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西方音乐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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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2)

你在聆听海顿的清新扑面令人振奋的音乐时,绝想不到他在作曲时,曾为此付出漫长的劳动和艰辛。在他的晚年,刚进过早餐,他就开始弹羽管键琴,使自己“有舒畅的心情”。一直到吃午餐时,他都在做音乐小品。下午散步之后,四点钟重新开始工作,大部分时间花在写总谱上。工作到晚上八点,再作一次短暂的散步,然后留出一个小时的作曲时间,最后去睡觉,他写一支弥撒曲要用一个月时间。他并不知道他正在写最杰出的作品,他只是接受委托,然后像一个艺术家或工匠那样尽力去做。

海顿喜爱本土的民歌和流行歌曲。他常常聆听来自匈牙利的吉普赛人的音乐,听他们多切分音的节奏。他常在米奴哀舞曲中,或者在室内乐和交响曲的快板中,用匈牙利、克罗地亚和斯拉夫的曲调。他用他的悟性和心灵写作。他是一个有着深刻的宗教感和同情心的人,坚信战争之后是和平,悲哀之后是欢乐。他是所有作曲家中最伟大的乐观主义者,也是最友善的。海顿相信幸福、爱情和生命,相信自然之美、笑声和酒的美味。他的音乐留给我们欢乐的回味。它常常包含了一种内在的潜力,而且总是流变为一种幸福的结局。海顿的音乐中有若干深沉忧郁的霎间,却绝无贝多芬那种弥漫的忧郁气氛。他对生活有一种富于感染力的热情。

有一次,一位意大利音乐家感到不适,走进维也纳的圣米契尔大教堂,在那里听一首海顿的弥撒曲。“听着这支信经曲我出汗了,然后,我的头痛消逝了,身心似乎都得到了治疗。”他后来写道。

1802年,海顿在一封致波罗的海吕根岛音乐协会会员的回信中,阐释了他的音乐的奥秘。他写道:

常常有一个神秘的声音悄悄地对我说:“世界上很少有人幸福和满足,他们总是有很多忧愁与哀伤。也许你的努力会成为一股源泉,使人们能从愁苦的重压之下获得一点憩息和力量。”

我们今天很难理解,人们为什么在差不多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一直把海顿看做“一个二流的莫扎特”,就像他们把莫扎特仅仅看做一个“贝多芬的先驱”一样。三个人在各自的状态中都是有创造力的艺术家,在各自的方式中都是十分重要的。莫扎特和海顿是忘年交好的朋友。年轻的莫扎特崇敬海顿,说他从海顿那里学会了“如何写四重奏曲”,并把六首“著名的四重奏曲”,献给他深爱的年长的朋友。1780年代,爱尔兰歌唱家迈克尔·凯雷到过维也纳,他在《回忆往事》一书中提到,一个四重奏晚会上的演奏者都颇出类拔萃。这些演奏者是:海顿,第一小提琴手;作曲家卡尔·第特尔斯·封·迪特斯多夫,第二小提琴手;莫扎特,中提琴手;作曲家简·巴普蒂斯特·万豪尔,大提琴手。身临其境的感受一定是很美妙的。

海顿把他的第一支弦乐四重奏曲称做《嬉游曲,卡莎热俄尼》或《诺塔尼》。以现代的标准衡量,它们的确过于稚朴和简单,像那时出自第一提琴手手笔的大多数室内乐一样。然而,海顿的思想是不断发展的。1772年,他的作品第20号,让四个声音按平均律分配,用大提琴奏出正主题——有些东西是以前从未做过的。自此至1809年去世,海顿的作曲均富于创造性,心境各不相同,但感觉上充满美和勃勃生气。如果你奏室内乐的话,一定会很喜爱他的。他造就了这种艺术形式——从诞生到成熟。一个人取得如此成就,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历史地看,海顿称做“交响乐之父”不是很确切的。他之前,交响乐已在不同时期的许多舞台上演奏。可是,如果换一种说法无疑是正确的:在他之前,交响乐的创作艺术从来没有达到如此的高度。这是一些美妙的乐曲——具有优美的旋律,节奏,切分音,有力的对比,二重对位。他可以信手摘取一个简单的观念,围绕它写一支交响曲。勃拉姆斯后来说过,海顿之后,“写交响曲不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也有人说,莫扎特“用乐器唱歌”,发出差不多像人类的声音,而海顿只把“乐器”当做乐品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海顿在声乐方面没有发生作用。他的一些歌剧已在过去数年间被发现。他的两部伟大的清唱剧《创世纪》和《四季》,是在晚年创作的,属于这类作品中的顶尖之作;它们兼备阳刚之气和阴柔之美。海顿从英国之行获取灵感,而在英国韩德尔已经使清唱剧变得普及。由于海顿质朴的技巧没有受到损坏,他总是保持了大众化的基调,这使他深受全世界人民的喜爱。我们得感谢他,感谢他的幽默,他对生活的热爱;也感谢他所给予莫扎特——以及给予所有伟大音乐天才的灵感和启示。

莫扎特:魔法与奇迹

对我来讲,莫扎特是他那个时代的最伟大的创造性人物,他无疑是对音乐最具理解力的天才。在他生活的时代,批评家们说他的音乐是“严肃的”,不够“清澈”。甚至时至今日,演奏莫扎特的乐曲时,仍被一些人误以为是洛可可风格的米奴哀舞曲和别的什么。

莫扎特是唯一可以在优美的乐曲中表现悲伤和痛苦的作曲家。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而海顿却是);即使是他高兴的时候,他的音乐中仍然有一个悲伤的低音。他知道生活是由悲伤和欢乐组成。他能表现人类的灵魂,在他之前或之后却没有别的音乐家能做到。伟大的德国作家歌德,认为莫扎特是“禀承了上帝旨意的创造力的化身”。莫扎特“化身为”音乐。1778年,他二十二岁时,从巴黎写信给他父亲,“您知道,我——这样说吧——沉浸在音乐中,我整天都沉浸于其中,而且我爱策划作品、学习,有时也沉入冥想。”

对我们来讲沃尔夫冈·阿麦迪尤斯·莫扎特短暂而不幸的一生永远是一个不解之谜。他于1756年1月27日出生于萨尔茨堡(奥地利北部城市),1791年12月5日在维也纳去世。他十分贫穷,被埋葬在穷人的墓地里,多么可悲的嘲弄啊,我们竟不知道这位伟大的作曲家被埋在哪里!不过,这无关紧要,他的音乐将永世长存。他在世仅三十五岁,可他给了我们一个音乐的世界。即使天使在天上像我们一样幸运地演奏莫扎特,也决不会令人惊讶。

你大概已经看过这幅图画,小男孩沃尔夫冈坐在钢琴旁,旁边是为他的完美技艺感到惊讶的女士和先生。莫扎特甚至还是一个孩子时,就是一个奇迹。他在八岁时就不仅会弹钢琴和管风琴,拉小提琴,而且具备了全部的关于作曲的知识。

莫扎特在学会写字之前就能够作曲了。在萨尔茨堡,这座最“意大利的”奥地利城市,他被音乐包围着。他听德国的、意大利的和法国的音乐,可他决不模仿;他听过的音乐只是他构造自己的魔法城堡的建筑材料。

他很幸运,有一个身为优秀音乐家和著名作曲家的父亲——他也是儿子的亲密朋友。说他利用这个孩子是不确实的。列奥波尔德·莫扎特把他的儿子奉献给整个欧洲(1762年在慕尼黑和维也纳,1763年在巴黎,1764年在伦敦,然后到意大利),可是他总是关心沃尔夫冈的脆弱的身体,劝他好好保养。到各国旅行没有损害孩子的品位,相反,他遇见伟大的音乐家,聆听美好的交响乐,使他变得充满灵感。在慕尼黑,他赞赏后来成为海顿的首席小提琴师的托马齐尼;在路德维希堡,他在听伟大的意大利小提琴名师彼埃特洛·纳尔迪尼演奏时被吸引住了;在曼海姆,他愉快地观赏了大公爵乐团的演出;在巴黎,他对德国作曲家约翰·叶绍尔的音乐着了迷。莫扎特在伦敦认识了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小儿子约翰·克里斯蒂安·巴赫的作品。巴赫喜爱意大利音乐,有时传授给他关于自己对美、形式和风格的观念。要知道,沃尔夫冈此时年仅九岁,却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艺术家。

1769年,父亲和儿子来到意大利。这对于一个十三岁的艺术家是一次成功的旅行。他被音乐和音乐家们包围着,他为此感到幸福。他在那个时代最伟大的老师老帕德里·马蒂尼那里学习,他变得对意大利的乐观精神入迷。正是在那里,莫扎特认识到:“激情,无论强烈与否,决不可按照引人厌恶的方式去表现,而即使在最糟糕的环境中,也决不要中止音乐。”切记不要忘记,这段话正是莫扎特终其一生的信条,这也是他的艺术的秘密。他的天才让每一个人的激情都转化为美和音乐。

在意大利,这个美声学派的国家,莫扎特被所有乐器中最具表现力的人的声音迷住了。自此以后,歌曲一直支配着莫扎特的音乐想象力,毫无疑问,他的戏剧天赋把他引向歌剧——声音的仙境。他的最早的灵感来自那不勒斯的正歌剧,它教会他许多关于音乐性格描写的艺术,他后来在这方面成为一位大师。莫扎特在旅居意大利之后,连续三年在萨尔茨堡为大主教服务,可是他并不喜欢他的故乡。他憎恶思想偏狭而完全不理解他的萨尔茨堡人,于是,他于1778年再次开始外出旅行。他来到曼海姆和巴黎,然后在维也纳留下来,在那里他写德国歌唱剧《来自后宫的教育》。女主角叫康斯坦莎,本剧于1782年7月获得演出成功之后,莫扎特同康斯坦莎结婚了。

年轻的莫扎特在萨尔茨堡时就已经对迈克尔·海顿——伟大的天才弟兄约瑟夫——充满钦仰之情,而当他抵达维也纳后不久,就遇见了海顿并认识了这位天才。他们的关系——海顿当时二十四岁——是音乐史上最动人的篇章之一。海顿,伟大的四重奏曲大师,在听过莫扎特所作的一首新的四重奏后,对他的父亲说:“我以人格担保,您的儿子是我认识的最伟大的作曲家……”莫扎特向海顿学习赋予乐器以人的“灵魂”,以及用乐器表现每一种人类的感觉。

莫扎特在维也纳过得很忙碌。钢琴学生,音乐会,作曲,增进与海顿的友谊,室内乐晚会,在巴尔朗·封·斯韦伊腾(一位高贵的艺术爱好者)宅中的聚会。此外,总是不停地工作。纵览莫扎特的作曲目录,似乎令人难以置信,一个人在短短三十五年中能够写出所有这些作品。他在维也纳会见过意大利剧作家劳伦佐·达蓬特,他了解莫扎特,并为莫扎特安排博马舍的《费加罗的婚礼》作剧本。1786年,《费加罗的婚礼》在维也纳演出了,但只上演了九次。人们认为它是“严肃的”。今天《费加罗的婚礼》一剧被认为是一部完美的喜歌剧,一部没有一节可删减的杰出作品。序曲、凯鲁比诺的咏叹曲、费加罗、女伯爵、令人着迷的纠葛、讽刺、悲哀和欢乐,你能想出比这些更美的事物吗?如果要我选择一部歌剧在一座荒岛上伴随我,我将选择《费加罗的婚礼》,它蕴涵了所有这些情感,尤其是幽默。维也纳人并不这么看,他们不喜欢《费加罗的婚礼》;可是在布拉格,《费加罗的婚礼》取得了极大的成功,莫扎特在给父亲的信中愉快地写道:“这里每个人都在唱《费加罗的婚礼》的曲调。”

莫扎特受到鼓舞,为布拉格创作了另一部歌剧。这是他生活中相当困难的一个时期,他的多数孩子夭折于襁褓之中,没有钱,他所赚的一点点,又被妻子挥霍掉了,接着他所敬爱的父亲死了。在这段时间里,不幸的莫扎特创作了《唐璜》,很多人认为这是他最伟大的作品,1787年这部作品在布拉格一经问世即获成功。可是当它在维也纳演出时,却被称之为“令人迷惑和不协和的”。

时光流逝,莫扎特应当已经有所意识到他的许多作品中都有一种无奈的情绪;他和他的音乐在一起,但他常常感到孤独。他写得多而且写得快,仿佛他意识到所剩时间无多。他的交响乐和室内乐变得比以前更平静、更优美、更纯净。他写了令人喜爱的喜剧《女人心》和伟大的讽刺剧《魔笛》,后者的台词是剧院经理伊曼纽尔·席堪尼德尔写的。从帕帕吉诺的民歌到塔末诺的意大利咏叹调和牧师的庄严的圣歌,给了莫扎特展示其几乎不可度量的天才的机会。他辞世时,正在努力完成《安魂弥撒曲》。他的葬礼举行在一个寒冷的雨天,拉棺材的马车尚未到达墓地,本来就寥寥无几的人就散了。这位为成千上万的人带来愉悦的人,却由几个陌生人下葬,他们漠然地把棺木葬入公墓。

我们很难用较少的文字来全面介绍莫扎特的作品(它们被编了号,如K·515号或K·516号。K代表克谢尔,此人是第一个为莫扎特作品编号的人)。几乎没有莫扎特没有写过的音乐类型,他做什么总是做得最好的。我们被他吸引,他的神圣的光环,他的美感,以及突发的令人激动不安的命运的霎时——例如G小调交响曲的几节和《唐璜》最后一幕中指挥官的幽灵,即或有悲伤最终总会消除,并有一个美好的结局。莫扎特想说:生活是悲苦的,可是总有希望存在。他在很大程度上不同于海顿,海顿相信生活基本上是美的;也不同于贝多芬,贝多芬同生活抗争,同自己抗争,牢牢地站在地上。莫扎特没有停留在地上。他在那些非比寻常的瞬间,把我们带到了天上。

莫扎特在很多方面是不可思议的。他常常用简单甚至平庸的乐句和旋律,写出充满生命力、形式完美的作品,这些作品不受时间的限制,富于现代感,仿佛是昨天才写出来的一样。想一想《唐璜》,是可以同莎士比亚的戏剧和歌德的《浮士德》作比较的。“你寄于戏剧的希望,”歌德在致席勒的信中写道,“你将发现在最近的《唐璜》一剧中得到完满的实现。”歌德感觉到如果有人能为《浮士德》作曲的话,那一定是莫扎特。他赋予唐璜一个浮士德式的角色,被他的恶魔逐入地狱。

我希望你尽力去了解莫扎特的美。你走哪条道路——通过一种乐器,他的室内乐,他的小提琴或钢琴协奏曲,他的交响曲,抑或他的歌剧——都并无多大区别。无论你往哪里去,你都会走进莫扎特,莫扎特都会走进你的心灵。那里不存在更美的音乐。

贝多芬:泰坦

音乐艺术像一道山脉,峰峦叠起,深谷绵延。到达峰顶是令人振奋的,可任何人都不能永远停留在那里。从莫扎特透过平静的山谷看出去,那是另一座屹立的山峰:贝多芬。两座山峰形成巨大的对比,尽管贝多芬只比莫扎特晚出生十五年。你现在懂得我们为什么称这一时期为音乐的“黄金时代”了吧?有那么多巨人出现在这短短的数年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