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太阳出生的那头,一辆火车突然轰隆隆地驶过来,就像谁炸开了水库的大坝,水流翻滚着,势不可挡地冲过来了。躺在铁轨上的陈阿癞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他显然已经睡着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躺在铁轨上。然而就在转念之间,火车已经将陈阿癞像一只被人高高举起摔在田埂上的青蛙:他那细长的四肢尽可能用力地挣扎了几下,就翻着他皱巴巴的肚皮不动了......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他醒了,他看到他家的屋顶灰蒙蒙的,有许多的瓦片掉了,漏下来自天外的光,就像一颗颗闪亮的星星……他下意识地想起床。可是他动弹不了。
“美丽,快来帮我一把。我起不了床了。”“去,你又没有中风偏瘫,怎么会起不了床?”“白天要挑粪,晚上要交配,我的腰受不了啦。”“下流胚,说话干净些,来,起来吃早饭。”……正当新婚妻子把手伸过来要拉他起床之际,一辆火车呼啸而来,把陈阿癞的幻觉冲散了。阿癞发现他是躺在铁路边的碎石堆上,并且确定他的一条腿已经断了。他努力地想站起来,都失败了。他默默地忍住疼痛,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开过去十二趟火车之后,天终于慢慢地亮堂了。太阳飘升在白晃晃的铁路尽头,就像一只捂在篝火里的铁球,通红通红的。如果谁愿意用棍子去撬动它,它就会沿着铁轨轰隆隆的滚过来,一直滚到大海里去的。不一会,早晨第一批赶着去城里上班的男女出现了。他们听到陈阿癞的求救声,就像听到一只老鼠吱吱地叫。
最后,铁路沿线又恢复了可怕的宁静,只有几个弓着腰的老太婆和几个凸着肚子的老头子上城去买菜。在他们身后,陈阿癞像一条虫子一样一拱一拱地往前移,所过之处就像蜗牛爬行后在水缸沿上留下了它的粘液。只是陈阿癞留在灰白马路上的粘液是红色的,迎来大批秋天的苍蝇在粘液上打转,嗡嗡嗡,嗡嗡嗡嗡......
陈阿癞就这样用肘臂拖着他的身躯艰难地鲜血淋淋地一点一点地往前移,他的前进就像一只醮了红油漆的大刷子在爬行。红色的刷子爬过了东关小区、人民东路、明月路、解放西路、八一北街、通济桥......一直爬到了江南新区表弟的住处。当时,表弟一家人正在准备晚餐,听见有人擂自家的铁门,以为刚上学的儿子放学回来了。就没好气的开了门,骂道:“有门铃,铁门迟早要被你砸坏的!”
“阿飞表弟,是我!快救救我,快救救我呀!——”
表弟起初以为谁在跟他开玩笑,因为门外并没有人。听到陈阿癞的呼救后,他才看到地上匍匐着一个人。“是你!”表弟张着嘴,向后退了一步。那血人的惨像就像刚刚用担架从前线抬回来的被炮火拥抱过的烈士。
“阿飞,是谁在外面大叫小呼?饭快烧糊了。”
“嗳,老婆,我这就来......表哥,真是你!你、你、你杀人了?!”
“阿飞表弟,表哥从火车上摔下来,全身伤得厉害,快帮我,不然,我会死掉的!……”
表弟的表情很复杂,他向屋里张望着,说了声“等一等”,就把门轻轻合上了。不一会,屋里乒乒乓乓地响起来,开头是表弟吼,弟媳不吭声,后来是弟媳吼,表弟不吭声。阿癞知道,表弟这一会肯定低着头,像批斗。
听了表弟女人的这一番叫骂,陈阿癞想到了自己的女人,她比起表弟的女人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陈阿癞真想撞墙而死。当阿飞表弟灰头丧脸地出来时,沾满鲜血的楼梯上空无一人,陈阿癞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