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鸡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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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张美丽和开车人走后,已是冬天。山里的冬天来的早,农历十月初的天气已经寒风凛冽,河水解冰。陈阿癞凄苦的生活也像那个寒冷的冬天一样提早到来了。我是在多年之后,在一个同样寒冷的冬天与我们小说的主人公相遇的。他像一滩冻泥似的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响地看我钉棺材。

我自高中毕业后,就跟了一位远房亲戚学木匠,因为手笨眼拙,打不出一件像样的家具,后来就靠专门帮人钉棺材为业。即使这样,我的棺材还散过架。可见我的手艺是很蹩脚的。见他老盯着我看,我感到很惶惑,我怕他看出我钉的棺材两头是差不多大的。就走过去递给他烟抽。他接过烟之后,我的心就放下了,因为他的眼是瞎的。

他说他也钉过钉子,但他钉的是木凳,不是棺材。接着他就牵动嘴角笑了笑,说:“你钉的钉子钉得一颗深一颗浅。”我的脸不禁红了起来。我问他你怎么知道?他说他是听出来的。他还站起来要亲自钉给我看,他钉的钉子果真钉得一板一眼,钉一个是一个(这时我看见了他左手上的断指)。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他每天都哆嗦着来听我钉棺材,还给我讲了以上的故事。

但当我问他你的眼是怎么瞎掉的时,他支支吾吾着不太愿意讲,他只说他的眼是被王小海弄瞎的。我就递给他烟抽,告诉他附近没人,传不到王小海耳朵里去的。他才接过烟,从口袋里摸出火柴,估摸着点着了。不一会,皱纹和愁苦就同时在他被盐水腌烂了一样的脸上舒展开来了。

他说,张美丽和开车人走后,已是冬天。山里的冬天来的早,农历十月初屋外就呼啦啦地刮大风。他整天躺在床上,说他等死也好,说他饿得没气力下床也好,总之,外面刮着风,他躺在床上。

有一天,他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听见了一种类似猫叫春的声音,但是仔细听又不是,像是谁肚子疼,抱着肚子哼哼唧唧的叫。他就爬下床,扶着凳子走到墙边,用一只杯子贴着墙根听动静。

陈阿癞的泥墙那边住的是扬二家的三儿子。扬二的三儿子因为到河里炸鱼,不小心把自己炸死后,屋那边就留下了扬二的三媳妇付水花一个人。陈阿癞听了老半天,他明白了,都说付水花是贞洁烈女,这一回她也耐不住寂寞,偷起情来了。陈阿癞虽然腿瘸了,腰也扭伤过,但到了这时候,它们已不再恶化,基本上不疼了。加上张美丽走后,他的几个兄弟在舆论压迫下挑过来满满一担稻米,肚子的问题也解决了。所以付水花在陈阿癞不再为生存担忧的时候发出销魂的叫唤来,对于孤独寂寞中的陈阿癞来说,无疑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鸡肉香,它刺穿薄薄的泥灰剥落的墙,飘到他蠢蠢欲动的“鼻尖”上来了。

如果付水花能耐得住寂寞,守寡守到老,孤苦伶仃的陈阿癞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是能保住他的晚节的。但是付水花不再做贞洁烈女了。陈阿癞说,他于是又犯了错误。

陈阿癞又开始想女人了,特别是到了夜深人静,从付寡妇那边传来哼哼唧唧的呻吟时。他想起了他与大脚板女儿有过的初吻(那时候他已经26岁了),想起了十四岁那年在牛栏里看到的男女光身子游戏,想起了他与张美丽度过的甜蜜的新婚之夜,也想起了在县城火车站的黑心旅馆里,涂脂抹粉的妓女风骚地在席梦思上扭动腰肢......假如这时候,谁愿意塞给他一笔钱,他甚至会连夜跑到县城火车站的黑心旅馆里去的。

但是谁也没有给他一笔钱。只有老鼠在楼上跑来跑去,把楼板上的百年烟尘震动得掉下来,掉在陈阿癞脏乱的灰白头发上。还有兄弟们挑过来的一担稻米,相互挤压着,沉睡在阿癞颤颤巍巍的唯一一条正常腿的腿肚下。陈阿癞这时候正掂着脚尖站在米缸里,用眼睛睹住墙上一只漏光的小孔往里看。他看到付水花正与一个男人做那见不人的事,她的脸呈痛苦状,男人趴在她身上......

这一天早上,扬二的三媳妇从陈阿癞的门口走过,陈阿癞喊住了她:“水花,我家灯泡坏了,要换只新的,你能帮我扶住凳子吗?”

付水花听到陈阿癞这样说,不禁笑了:“阿癞,你就算了吧!逞什么能!你帮我扶住木凳,我把灯泡换下来!”

付水花虽然耳闻目睹了一些陈阿癞的为人,但她一直不认为陈阿癞是个坏人,自陈阿癞残废后,她更是同情他。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刚爬上凳子伸手去取灯泡,陈阿癞会故意把凳子摇晃了一下。

“阿癞,别开玩笑,我会摔死的。”付水花没往深处想,又爬上了凳子。这一回更糟糕,没等她换完灯泡,脚下的凳子竟猛然地剧烈地摇晃起来,她实在平衡不了身子,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刚好跌在了陈阿癞等候多时的怀抱里。

陈阿癞紧紧地抱住了付水花,他的血液沸腾了,他的胆子变大了,他像梦魇一样语无伦次着:“水花,让我亲亲你......我知道你守寡不容易,需要男人......来,咱们痛痛快快地来一下.....”

“去你妈的蛋!亲你自己的臭脚丫去!”

陈阿癞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付水花大叫着往外跑,且跑且嚷,似乎带哭了。到了晌午,付水花的家门口站了很多人,陈阿癞的家门口站了更多的人。付水花在哭。王小海在打陈阿癞。因为与付水花相好的那个男人,正是吴村新一代的光棍汉王小海。而王小海生平最恨的人正是曾经招供了他偷鸡的陈阿癞。

陈阿癞说:“王小海像疯了一样打我,踢我,把我的头往墙上磕,一直磕到我发不出声音,看不见东西......直到院子里所有瞧热闹的人走光之后,我才遍体鳞伤地从泥地上爬起来......到这时我才知道我并没有晕死过去,我的眼前之所以一团漆黑,那是因为我再也看不见东西了,我的眼睛从此瞎掉了!”

陈阿癞说,王小海因为这事还在劳改农场,但他马上就要刑满释放了。他担心王小海回来后还要找他的麻烦,他说他很后悔......说着,他就重重地叹起气来。叹得我心里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