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约会条
1171000000001

第1章 手提电脑

开席之前,我又给万博士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来吃饭吧,都是你认识的人,位置一直给你留着。万博士说,我真的来不了了,身体真的不好。谢谢你,也谢谢在座的朋友们。

万博士说得很自然。我相信,万博士说的是真话。万博士今年36岁,仍然单身,是个典型的大龄青年。她周边的好心人轮番给她介绍男朋友,都没一个成的。所有被介绍的男人都说,万博士有点冷。我们分析,万博士有点俏。万博士的条件很好,北大博士,身高172厘米,收入不错。我们给她取了一个外号叫“三高”,即:文凭高,个子高,收入高。对于“三高”女人,很少有单身男人敢接近。但是后来我们私下里又给她加了一“高”:“年龄高”。画蛇添足地给万博士加上一“高”,我们并没有讥笑她的意思。我们只是善意地提醒自己,万博士年龄越来越大了,更需朋友们为她个人问题着急。

前年春天,因为我被妻子冤枉成有了婚外恋的坏男人,而结束了婚姻。圈子里的朋友就半开玩笑说,你和万博士恋爱算了,省得朋友们成天为她着急。关于这个事,我在离婚的当天就想过了,我们不合适。当得知我离婚了,万博士也没有给我特别的眼神。这说明,我们都不吸引对方。无论离婚之前,还是之后,在万博士面前,我都没有一种紧张感,每次要去见她,也没有想到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说明我并没有爱上她。在我面前,她一如既往地随意,她也没有爱上我。

但是我们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们之间除了男女方面的事,无所不谈。在她面前我感到非常安全可靠。

快吃完饭,我又给万博士打电话。我说,你吃饭了吗?万博士说,正吃着。我说,我快吃完了,等会儿我要上你那儿玩。万博士说,为什么?她嘴里含着饭或者菜,说话声音不太清晰。我说,你是知道的,上你那儿玩从来就没有为什么,想去就去。万博士想了想,说,那你来吧。

教授楼在学校西区,西区外有一个很大的超市。在这里我给万博士买了点补品。进入万博士家,她已收拾好饭桌,几片切开的西瓜搁在上面。

我说,你身体怎么了?

她说,可能是感冒,不碍事的,这段时间我忙坏了。

是课题的事?我说。

万博士点点头。她是法学博士,从本科开始就学习法律,应该是法律专家了。她曾参与过中国人大委员会某些法律条文的修订工作。她和我们不同,我们都痛恨中国人太不法制,遇事首先想到的是关系,而不是法律。万博士则对中国法制充满信心,中国人民一点点法制进步,她都记在心上,并把它作为教材传授给同学们。她说,中国人民经过努力总有一天会全方位地真正地法制起来的。她说的话,我们都信,可是我们这代人是没有希望赶上了。万博士在学术界名声不小,律师界都想拉她进来。远的不说,我们桂城大大小小150家律师事务所,全都给她下过聘书,提出很高的聘金。万博士都拒绝了。她说我是教师,教学以及研究之外的事,一律不参加。

她的研究生却不这样,十有八九都背着万博士在外面为人打官司。好些律师事务所都是万博士的学生开的,她的学生们在桂城形成一个纽带,正在形成一个强大官司垄断市场。对于这个,万博士不闻不问。她不想加盟律师事务所不想替人打官司,却并不反对她的学生或者同事外出替人打官司。

万博士的西瓜没买好,太熟了,放在嘴里感觉有些变味。她没吃,她说她刚吃饱饭,实在吃不下西瓜,她坚决要我吃。如果她也吃了西瓜,她一定会阻止我吃的。吃在嘴里,我着急在心里,弄不好因为这片西瓜,我会吃坏肚子上医院。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说话做事都应该有个分寸。西瓜是她辛辛苦苦从菜市场买的,说她没买好,她一定不高兴。

闲聊着,我抓过她搁在沙发上的一张旧桂城晚报看。在社会新闻版里,我看到了一篇关于桂城小偷很猖狂的文章。该文章一个月前我就看到了,只是没有细看。对于车祸抢劫偷盗之类的文章桂城晚报时常刊登,我已经麻木了。现在我却看进去了。我看到了有人家里进了小偷、有人在办公室里丢了手提电脑等新闻报道。

对于我看报纸,万博士有些不高兴,说,你宁可看报也不和我说话?

我就打着哈哈岔开她的提问,给她说起这篇关于小偷的文章。她说,这篇文章她也看过,但是忘了,我一说,她又想起来了。

门铃就在此时响了,进来的这个人让我惊了一跳。

这是我表弟钟泽林。万博士向我介绍说。

我和钟泽林都友好地笑了一下,我说,真巧。

你们认识?万博士说。

我说,算是认识吧。

什么意思?万博士说。

我说,我买了他一台手提电脑,可能有二十多天了吧。对不对,小钟?

钟泽林说,应该有了。

那手提电脑我买得很值,早知道你是万博士的表弟,我就不杀你的价了。这种品牌和配置,市面上要卖一万多呢。你才卖五千,而且很新,你亏大了。我笑着说。

钟泽林打着哈哈,抓了一片西瓜。

要不,我补点钱给你。我说。

钟泽林没有回答我的话,他说,西瓜坏了。姐,你太不懂买西瓜了。

万博士也抓过一片西瓜,吃了一口,说,是有点坏了。

我说,我怎么没吃出来?我觉得味道很正呀。

万博士用手指点着我,调侃并感激地笑了一下。她的话题立即回到手提电脑上来。她说,钟泽林你什么时候耍起手提电脑来了?

钟泽林说,我们打工仔也在进步嘛。

万博士说,不对。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我说,兴老板买电脑,就不许打工仔买电脑?

看得出,钟泽林来自乡下,是一个典型的进城务工人员,而且混得并不好。

万博士说,钟泽林,你跟姐讲实话,电脑是怎么回事?

钟泽林说,很简单呀,喜欢手提电脑就买了,买回来觉得又不喜欢了,就卖了。

万博士说,你每月那点收入能买手提电脑?而且你一个做苦力的买电脑干什么?

万博士像个侦察员,三问两问,就把钟泽林问住了。他在叙述有关手提电脑的过程中,漏洞百出。

手提电脑是我偷来的。钟泽林扛不过万博士强大的追问,最后低头说出了实情。他说,那天傍晚他上展鸿公司寻找破烂,发现一间办公室门开着,叫了几声没人,就把手提电脑牵走了。

万博士脸气得发青,瞠目结舌了一两分钟才说话。电脑呢?她问我。我说,在家里,我没有携带手提电脑的习惯。不像有些人明明知道手提电脑并没有那么重要,仍时时带着,像带手机一样。累不累呀!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在显摆。

把电脑还回去,你!万博士对我说,然后头转向钟泽林,把赃款还给金点子。

金点子是我的别名,朋友们都认为我的点子最多最有质量,就给我取了一个很上档次的别名。

我说,电脑,我可以还回去,钱嘛……

什么钱!是赃款。钟泽林必须退还。万博士说。

钟泽林面露难色,他说,钱,我都花光了。

你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退还。快回去拿钱!万博士起身拉钟泽林,钟泽林就离开了。

很长时间,我和万博士都没有说话,她的气还没消。认识她三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生这么大的气。

我说,小钟也怪可怜的,你看他穿的那个差哟。

穷就应该偷?万博士瞪着我,好像我是小偷。

第二天一早,万博士领着钟泽林来到我家。我正在使用手提电脑,使用它并不是与它作最后的告别,而是我把里面的文件拷贝出来,再把它们从电脑里删除。这些文件都很重要,我不能让其落到别人手里。当初我接手这台电脑时,里面有很多文件,但我非常道德地没有打开,为了防止误看,我全把它们删除了。

什么时候能完事?万博士说。

我没回答,我按下了关机按钮。以实际行动告诉万博士,已经完事了。万博士察看电脑后说,还很新。我说,买它的时候就很新,估计还不到三个月,而且我非常注重保养。万博士叫钟泽林把钱还给我。

我没钱了。他说。先欠着行吗?

我说,行呀。

不行,今天你非得还。万博士对钟泽林说。

我钱花光了,还不起。钟泽林说。

我说,都是自己人,就先欠着吧。

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万博士说,钟泽林,你昨晚是怎么答应姐的?

钟泽林低着头。

我说,他既然没钱,杀了他也没用。还是先把电脑还给人家吧。为了保证钟泽林的安全,我看他就不要去了。

去,为什么不去?他作的孽,他不去哪成!万博士说。

我说,你也太认真了。去还电脑也许有三种可能,一种是对方不感谢我们并对钟泽林大打出手,另一种是感谢我们并批评钟泽林,第三种可能在前两种可能的基础上报警。

万博士没说什么。

万博士和钟泽林坐在我的车上,两人都坐在后座,但尽量拉开距离。展鸿公司在寿星路,我们的车行走了三十分钟才到达。钟泽林记不清那天在哪层楼的哪间办公室偷的手提了。我们就一个个打听。

一个月前,你们谁丢了手提吗?我对一个头发乌黑而浓密的中年男人说。

中年男人警惕地看着我们,说,你们是谁?

万博士和我都分别出示工作证,中年男人看后说,我丢了手提。怎么了?

中年男人带着我们去他的办公室。钟泽林说,我想起来了,就是这间。中年男人说,你们有何指教?

我拉开黑包拉链,说,你的电脑在这儿。

中年男人接过电脑,看了看,说,我丢失的倒是这种品牌的,可是都是新的,怎么能证明这台电脑就是我的呢?

他偷了你的电脑。万博士说,他是我的表弟,他把偷来的电脑卖给了我的这个画家朋友。要证明电脑是不是你的,可以查看发票上的序号。

中年男人敲敲脑袋,说,这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很假呢?从丢失电脑那天起,我就没指望把它找回来。

你的事情登了报,我们是看了报纸才知道你丢了电脑。万博士说。

中年男人做事很沉稳,他不急躁不兴奋,他打电话叫来几个同事。他们说这是我那台被偷的电脑,你们帮分析一下。中年男人说。中年男人叫同事来是为了给他壮胆,并不是要分析。

一个同事说,还用分析嘛,叫他把电脑留下再报警呀。

中年男人对钟泽林说,你果真偷了我的电脑?

钟泽林说,是的。

你为什么要还给我?中年男人说。

被发现了,不还回来还能怎么样!钟泽林说。

你知错能改,很好。中年男人说。

你们,中年男人对万博士和我说,也是好样的。既然电脑回来了,我就不作任何追究了,你们走吧。

中年男人的同事没再说话,但他们给钟泽林投去很鄙视的目光。

给派出所报警吧。万博士对中年男人说。

中年男人摇头,说我不再追究了,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已经够了。他还是你表弟呢。

万博士固执地拨打了110。

十分钟后,派出所干警来了。

是你的电脑吗?干警对中年人说。

中年男人把发票呈现在警察面前,说,我想是的。他偷了,现在送回来了。

一个月前你到所里报过案。干警说。中年人说,是的。

干警就把钟泽林带走了。离开前钟泽林盯着万博士,眼里发出仇恨的目光。看着钟泽林和干警在走廊里消失,连中年男人的同事也同情起钟泽林起来,说,你何必呢,你是他表姐呀!

万博士眼里闪着泪花,说,谁愿意这样呢。可是,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买单。谁也救不了他。

过了几天得到消息说,钟泽林被送去劳教半年。劳教比判刑轻,所以程序没有那么复杂,公安方面就能处理。

连续一个月,我都没给万博士打电话。她亲手把钟泽林送给警察的场面切碎了我的思绪。万博士做的没错,但我又无法接受。我后悔那天饭后死乞白赖地要上她家玩,不去不就没事儿了?可是,也不对,不去,中年人电脑不就永远也追不回了?来来去去,多种追问勒索着我折磨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