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等小姐走开后,把身子趴在桌子边上,笑吟吟地看着推子。推子说,刚才说了你不用眼睛威风,怎么又用眼睛威风。小米说,我是威风呀?我是看你。推子说,看就免了,有话直说。小米说,你请我吃饭,是真心请假心请?推子说,我都被你说成摆谱了,还能有假心?小米说,假心是我创造的词,我比较喜欢创造词,我给我们经理起了个绰号,我叫他花翅膀瓢虫,大家都说我这个绰号起得好。推子说,不说绰号的事,说刚才的事。小米说,你要真心请我吃饭,那今天我要喝酒。推子一听酒这个字就有些头晕。小米说,我不喝啤酒,我喝白酒。推子打了个冷战,挺住了气说,先说好,酒你喝,我是不喝的。小米冷了脸说,推子你这个人,看起来像个男人,其实一点男人味都没有,谁要嫁给你谁吃亏。小米也不管推子,把刚才那个红安小姐叫过来,要小姐给她拿一瓶黄鹤楼。小姐说,黄鹤楼辣口,北方人喜欢喝,南方人一般都不喝。小米说,那就换枝江大曲。小姐回头看一眼柜台,大声说,你不如来一瓶白云边,然后她飞快地附在小米耳朵旁边上小声说,你不要喝枝江大曲,我们这里枝江大曲都是水货,你何必帮我们老板销水货,干脆来一瓶沱牌,沱牌只3块5,便宜,还没得水货。小米瞟一眼推子,对小姐说,你比他强百倍。
一会儿菜上来了,小米往一次性塑料杯子里倒满了酒,端起来,一口喝了大半杯。推子担心地说,你瞎来。小米抽一口气,拿手扇口,快乐地说,推子晓得关心我了。推子说,我不是关心你,你要喝醉了还不是我背你。小米说,你要嫌背不方便,可以抱我。推子笑,说我还是背吧。小米说,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呀?你放心,我再不会像上次那样贴你了,我还不至于那么贱。推子知道小米拿他开玩笑,推子由她,说,你吃两口菜,压一压。小米就取了筷子吃菜,说,推子请我吃饭,还是头一回。推子说,你的意思是我要经常请你吃饭?小米说,你最好顿顿请我吃饭,饭钱不用你掏,饭不用你做,饭碗不用你洗,你只出个名分,端了架子坐上首,我来伺候你,好不好?推子先没明白,后来明白过来,不搭腔,低了头吃菜。小米咯咯地笑,说,吓倒了吧?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缠你。
剁椒鱼头又香又辣,味道很好,两个人吃得都红了脸。小米喝了酒,脸色白里透红,眼睛蒙蒙眬眬的,样子非常迷人。推子有些出神,拿着筷子在那里发愣。过一会儿推子说,小米你也不容易。
小米吃菜喝酒,快乐得很,一点不容易的样子也没有,她还讲笑话来给推子听。她嘴里衔了一根鱼刺,津津有味地舔着,问推子,我现在这个样子馋不馋?推子看她一眼,说馋。小米说,我这个样子是一句武汉话。推子问是什么。小米说,吮鱼刺。推子问什么意思。小米说,就是说一个人说话办事左右为难,好比你这种人。推子说,我怎么是这种人?小米摇摇头,把挂在唇边的鱼刺满腹心思地摇掉,端起杯子,撑了手肘在桌上,一口一口地,把杯子里的大半杯酒慢慢喝下去,放下空杯子,说,推子,我知道你很骄傲,你这个人的缺点就是太骄傲了,我不该把你叫到武汉来,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不过推子我还是感谢你,你说我不容易,你终于说了一句知心话,我其实并不想不容易,我想过得轻松一点,快乐一点,我太理解远子了,我觉得他有他的道理,我有一回差一点就做了鸡,我还赌气地想,我就跟餐厅经理睡了又能怎么样,我失去了什么呢?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你能把这个世界颠倒过来不成?你说我把自己珍惜下来留给谁?见他的鬼!
小米又抓过酒瓶子倒酒。小米已经喝了大半瓶子酒了,推子不想让小米再喝,去夺小米手中的酒瓶子。小米躲开了。小米说,你不要以为我喝醉了,我心里有数,一瓶酒,就算是酒精,我也喝不醉,餐厅经理就是这样以为的,我说你让我喝可以,你是经理,经理一般比打工的能干,我也不要求你太能干,要喝我们一人一杯,他说好,我们就喝,等他喝趴下了,我就和几个姐妹去看录像。小米说完给自己倒上酒,一口又是半杯。
推子看小米不听招呼,急了,站起身来,硬从小米手中夺过酒瓶子,把瓶子里剩下的酒一口干了,然后把空瓶子亮给小米看,说你看,酒没有了。
推子仰了头灌酒的时候小米没有拦他,笑眯眯地看他,等他坐下来喘粗气的时候,小米说:“推子你傻得让人不相信,你就不想想,你能拦住什么呢?你能让什么事情不发生呢?世界上不只一瓶酒,你把这瓶酒干了,其他的酒呢?未必你全都干了?”
推子红着眼睛俯了身子朝小米吼:“我就是能拦住!你试一试!你敢再要酒,我先砸酒瓶子,再砸餐馆!”
小米趴在桌子上,一边一只手支了腮帮子,很痴迷地看推子,说:“推子你醉了。”
推子再吼:“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喝汤!”
小米仍然痴迷地看着推子,说:“汤呢?”
推子就把红安小姐叫过来,要她再给他们加一碗酸辣汤。等汤上来,小米果然老老实实地喝汤,什么话也不说。推子见她那样,反倒是觉得不安了,想自己过武昌来看小米,真心请小米吃饭,他是有感激的,他不光有感激,还有乡情,但是他也不是没有牵挂。推子牵挂小米,他不能对自己也掩饰这一点。
推子说:“小米你不要怪我粗鲁。”
小米说:“你用不着给自己抹黑。”
推子说:“我不是有意识要吼你的。”
小米说:“你这就不光是抹黑了。”
推子说:“你不知道,我读中学的时候有一个同学……”
小米说:“她叫顺藤,上街郭裁缝的姑娘,现在在武汉大学读书。”
推子说:“你怎么知道?”
小米说:“她亲过你,她还让你摸过她的胸脯,她的胸脯小得要命。”
推子说:“狗日的远子!”
小米说:“算了推子,你真的醉了。”
两个人就再不说话。
吃过饭,推子结过账,两个人走出餐馆。红安小姐追出来,对小米说,妹妹你来玩啊?小米说,我就在前面的红楼宾馆餐厅打工,你有空来找我。
推子要赶回汉口去,他要回红娃幼儿园去守夜。推子把小米送到红楼宾馆门口,站下来,说,小米,我回江岸了。小米说,走吧,我送你上车。推子说,你不用送,我已经熟了。小米说,和熟不熟没有关系。推子只好让小米再转了头送他去车站。等车的时候,小米终于还是问了远子的事。推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必须把远子带回去。小米说,带回去当然好,但是远子不会听你的,你怎么办呢?推子说,我找人帮忙,想办法。小米看推子,你是说找人把远子绑回去?推子不说话。小米说,推子你这样做没有用,你把远子绑架回去,你不能一天到晚看紧他,到过武汉就好比吃过了货(毒品),你戒不掉,远子一松绑还会回到武汉来。推子突然发作,朝小米喊,我不能让他待在这个地方!我不能让他在武汉当流氓!小米安静地看着推子,说,推子你不用喊,喊有什么用。推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小米你要帮我。小米点点头,说,你放心,我会帮你的。我知道,你不想武汉坏了远子,你也不想远子坏了武汉,你心里一直装着这两样,你只有在这件事上是相信我的,只有在这件事上才需要我。推子想要解释,小米不要他解释,说,车来了,你走吧。
推子回到红娃幼儿园,天已经黑了,幼儿园的几个人却没有走,待在教室里,正在议论什么。推子进门后大家都说,推子回来了。桑红很敏感,闻出了推子身上的酒味,她注意地看推子,看推子脸上的表情。张项说,推子你看过你的老乡了?王樱说,推子你说说看,你的老乡是不是你们乡下说的那种娃娃亲?推子笑一笑,说,只是一个朋友,我们那里娃娃亲已经不太多了。
推子很快知道几个人没有走,是下午和居委会正式订下了合同,居委会把幼儿园后面的两间房子腾出来给幼儿园发展规模,幼儿园请居委会的人吃饭,刚吃饭回来。推子替桑红感到高兴,推子心想,桑红真的了不起。
张项和王樱在那里争论办艺术班的事情时,桑红把推子拉到教室外,对推子说,幼儿园从明天开始就要装修,后面那堵墙要打开,两间新教室收拾出来,要吊顶,要粉刷,还要请木工来打桌椅,推子我想请你帮忙。推子说,谈不上帮忙,我在你这里打工,这些事,不用你吩咐我也该做。桑红说,我的意思是,从明天开始,恐怕你就不能去找你弟弟了,也不能去看你老乡了,你得帮我盯在幼儿园里,不是我不相信人,现在接活的,能马虎就马虎,到时候出了问题,我哭都哭不赢。推子点头,说,我明白。桑红说,我这样要求你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是事情到了这个分上,我不会这样做的。工资的事我也想过,我也不能太亏待你,从这个月开始,我给你四百五一个月,只不过你不要给张项和王樱讲,你要讲了她们不高兴。推子看了看桑红。桑红说,推子我这是好心,但愿你不要误解了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