在大匡山的最后一首诗是《别匡山》:
晓峰如画参差碧,藤影摇风拂槛垂。
野径来多将犬伴,人间归晚带樵随。
看云客依啼猿树,洗钵僧临失鹤池。
莫怪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
这首诗最早见于北宋“住持碑”,继后“祠堂碑”的碑阴也刻有这首诗,并在附记中明确说:“太白辞山时咏此。”在《龙安府志》、《彰明县志》、《江油县志》中都录了这首诗并加了诗题:《别匡山》。王琦编的《李太白全集》未收此诗,可能出于政治原因,当时文字狱非常厉害,“莫怪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可以曲解为借李白之口反清复明,“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就遭来杀头之祸,何况这两句乎!我们不能因王琦未收录就否定为李白所作。这首七律描写了匡山的雄奇、秀丽、清幽的美景,表达了对匡山的依恋之情和报效国家的雄心壮志,表现了李白既热爱大自然,热爱故乡又有宏伟的政治抱负的心态。现在绝大多数学者都认定这是李白早期诗作。詹锳主编的《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与安旗主编的《李白全集编年注释》都收录了此诗,并系于开元十二年,李白离开匡山时所作。
开元十二年夏,曾到成都、峨眉山等地停留,秋天离开峨眉山,写了著名的《峨眉山月歌》,后在万县停留。《蟾蜍薄太清》应写于这年的下半年,诗中讽唐玄宗废王皇后事,《旧唐书》载:“开元十二年秋七月壬申月食,既。己卯,废皇后王氏为庶人。”开元十三年春,离开万县,出峡东游,写了《自巴东舟行经瞿塘峡登最高峰晚还题壁》、《宿巫山下》、《巴女词》,还题了《上阳台》。还有一些诗,如《蜀道难》、《送袁明府任长江》等,有学者认为是蜀中之作,但证据不足,不好确定。《蜀道难》的素材是在李白游金牛道、阴平道时积累的,最后完成是离开西蜀之后。
总计,李白25岁以前在蜀中创作,流传至今的,有诗二十八首,赋三篇,题句、续句五则。
$第五节 李白与赵蕤
李白在蜀中交游最深,受影响最大的是赵蕤,他们既是师生关系又是挚友,在研究李白时,不能不对李白与赵蕤的交往情况及赵蕤对李白的影响认真加以探讨。
一、关于赵蕤的生平及与李白的交往
关于赵蕤的生平事迹的史料甚少,兹排比于下:
《长短经·序》自称:“梓州郪县长平山安昌岩草莽臣。”
《新唐书·艺文志》:“赵蕤,《长短要术》十卷。字太宾,梓州人。开元中,召之不赴。”
《北梦琐言》(五代、北宋初孙光宪撰):“赵蕤者,梓州盐亭县人也。博学韬铃,长于经世,夫妇俱有节操,不受交辟。撰《长短经》十卷,王霸之道,见行于世。”
《唐诗纪事》引北宋杨天惠《彰明逸事》:“太白……隐居戴天大匡山。往来旁郡,依潼江赵征君蕤,蕤亦节士,任侠有气,善为纵横学,著书号《长短经》。太白从学岁余,去游成都。”
《蜀中广记》(明代曹学佺撰):“赵蕤盐亭人,好学不仕,著书属文,隐于梓州长平山。”《三台县志》(清乾隆时修纂)除引用《北梦琐言》关于赵蕤的记载外,还对赵蕤隐居处作了记载:“长平山在州北,岗垅延袤而平广,因名。”“安昌岩在北坝千佛洞之左,为赵蕤隐居之所”。录有陈谦赵蕤故址诗:“奇士栖幽处,青山空复青。高踪来吊望,遗址并飘零。王霸天人学,纵横长短经。呼之当欲出,慨想此精灵。”“濯笔溪在县西,即今九曲河是也,相传为唐赵征君习书处”。据笔者实地考察,长平山在今三台县城北,涪水西岸,是一座长而顶平的小山。北周刺州安昌公在这里创建安昌寺,唐代改名惠义寺,后名琴泉寺。寺旁有洞窟,其中有唐代雕刻的上千躯佛像,故名千佛洞,此洞旁又有一洞穴,题名赵岩洞,至今字迹尚存,赵蕤逝世后,后人为纪念他,曾在此洞外树有“赵处士碑”,民国初年,在此修建有赵征君祠,后被毁,山下濯笔溪至今犹存。
《盐亭县志》(清乾隆时修纂):“赵蕤字太宾,又字云卿,号东岩子,汉儒赵宾之后。”
《光绪盐亭县志续编·逸行》:“蕤,字太宾,盐亭人。后徒居郪,居长平山安昌岩。开元中三诏召之不起。”
《四川总志》:“蕤,盐亭人,隐于郪县长平山安昌岩,博考六经诸家异同,著《长短经》,又注《关朗易传》。明皇屡征不起。李白尝造庐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