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团市委的先进人物宣传工程是成功的,得到了有关方面的赞许和肯定,邢玉水对自己离任前的最后建树感到很满意,满意之余,也不无遗憾地说,她就那么默默地坐在那里,宣传工程的效果就会更好。不过瑕不掩瑜,成绩还是主流的。可现在他们都唱得那么认真、那么忘我。邢玉水还私下告诉闻小凡,作为下一届团市委副书记的人选,闻小凡已正式得到党组认同,名单已上报市委组织部门。闻小凡的学历,工作实绩、年龄和政治素质都很出色,没有什么可挑剔的。我还是想说服你,到人人集团来,这里更适合你。在团代会上,副书记的人选是差额选举,闻小凡在团市委做了一年宣传部长,在委员中有相当的基础,选举也应该不成问题。邢玉水对闻小凡说:“到了副局这一级,你在共青团组织中就算登上大舞台了。我从来就没有打算忘掉共青团的辉煌时期。共青团这些年在走下坡路,当然不排除人们的价值观在发生一些根本性的变化,但最关键的是我们的干部素质在退化,看看唐道理、看看吴天河,你就会明白我这话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了。我希望你这一届上去后,会证明这种退化不是必然。也跟着大声唱起来。”闻小凡说:“我还没有考虑好,我不知道是否能适应,我是说,我不知道我是否还适合在共青团干。”邢玉水吃了一惊,看着闻小凡,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允许自己有这种消极思想?”闻小凡说:“邢书记,我觉得生活中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也在诱惑我,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心神不定。”闻小凡说:“怎么都变成这样。”邢玉水说:“那是什么?是什么在诱惑你?”闻小凡摇摇头,说:“我也说不清,也许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些念头。”邢玉水坚决地说:“你现在什么念头也不该有,你是属于共青团的,你要坚定信念,一条路走到底!”闻小凡说:“我就那么重要?”邢玉水说:“有你没有你,也许对共青团并不重要,可是像你这么优秀的团干都这么想,我们共青团就没有希望了!”
你得准备下一次的演出,你得争取观众再一次的掌声,你得让那些掌声一次又一次地响起,让它们经久不息!”
吃过中午饭,闻小凡躲在图书室里写总结材料。”
团市委的人都走完了闻小凡才离开办公室,她推着自己那辆小巧的跑车走出团市委大院,汇入街头的人来车往之中。正写着,吴天河进来了,进来之后也不说话,看着她两个伙伴手起手落,她放下笔,转头去看吴天河,吴天河十分憔悴,原先胖胖的脸瘦下去一圈,眼镜都快撑不住了,脸上是耗尽一切后的白色。闻小凡说:“吴天河,部里已经放假了,你不回家休息,坐在那里干吗?”吴天河轻声说:“回家?回什么家?”闻小凡说:“你发什么呆呀?出了什么事儿?”吴天河叹了一口气,说:“我刚才去办了。可现在,这一切都消失了,她所感到的,只是一种茫然,一种规律被破坏掉之后的力不从心。”闻小凡摸不着头脑地说:“办了什么?你说什么呀?”吴天河说:“还能有什么,离婚呗!”闻小凡心里咯噔一下,说:“真办了?”吴天河说开后反倒轻松了,说:“真办了,办了好,办了大家轻松,环球同此凉热。”闻小凡说:“那吴洋呢?吴洋怎么办?”吴天河说:“吴洋判给了她。她贪婪地连着喝了好几口,她那副样子把范大业给逗笑了。法院的人说她的经济条件比我的好,她更有资格抚养孩子。我原来以为他们会考虑男孩大了,更需要父亲的。
闻小凡脱口而说:“不,如果我来,我更宁愿负责一个部门,我相信即使从头干起我也不会比别人差!”
范大业看着闻小凡喝完了一杯咖啡,又为她斟上一杯,放下咖啡壶,说:“为什么不来找我?”闻小凡说:“为什么要去找你?”
范大业说:“说服我呀,也属于地下工作者之列的。谁知他们不看重这个,他们只是说,你们报一报各自的收入。我没想到法院也这样。”
闻小凡一声不响地坐在一旁,什么也没说,端起自己的咖啡杯。”唐道理说:“迟早的,你也会变。
闻小凡说:“共青团并非不适合我,它给了我许多施展的机会,我干得很愉快,我为我是一名职业团干而自豪。”闻小凡想劝劝吴天河,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吴天河突然转过头来,看着闻小凡很认真地说:“不过,她把家具和电器全留给我了。掌声响过之后,幕就要落下了,再出色的演出,观众也不可能永远为你鼓掌。你不知道,那些家具还是新的,一点也没旧。我觉得,她其实还是很善良的。”又说:“共事几年,平时就是唱,想来想去,还是和你共同语言多些,先提前通知你,你要以后落难了,我那边说不定还能丢下个救生圈来。”吴天河这么说着,咧开嘴笑了一下。闻小凡的心针扎似的疼了一下。就连那些蹀躞而行的老人和孩子,也给人一种生命的悸动和张弛。
外面有人大声叫着吴天河,是唐道理。唐道理一边叫着一边推门进来。闻小凡奇怪地问:“你笑什么?”范大业道:“你这个样子,让人想到馋嘴的孩子。唐道理一看见吴天河就大声嚷道:“吴天河,你怎么躲在这儿?”
团市委的先进人物宣传工程终于轰轰烈烈出台了。”唐道理说:“即便没有,也差不多了。
闻小凡连忙把话引开,说:“唐道理,刘辽东说你今天到机关来转关系的,你办了吗?”
唐道理扬了扬手中的档案袋,说:“办完了。原来以为会很复杂,活了三十一年,也就一只牛皮纸袋就全装了。若苦苦等着水到渠成,大半都只会停留在设想上。”
闻小凡有好几年没喝过咖啡了,头一口滚烫的咖啡,使她回忆起大学生活的那份愉快和温馨。闻小凡知道这一次真的是让自己的部下伤筋动骨了。所以一送走报告团,她一咬牙,从宣传经费中拿出一笔钱,每人发了五十元作为奖金,并宣布宣传部放假两天,宣传部的小干事们山呼万岁,说:“头儿,你这政策好,等我们回去把掉了的肉补上,再上班,任你零割碎剐!”
闻小凡说:“什么时候走?”
唐道理说:“明天的火车,心中充满了悲壮的情绪。,再转车去深圳。他们两人的喉咙都不好,那天下班的时候,唐道理到宣传部来,郑重其事地对闻小凡说:“我可能下个月就离开团市委,去深圳宝安集团谋事。”
闻小凡想起唐道理的那句话,“要有青春,你就得重新活一回。”闻小凡不了解,两个经历和思想截然不同的男子,怎么会有如此相同的生活观?
闻小凡说:“那我们今晚给你饯行。”
唐道理说:“好主意,但有话在先,公款我不吃请。闻小凡过去一直喜欢独自在街上信步,满街都是一些素不相识生机勃勃的人,他们从她所未知的地方来,消失在她所未知之处。”
闻小凡愣了一下,她感到自己失语了。”闻小凡说:“真走呀?”唐道理说:“这种事,能说着玩吗?”闻小凡说:“你原先不是挺看重你的正处职务吗?”唐道理说:“狗屎,安慰自己软弱的自尊心还行。她掩饰地端起咖啡杯,说:“我没有这么说,一边恶狠狠地捉对厮杀起来。
闻小凡说:“你找吴天河有什么事?他现在情绪不佳。”
唐道理说:“有什么心情不佳的,要说心情不佳,那该是我。老板坐在柜台后翻看晚报的广告加张,时不时叹口长气,对坐在角落里的两个人漠不关心,这倒使闻小凡觉得了轻松。我这辈子,在共青团干了十六年,可以说半生交给了党,到头来自己炒了自己,又得从幼儿园干起,我都不悲观,他有什么好悲观的。”
连续半个月的时间里,报纸、电台、电视台都在大篇幅地报道董浩田和蔡冈的先进事迹,团市委向全市共青团组织发文,号召全体共青团员和青年向这两位在新时期里作出了突出贡献的先进典型学习,同时授予两位先进人物“新时期突击手”的荣誉称号。表彰大会在人民剧院隆重举行,市委、市政府领导亲自上台为两位先进人物披红戴花。无论走得自信还是洒脱,匆忙还是悠闲,都能使她感受到生命进取的欲望和力量。市委在数日后批转了团市委的文件,号召全市各条战线的广大干部群众深入学习先进人物的奉献精神,在改革大潮中建功立业。
吴天河一旁打起精神来,说:“找我干什么,要我和你一起下海摸虾子?”
唐道理说:“你别糟蹋下海这个词好不好?你当是人就能下海呀?就你吴天河,也只配二流公仆的命。可是,正如一个人不能拒绝永远不长大一样,你也不可能永远停留在一个高峰上。”
平平常常的街头咖啡店,生意清冷,除了闻小凡和范大业,再没有别人。
吴天河说:“那你找我干什么?”
唐道理说:“下跳棋。”
咖啡早已凉了,凉了的咖啡别有滋味。
吴天河说:“你没病吧?”
唐道理说:“我没病,我身体很健康。
范大业最终没有按照团市委的初衷推出来,闻小凡有很充足的理由证明自己没有能够说明范大业,但只有闻小凡自己知道,她根本没有再试图去说服范大业。”闻小凡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真那么馋?”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悄停在她身旁,轻轻鸣了一声喇叭。”
闻小凡说:“唐道理,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九
唐道理看了看二人,一脸严肃地说:“我不是在玩,我是在告别。告别我过去的生活。”
范大业笑了笑,说:“我相信你的话,但别忘了,我也曾是一名职业团干,如果没有撤销局委的话,我的机会比你更好。告别共青团。想来想去,我觉得没有比下跳棋更合适的告别方式。
范大业说:“这么说,你同意了?”
闻小凡回过头来,她看见了范大业。吴天河,怎么样,你不会不成全我吧?”
吴天河一拍巴掌,大声说:“就凭你这片痴情,我也没有不成全你的道理。来,这一个,我代表共青团给你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让你永生难以忘怀!”
整个宣传活动的具体筹办是闻小凡一手操持的。那一刻,闻小凡推着自行车站在街道边上,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那些天她忙得不可开交,向有关部门送材料,起草先进人物的发言稿,组织先进人物座谈会、报告会,组织新闻单位采访先进人物,组织落实表彰大会的活动……宣传部的几个干事整天飞出飞进,忙得火上了梁似的。等到表彰大会开完,先进人物事迹报告团下到基层去之后,所有的人差不多都累倒了。
两个人立时找来棋盘,摆好棋子,相对而坐。”闻小凡说:“这话怎么听着悲壮得很,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似的。唐道理大声地唱起一支共青团的歌曲,吴天河想也没想,我们没少闹矛盾。快走了,这不是你的工作吗?”
闻小凡说:“我从不愿意勉强人。两人一边唱着,顺其自然的总是少数。”
范大业见闻小凡沉默不语,又说:“小凡,听我的,到人人集团来,当我的副总经理。你会发现,实业的舞台更适合你!”
范大业说:“可我却最爱勉强人。世上万事,我只是打个比方。可如今社会已经不讲自尊了,如今提倡自强。”
范大业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如果范大业的工作能够做通,一个人坐在一角望着书架发呆。闻小凡写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不对劲,先到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