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橇在一整天的忙碌后静止了,马匹在马厩里,吃饱了带着酒糟味的陈年燕麦,满意地打着响嚏,阖上眼,回忆白天在橡树林子里遇到的那只赭色鼻头的雪獭,或者想念邻村一匹毛色油亮而英俊无比的马。雪是蓝色的,马的回忆也是蓝色的。
雪橇上的麦草会想念什么?泥土吗?来去匆匆的栗头灰鹛吗?那么树枝呢?树枝从田野上来,或者从森林中来,在经历过漫长的季节后,它们纤长得有些疲惫了,有了惴惴不安的躁动,在一念之差后,离开了枝头。它们会想念谁?或者后悔?
只有雪橇不会想念。雪橇经历过太多,走了太多的路,到过太多的地方,如果想念,它会变得沉重,渐渐散了架,不会挨到今天。
没有人经过,路上的新雪还没来得及记下什么,拿不出新的故事讲给我们听。夜在冬天是16世纪穿翘头靴的西班牙人,靠黑色铁骑主宰着世界,所有白昼的记忆都被当做无人识辨的玛雅文字焚毀掉,成了捕捉不住的黑色空气。但故事仍然存在。故事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并且变化着,层层铺设,延续下去,所以老马才会回忆、麦秸和树枝才会怀念。
真正的主角是茅屋中的那盏灯。
那盏灯属于谁?是谁点燃了它?为谁而点?月在西头,月沉得厉害,不是有心聊天的样子。风吹起屋檐上的雪花,炊烟早已冷了,冰凌已折断过无数次,门静止无声。
这肯定不是三更前的时光。这样的时光静止不动,盘桓在那儿,让我们感到陌生。问题是,谁点了那灯?为谁而点?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茅屋中,灯下应该有一个火塘,火儿燃得熊熊,并且有足够的干柴守在一旁,还有一位静静盯住了火焰的人儿。谁都知道,这样温暖中的寂静,是适合做彻夜长谈的。
和谁交谈呢?季节么?收成么?日来夜去悄没声息的雪么?还是背着褡裢出远门的亲人?
如果门被敲响了,我们就开始;如果是风,我们就等待。有足够的柴柈,我怎么会等不来你?
如果是月光呢?月光老在推动那扇虚掩着的门,它在门外观望的时间太长了,想要进来,我开还是不开?
漫长的冬夜,思念最易铺张成无人知晓的喜悦,融化屋檐下的冰凌,启动吱呀儿的门。等待则是由远及近的脚步。试一试,在许多的喜悦之后,我们会轻轻地咧开嘴,笑出来。
我愿意把这样的灯光想象为思念。
不为什么,我就是喜欢思念。
我现在就在思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