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领导要来,余中信早早就在村口等候。镇长说,该是解决半月谷老村的时候了。按照约定的时间,镇领导的宝座停在村头。后面跟着另一辆车,那车非常漂亮,记忆中比当年余少华的宝座还漂亮。镇长介绍说,这是姚董事长,这是姚董的太太,这是姚董的秘书。姚董的太太很年轻,那漂亮劲就不用说了。余中信握她的手时,感觉软绵绵而香喷喷的。姚董年纪不轻了,他有如此年轻貌美的太太,说明他的换届工作做得好。那秘书也是女的,看上去也年轻,但相貌上比姚太太略差一些。余中信也伸出手去和秘书握了手,余中信下手比较重,如果不是镇长用眼睛阻止,他想握更长时间。余中信想过了,不握白不握。姚董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海纳投资有限公司。这个公司在城里是名气挺大的,市电视台时常有海纳的广告,他们主要是从事房地产、旅游、广告业、证券等。规模也是挺大的。余中信把镇长一行人引到村委办公室,双方寒喧一阵,喝了茶,嗑了瓜子。姚董提出走走。一行人就出了门。
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姚董说。
沱巴风景甲四海,半月谷风景甲沱巴。余中信说。
听到余中信套用桂林山水宣传语,姚董和两个女人笑起来。今天仍然有许多自助游客,散散的,但他们都悠闲地走着拍着,有人躺在沱巴河边的草地上。姚董说,要是开发后提升旅游品质,你们村的收入就会成几何数增长。余中信说,这个我相信,好多年前我们就想过要开发,可是没成。姚董说,我知道,当时我也是投资竞争人之一。现在不同了,时机完全成熟。从镇里到市里一路绿灯。市委的孔书记特别支持这个项目。
说着话他们走上了进入老村的道路。余中信领他们站在高处俯视眺望,姚董说,那年我私下来过,当时有许多想法,现在想来那些想法显得不切实际。原因是老村还没有完全搬空,不好作整体规划。
现在老村像一张白纸,可以画出美丽的图画来。姚太太说。
村中间有一座两层楼别墅!秘书惊叫起来。
姚董和太太顺着秘书手指的方向定睛看了看。这是怎么回事?姚董说。
那是余少华的家。
余少华?当年的市委书记?
是的。
都说余少华退隐山林,原来躲在老家颐养天年。姚董说。走,拜拜这个菩萨去。
余少华在写字,音响里播着轻音乐。除了余中信,来人余少华一个不认识。就是镇长他也不认识。余少华告老回乡后,这已是第三任镇长,前两任镇长试图来拜访,想借助老书记的影响力为自己弄些后台,都被余少华婉言赶走。第三任镇长就在别人的告诫下打消了拜访的念头。余少华说过,谁也别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既然余少华不能给人带来任何好处,态度又那般生硬,何必去找骂。见到传说中的余少华镇长心头倒吸一口凉气,前两个月镇长在新村骂的就是余少华。那天他开着车送一个朋友来玩,正在散步的余少华挡住了车的去路,于是镇长给了余少华一顿好骂,之后扬长而去。当时镇长并不知道这就是余少华,以为是前来游玩的游客。
余中信给余少华介绍来人。余少华头也不抬,说,你们有事儿吗?如果没事,就请出去。
镇长赶快跨出步子,免得让余少华认出来而尴尬。姚董没动,他一边观看余少华练字,一边夸奖。余少华说,你很会夸人,可是你的马屁用错了地方。姚董说,余书记,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姚晓天。你在位的时候,我找过你好多回的。余少华仍然没有抬头,说,我谁也不认识,我只认识我的字画和我半月谷的山山水水。姚董多少有些不快,心想不要说你一个离休老干部,就是在位的市领导哪个对我姚晓天不敬重三分?出了门,姚董心情就不愉快了。他对太太说,正吃着美味,却突然看到了一泡狗屎,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当天,双方就谈妥了大的条件,并签订了意向性合同。姚董计划在老村建一个休闲度假山庄,规模很大,分三到四期共6年开发完成。
几天后,测量员就进入半月谷。余中信作为向导也同时出现在老村。趁空闲,余中信进入余少华的家。余中信是侄儿辈,他称余少华叔叔。
定了吗?余少华问。
定了。余中信答。你的房屋也要拆,但是姚董会给你补偿。你是高级老领导,不会成为钉子户吧。呵呵。余中信包里放着合同,他把它展开放到余少华面前。余少华不拿正眼瞧,且不耐烦地说,拿开!
这是意向合同,接下来还有详细的合同。正式合同要等到测量员丈量好了面积才能谈判。余中信补充说。半月谷有一只金饭碗,但千百年来总是端着它讨饭。
余少华说,很多年以后你们会后悔的。
砚里的墨汁快没了,余中信主动去磨。余少华用的墨汁都是现磨,他觉得现磨的墨汁最有生命力,最通人性。而且磨墨本身也是书法活动中重要的一环。余中信边磨边说,村里人都说你的字比伯通的好,以后他们写春联或者红白喜事写对联都要找你了。
余少华开心地笑道,好啊。我分文不收,纸墨也提供。我要的就是这个乐。
也好,就拿它来抵你的份子钱。余中信说。
这几年来,村里有个红白喜事或者长辈生日的大事,余少华都要去参加,去了都送一个份子。有时候在那里吃酒,有时酒也不吃。他像小时候已经完全融入村民的生活中去了。他自己过生日,老伴儿女都从城里来,买上鸡鸭鱼肉。有时候也带来熟食,闹一下,儿女们就回去了。老伴曾经住过那么几天,但最终因为过不习惯而回了城。他的生日余中信是要来祝贺的。最后收拾残局的也是余中信和老婆。平常日子得空了,余中信就会到老村来和余少华说说话,有时候也送些青菜豆腐来。其实青菜用不着送,余少华地里种着,只是单调些而已。余中信送来的是余少华地里没有的。这样来来往往,余少华和余中信的关系都保持得不错。在工作上,余少华不时给余中信指点。因此在沱巴镇,半月谷年年都能得先进。
你们不该跟他们签合同,我劝你们快收回合同。余少华写完了一幅字,题好款后说。
半月谷需要更快地发展。余中信说。
我认为半月谷现在就非常好,种种田地,开开家庭旅馆,不是挺好的嘛!既有收入,又能保持原来的面貌,最重要的是那份宁静没有被破坏。
余中信说,村里人嫌热闹不够呢。
金贵的东西,只有失去了才会觉得珍贵。跟你说,你也不懂。余少华写完就接着画画。他的画色彩丰富艳丽。最近他迷上了画孔雀。喜欢上孔雀是那天看了一个有关孔雀的专题片和一段舞蹈。现在他的屋子里挂着不少孔雀画作。
远处传来一声叫唤,是测量员的声音。余中信急忙出去。测量员只顾测量,不小心踩在一座坟上。这座坟有一个低矮的墓碑,字迹已经模糊。测量员踩上去工作了一会后,就发现一条蛇从坟里钻了出来。测量员吓得脸色铁青,一个劲地叫爷爷饶命。测量员叫施宇,生来最怕蛇。就在逃跑的那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误踩在坟墓上了。蛇最终没跟他过不去,它拐了一个弯,然后又钻回坟墓。施宇认定蛇就是墓主人的灵魂变的,赶快朝墓磕头。听到叫唤,另外的测量员都跑过来,施宇没在当场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他不能当着外人说墓主的坏话。余中信把他们带出了这块地势相对低一点的地方。离开坟墓几十米,施宇惊魂仍然未定,他说了蛇说了坟墓。余中信说,你踩人家头上了,当然要警告你。
谁家的坟?
不知道。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坟的后人是谁。
不小心踩一下就生这么大的气,到时候要推平,那不得杀人!另一个测量员说。
他们说着话进入余少华家中。余中信为施宇倒茶,让他压压惊。施宇眼睛在余少华的孔雀画作上扫来扫去,一直看得眼花缭乱。他感到这孔雀画过于艳丽,艳丽得令人恐惧。施宇收回目光,喝着茶参与余中信及同事们的议论。对于余中信和测量员们的议论,余少华不发表任何意见。测量员一共三个,再次出去工作后,都下意识地仔细检查自己的脚下,生怕冒犯了什么。施宇身子还在筛糠一样发抖,他的眼前老是晃出一些怪物,这些怪物全都身着孔雀服。
测量员白天测量,晚上就住在余中信家。他们这是第一天工作,但不算顺利。晚饭时,余中信拿出陈年泡酒。施宇本是一个滴酒不沾的人,但为了压住下午的惊吓,他必须要以酒精来麻痹自己欺骗自己。最后施宇喝得有些迷迷糊糊。余中信说,对了,你应该敬墓主一杯,请求原谅。余中信用另外一只杯子斟满酒。施宇按余中信授意的双手举杯,嘴里一通道歉和请求,然后干完了酒。余中信说,它那杯你也要干的。余中信教他用手指蘸上酒弹掉,最后把酒喝掉。干完这一杯,施宇就醉了。余中信的老婆弄来葛根水,让施宇喝。葛根水很解酒。
测量员住在余中信家的家庭旅馆里,早上分房间时,施宇一个人抢占了一间,另外两个就只得住一个“标间”。进了房间,施宇却提出换房,可是另外两个不干。半夜时,有惊恐的声音从施宇房间传出来。余中信推开他的门,施宇说他做了噩梦,墓主头戴怪帽面部狰狞身着孔雀一样的衣服从墓中飘进房间。余中信说,这么看来,那墓主是个小气鬼,就那么踩了一下,而且三番五次道歉了仍然不依不饶。但是,那只是一个梦,你自己在吓自己。我相信墓主已经原谅了你,你不要再放在心上。
第二天上午,太阳很大,测量员们来到老村。昨天老墓那带一定要测量的,否则,数据就不准确。昨天出了事,就搁下了,今天必须补上。施宇不敢正眼看坟墓,但他仍然觉得身披雀服面目狰狞的墓主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好不容易测量完这一块地,施宇松了一口气。余中信带测量员们去余少华家讨水喝。闲聊时,余中信就讲了施宇昨晚那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