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癞交了钱就坐在床铺上等。房子里散发着一股霉烂的气味,屋犄角里还扔着好几个纸团。他偷偷走过去,捡起来闻了闻,像公牛一样咧着嘴,身子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起来了。他自言自语道:“不知害臊,哪个婊子赚了钱,也不打扫打扫屋子。”但他的心里是很愿意房子里散发着这一股怪味的。这种出卖肉体的气味虽然不及鸡肉的香味,但他是这样来想的:“屋子里扔着纸团,发出腥臭,说明干这种不光彩的事的人不止我一个。”他这么一想,张美丽箍在他额头上的紧箍咒松开了,心里的犯罪感也减弱了。
陈阿癞说:“我美滋滋地干坐着,幻想着今晚要陪我睡觉的那个女人,我希望她是瘦的。但我绝没想到,我等待的是一个灾祸。女人当然如期的到来了,并且很中我的意;她的腰只有碗口那么粗,并且很骚,很温顺。我说的灾祸是指我和那女人被派出所查夜的当场抓住了。老天他没事干,他死死盯住我,只要我一有邪念,老天就要惩罚我!可是,这难道是公平的吗?为什么别人偷鸡嫖妓就不抓,每次都抓到我?!”
陈阿癞讲到这儿,他的脖子粗了,红了,他那一条残废的腿钟摆似的晃荡了几下。我怕他一激动,仰倒过去摔断了他的脖子,就用一块树蔸垫着他的脚。然后,我又给他点了一根烟,以便他能继续把自己的故事讲下去。
“他们很凶地打我,女人先被他们带走了,女人的衣服还留在房间里,光着屁股。我死也要穿了衣服再走,等我穿好衣服,他们早开好了罚款的票据。又是三千元!听到这个数字,我就像遭了雷劈一样。几个月前欠下的三千元还没还上,这里又要三千元。老天,你叫我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我一急,当场就吐起白沫来,像一头瘟猪,人事不省。
“醒来之后,发现女人已经走了,他们说,我如果交足了钱也可以马上走人,但如果我交不出,就送到监狱里去蹲着再说。你是知道的,我最怕这些吃公家饭的人。他们是说到做到的,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死活。就像上一次,我晕倒在审讯室,他们就用冷水浇我的头,用牛皮鞋踢我的肚子。这一次,我幸亏已经存了两千多元,但还有一千呢?我如果向老板去借,或许他会借给我,因为我干活认真,他待我是好的......可是为这样的事,我又如何向别人开口呢?
“但我在外面呆了这么些日子,多少也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的,我就跪着求他们,打自己的脸,把鼻子打得流起了鼻血,哭着说,我下次不敢了,能不能减免些。并且我撒谎说,老婆得了白血病,孩子也得了白血病——我撒这样的谎是要遭雷劈的呀,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都活不长了,我是因为对生活彻底绝望了才干出这样昧良心的事来的......好说歹说,他们终于答应减掉我一千块钱的罚款。
“他们用一辆破车送我到工厂,又跟我到宿舍,我包在旧报纸里的两千块钱就到了他们的口袋里。那可是我钉木凳和擦皮鞋辛辛苦苦攒出来的两千块钱哪!他们前脚刚一迈出,我的心就像刀割似的疼起来。我就踉跄着跑出工厂,仿佛是要去为我那两千块钱送别。谁不心疼自己的女儿?他们要走了我的钱,就像强盗抢走了我的女儿,我舍不得它们呀!
“我拼命地追着他们的车跑,我的心里的那个难过呀,就是有人真抢走了我的女儿,我也不会这样难过的!我一边跑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嚎着:我的钱,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给我回来……我的鞋掉了,我的脚板跑出了血泡,可我还一个劲地追着我的钱......大概他们早已注意到我追着他们的车跑,这时他们故意把车开得很慢,跟我相距十五米左右。更气人的是,从车里伸出一个驴头来,朝我骂,傻逼,傻逼!并且用唾沫吐我的脸。因为车子开得快,他吐的唾沫星子一颗不漏全掉在我的脸上。这可惹恼了我,我也嘟起嘴皮子用唾沫吐他,可是我吐的唾沫星子全被风吹了回来,掉在自己的脸上。惹得他们伸着驴头大笑不止。这时,有一个驴头戴的大盖帽掉了下来,在街面上翻滚,我想捡起来掷他们的车,捡起来一看才发现他们的大盖帽是假的!”
陈阿癞一辈子没攒过这么多钱,更不用说丢失了这么多钱。陈阿癞哭着,喊着,神经近乎错乱。子夜时分,他像一张被风吹过来的落叶一样游走在城郊的夜色里。一会哈哈哈的狂笑不已,一会又蹲下来哭个不停,像个傻子。此时天已经有些凉了,铁路两边的草瑟瑟作响。陈阿癞坐在冰凉的铁轨上发呆。后来,也不知他是困了呢,还是想自杀,总之,他毫无声息地躺下去了,就像谁往铁轨上轻轻的放了一捆干稻草。
陈阿癞就是在黎明时分被一辆急驰而过的火车压断了他的腿的。多年之后,陈阿癞终于为自己所有的行为感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