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从大地走向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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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猜测雪下世界

大多数树木可以不计较季节,任凭邂逅,松则不同,应该在冬天相遇。

在冬天遭遇松,而且有了悄悄的雪,有了悄悄的雪中的静谧,我才知道,绿色不是永恒美丽的。

第一个念头是想成为植物中的一种,松中的一种,与美丽比肩;想要比美丽多出勇敢和阔大,有资格拥抱美丽的松,拥抱松的古典和特立独行。但又害怕拥进怀里的是一粒碎掉的骰子,是眸子里自顾铺延的幻想。不是因为松,而是因为雪。松不说出答案。松从来不说出任何答案,它只微笑,静静地在那里,让人猜测。

冬天是一个需要猜测的季节。没有人知道雪是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出现的;冰雪下的倒木会不会变成鱼儿,或是虎斑蝶;黑色的树在这个季节之后会不会长出黄或绿的针叶来,铺天盖地;鸟儿静栖在枝头想着什么,或者思念;白雪之下有什么样的种子在孕育,要等雪化之后变了芽儿冒出地面来让人惊喜;甚至没有人知道在所有别的季节里流动的万物,怎么会在冬天凝固起来,静成一幅画。

雪并不厚,但那已足够到让我因为这样的安静和这样安静中的邂逅袒呈自己了。

我袒呈自己,覆盖并期待覆盖。

没有遮蔽。这样干净的雪、圣洁的空气、保持着倾听姿势的松林,无论呼吸在不在,无论怎样温柔地进入,都会留下痕迹。

雪是暂短的,是一个季节的礼物。松树久远一些,之于世纪,也是暂短。雪在那里,松也在那里,它和它是我能够看见的。我不能看见的呢?有多少?我怎么知道无雪时的漫长和无松时的漫长?怎么知道无雪的广阔和无松的空旷?在分别和再度分别的时间里,我靠什么来穿透此在的历史?

吃惊画家怎么会将雪霁后的天空画成玫瑰色。或者是我看错了?我的期待中有神秘的玫瑰色?

我在雪地里寻找脚印。那是我和你曾经有过的约定。两次:前世和此生。我没有找到脚印,但一点不气馁,因为我知道,没有脚印并不说明什么。风过无痕,云过无痕,鸟过无痕,鱼过无痕,它们不是你,我要寻找的肯定是我的同类,是无须脚印来证明的。

无痕,它们不是你,我要寻找的肯定是我的同类,是无须脚印来证明的。

告诉我,谁在雪地里窃笑着放下了那块小人儿一般的石头?雪是不会生育出石头的。

雪。还是雪。约定有过两次,那就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了。

雪不是永恒的,比如绿色不是永恒。雪会成为一段记忆。在雪之后,有许多新鲜的生命会哔哔啵啵地冒出来,长成五彩缤纷的树,诱惑来远处的太阳。而雪会在太阳来到之后消失,这正是雪的目的。诱惑来太阳是它的目的,消失也是它的目的。

不必猜测太阳来后雪还在不在,它们去了哪里。不必相信由风告诉你的有关命运的话。就像那些背着褡裢在集市上给人说谜语的埃特鲁亚人,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的进出门之神雅鲁,哪一张脸注视着过去,哪一张脸注视着未来?

冬天还是一个即将发动的季节,没有人知道在冬天的万籁俱寂之中埋藏着怎样的贲张,没有人知道松在漫长的矗立和悄悄的悬挂之后会有怎样的狂喜。

我知道。你也知道。

再做一次新的约定:守尽最后一个冬雪之夜,看松成林。

而解读松的语言,则是我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