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火躺回床上,静静地等着还不知内情的村民来为他收尸。他身子直挺挺的,两手规规矩矩地搁在左右,呼吸也均匀细微。窗户外传来一阵激越的奔跑声,他听得出那是人们将要到晒坪上打陀螺的脚步声。村里人只有在没事的冬天里才进行大规模的陀螺比赛。构火的一只手抬起来,说,我死了难道不是村里的大事?构火就坐了起来。
细雨绵绵,寒风像一个凶残的刽子手一层层地剥着人们的衣服。构火立在大门口,但浓雾紧锁他的视线,使他看不清自己的村子。他的手里拿着一包在外地很流行的香烟,只要谁来到他面前他就递给对方一支。陀螺比赛好像开始了,构火说我应该亲临现场看一看。他走了两步又退回到家里,因为在村民眼里他已经死了,如果他就这样贸然地出现在他们中间,会把人吓坏吓死。他找来一张报纸做成一个面罩,稳稳当当地戴好后才再次出门。
陀螺比赛正在进行,他们沿袭着传统的比赛规则,三三两两地分散在晒坪的每一块地盘上,欢呼声穿过浓雾,年轻人希望自己的欢呼声传到心爱的女孩耳朵里。构火不敢大声叫喊,他怕大声叫喊时纸面罩会离面而去。他的一只手不时地摸摸纸面罩,就像戴假发者必须时刻捍卫自己的假发不突然剥离一样。但是人们还是发现了他。有人说,那个面戴报纸的人是谁?别的人说,不知道。他们对以奇形怪状发型和服饰来引起人们注意的事件已经麻木了,在他们印象中几乎春天所有外出打工冬天返回故里的人都有一套有别于常人的怪异行为。那个人说,是不是构火?身材很像构火。别的人说,构火已死了,死了的人是不会在脸上戴报纸也不会手拿香烟的。人经过了二十年,身材前后不可能还是一样。以前构火是这样的身材,现在构火就不应该是这个身材了。
喂,你到底是谁?有人高声地问。
构火咧开嘴笑,但人们见不到他的笑,他的笑容被面上的报纸吞掉了。构火为自己点燃一支烟,他吸烟的技术仍然很好,一个个美丽的烟圈升上天空。人们觉得询问别人是谁很无聊,就又继续进行陀螺比赛了。构火的面罩经不起风雨的摧残,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全湿了。冰冷的面罩贴在他脸上,构火受不了它的冰冷,一点点揭开来,他的真容暴露在打陀螺的年轻人中间。过了一会,人们又在谈论戴面罩的人了。他们说,那个人哪去了?他们问构火,陌生人,你看见那个面戴报纸的人了吗?构火笑着,说我就是那个戴面罩的人,我就是构火。他们停上手中的鞭子,说,操,你就是构火!二十年前,他们有的还没出生,有的还很小,他们的脑海里没有或记不住构火的模样。他们说,不是说你昨天回来今天就死了吗?构火说,我没有死,你们说我该不该死?他们说,那是你的事,我们不知道。
构火散烟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他发现香烟也被细雨弄湿了。
家里聚集着一些人,构火不感到奇怪。同样地他们对构火的出现也不吃惊,他们都故作镇定。构火说,感谢你们判我不死。如果你们判我死,我就立刻死掉。我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农药,它被我搁在床边,我伸手可得。来人手上大都手拿办丧事的工具,现在他们面部表情十分复杂。
老垮说,你们两公婆在戏弄大家,我们感到大清早的走出家门顶着寒风到别人家审判一个并没有死掉的死人非常吃亏。老垮的这句话使大家身子动起来,他们说着不满的话,迈开不满的脚步很有秩序地离开。
一股香喷喷的饭菜味飘过来。构火顺着香味走过去,可人的饭菜和狼吞虎咽的呼么同时跃入构火的眼里。构火说,我肚子饿了,我要吃饭。呼么说,你的家在老屋,那里有你的锅碗瓢盆,还有我借给你的粮食。冬天过去后,春天就会来到,如果你想留在家里的话你将分得一份田地,只要你辛勤耕作,秋天你就什么都有了。构火眼馋地再次看饭菜一眼,默默走开。
老屋里的确有粮食和蔬菜,还有洗得干干净净的锅碗瓢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