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注意库茵芝对于对抗色彩的固执理解,我吃惊他对强烈光线的大胆想象和迷恋。我知道,那实际上是一个禁区,在没有过渡和层次的沼泽地带,倘若稍不留意,理解便会缘由突兀地接近翻然落马,沉入死水中,留下一串绝望的气泡。但我同时也知道,禁区恰恰是设置给平庸者的障碍,不足以阻挡住勇敢者,在姚黄魏紫的突破之后,我们会凭借特立独行的光线引导,径直走进茂密的森林。
告诉你我听见了什么——我听见画家在那里孤傲地自言自语:如果你能,你可以和我一起走近桦树林;如果你不能,我干吗要帮你?
它和我想象中的桦树林不一样。这是期待中的发现。
我总是在想象和期待中生活,乐此不疲,并逐渐建立起认知世界的体系。而我看见的世界,触摸到的世界,它们和想象差之千里。譬如我眼前的白桦树,它们不是我想象中的白桦树,它们甚至不是我亲眼见到过的那些白桦树。我想象中的白桦树和亲眼见到过的白桦树,它们有着更为朴素的美、健康的美、默默无闻的美;而此刻呈现在我面前的白桦树,是生长在虚拟仙境中的仙子,它们张扬得淋漓尽致,它们的美让人炫目而不放心。
在这样美丽如童话的白桦树面前,草地无论洁净成什么样子也无须担心,不会有谁来侵踏它们,因为不会有谁敢于走近,因此能够侵踏得了它们。
这样的白桦树充满了动感,它们在圣洁的静谧中,可以随意生长成喜欢的样子、任何样子,不用在意谁的不适应和不放心。阳光自遥远的地方来,以从未有过的热烈和专一倾注于它们,它们配。
美丽到极致,便是神圣了,神圣到令人自惭形秽,是会小心翼翼地退却,退却到心灵深处,遥远而节制地欣赏。
如果我不是一个浪漫主义者,我怎么会相信它是真实的呢?如果我是一个浪漫主义者,我又何必相信什么是真实?
注意天空。天空是一尘不染的。透澈和洁净总是在美丽出现时不期而至,成为同一天空下的两种相关景致。
有时候我会弄不懂,我是因为喜欢着美丽,而期待着透彻和洁净,还是因为期待着透彻和洁净,喜欢了美丽?
这不是想象和期待能够解决的问题。想象和期待同样是一个禁区。我知道这个。我不知道的只是,我靠什么来突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