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学院里有两名学生得了慢性病,张耀枢为他俩治好病后,他们就经常到张家来。有几次这两个学生想回家看望父母,但苦于没有路费,张耀枢主动借钱给他们做路费,二人表示以后工作了再还给张老师。两个学生都来自农村,家境很困难,这样一来二往张耀枢见年轻人单纯真诚,也非常关心他们,所以他们也喜欢到张老师家里来,常来帮助做些体力劳动,每次来张耀枢就留他们在家吃饭,也为他们改善一下生活。
学院那个时候还没有自来水,生活用水要到离学院较远的邛海去挑。这两人主动到张家来帮助挑水、做饭,关系一直很融洽。
“文革”中,没有人写张耀枢的“大字报”,可是这两名学生却写了第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揭发张耀枢的“大字报”,把他们平时与张耀枢接触的事情都一一写了出来,还说是腐蚀拉拢他们。
当时张耀枢一看,很郁闷,暗自思忖:这不是“恩将仇报”么?但转念一想,在特定的环境下,大家都知道他们和我的关系密切,他们不站出来“申明”一下,主动划清界限,等人家一揭发他们跟“牛鬼蛇神”打成一片,前途就完了。
于是,张耀枢站在对方的角度来反观此事,这样一思维,内心逐渐平静。
后来张耀枢被“解放”出来,说也凑巧,张耀枢恢复工作后不久,两学生中的一人又旧病复发,到医院去治疗却总治不好,再来找“张老师”又不好意思,左右为难,十分痛苦。张耀枢得知此事后,主动登门去为他治病。张耀枢的人品和长者风度使这个学生很感动,毕业后还常来看望张耀枢。
修行,其实就是在生活中面对各种问题时的转念。只有历事练心,才能得到实际的受用,经得起八风考验。
$以慈悲心背死人
西昌,是“文革”中全国武斗最厉害的城市之一。当我在查阅这段史料时,看到《西昌人民政府志?大事记》中,有这么一组触目惊心的数字:
1967年:
5月13日 “成都工人革命造反团凉山分团”冲击州政法军管会,抢劫武器弹药。
5月24日 昭觉地区红色革命造反派砸烂《革命之声》编辑部。
7月
造反派抢劫凉山军分区武器库,抢走枪支万支,子弹上百万发。
接省上通知,赠送西昌地区贫下中农《毛主席语录》27万册。
各地造反组织开展“文攻武卫”,大揪军内一小撮。
12月10日 四川省林学院“101”造反兵团进攻西昌高中红卫兵“10?18”战斗团团部,双方用棍棒、石头展开激战。
12月30日 六七信箱造反组织“67野战军”上街游行,经过专区西昌运输公司门前时,遭到地总派枪击,打死9人,伤20人, 抓走40多人。
12月31日 “红色革命造反派西昌地区总指挥部”(简称“地总”)的武斗人员抢劫了西昌四公里半军火库的枪支,“打倒李井泉西昌联络分站”(简称“打李分站”)的武斗人员抢劫了西昌军分区仓库的枪支。
9月4日 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三十七医院810造反兵团冲击铁道兵8815部队师部。
各单位开展清理阶级队伍运动。
……
这还仅仅是“文革”开始后的第二年,随着枪支弹药的流失,在其后的武斗中,西昌几乎就变成了战场。
在西昌武斗下的林学院,也成了武斗者盘踞的要点。在我们采访张耀枢林学院的同事时,无一例外地都提到学校白楼红楼被炸的事情,因为上世纪80年代的经典电影《枫》中所讲述的“文革”武斗故事,就是以林学院武斗爆炸事件为背景,其拍摄场景也在西昌。
当时,武斗中死者的尸体没有人收拾,都发臭了。造反派就用枪押着学院的“牛鬼蛇神”和管教人员去处理。这就是昌臻法师屡次开示讲到过的,“文革”中背死人的大背景。
让我们看看法师记忆中的武斗场景(根据2008年法师与侍者录音记录):
“文革”时,红卫兵成立了一个“牛鬼蛇神管理委员会”,把走资派、右派和我们这些有问题的人员弄到一起,每天由造反派派人押着学习、劳动,做着当时没有人做的体力活路。当时地区革委会的一个中层干部,他晓得我的情况,他就派一个人找我说:“文件上说起义人员没有现反活动的,政府有文件规定,不属专政对象,你把申请写来,我去给你纠正过来。”我说:“不写,算了。”
因为那个时候,学佛的认识又不同了,提高了。我是憨胆大,我想,人家是真的冤假错案都没有去申请纠正,我还不完全算,所以就算了。成了“牛鬼蛇神”,别人自然和自己断绝往来,这时正好可以关着门一心念佛,因为学佛了,也就不在意世间的是是非非,反而成了我念佛的增上缘,内心宁静,念佛功夫也就更得力。
有一次武斗,双方发生强烈枪战,当时,造反派的头头学***,抱起火药去炸,就火线入党,楼炸垮了。我们离那里很近,晚上,一下就响了,人都跳起来,一个四层楼的房子,一半边全部都垮了,垮下来有三层楼高,炸死了很多年轻人,不光是林学院的,还有其他学校的,都是串联起来搞,也有没有炸死的,还有两个是预制板压倒的,其惨状很恐怖,很臭,两里路都臭。
这些浑娃娃(没懂事的人。——笔者注)也不管,喊人(去处理),没有哪个愿意去,后来就用枪把牛鬼蛇神押起去做。每人发两个口罩,里面喷大曲酒,不然那个臭味避不到。
我当时就想,人家都是凶死的,我能够去给他念往生咒,念佛,就是利人利己,他就不会害我。虽然那个时候我活了40多岁50岁,我也没有抬过死人。我和院长一组,他(曾经)还是身经百战的,我们分抬三具尸体,红卫兵拿枪在外面守到,不交就脱不了手。
我们下去看了,那个凶死的,眼睛多大,嘴巴张得很开,很臭。刚一接触那个尸体,他(院长)说:“不行,不行,我头晕得很。”我一看,他头直出汗,我一想,他要是再倒到那里咋个办?那里是乱七八糟的一堆石砖、铁块,我忙扶他到旁边(休息),他又担心完不成任务咋办。
完不成就脱不到手,那些娃娃不对就要打,他说他怕血,晕,不敢喊人。我说,没什么。当时,我心里没有恐怖,只有悲心,想到他们死得不值得,心里就没有恐惧,也就一下开了窍。
我找了一个板板,铁丝,将尸体捆在上面,用一根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拉着走,心里只有一个悲心,想他们得到超度,所以就没有恐怖了,心里就比较安静,我一个人就把那三具尸体拖出来,并不费神。
后来,我还问他(院长),你是身经百战的,怎么还怕死人?他说,他也回答不出来,说这个与那个不同,我觉得道理还是心理因素。我们是没有见过(死人)的,我当时是深切地触动了悲心,悲心触动了,才没有怕字。这样子觉得他们可悲,不明不白,年龄不大。我想,我真心帮他们,他们也不会害我,用佛法的悲心去处理,再凶恶的东西,他也不会害你啊,《大悲咒》上讲的,悲心可以制服一切。
在牛棚住了几个月,当时牛鬼蛇神是分批改造,我第一批解放出来,他们说我改造得好。当时管理委员会主任是红卫兵,副主任是一个工人老大哥,姓徐,手枪插在腰上,弄个军服穿起,很扯,很歪,大家就都喊他司令。(但是)对我好,他对(改造的)王院长、曲书记都叫外号,叫书记是曲老黑,队长姓王就叫王村长,因为批三家村,就取了这个外号。
但是他对我呢,就叫张老师。这个我很敏感,怕人家说我们关系太好,是我在腐蚀拉拢他。
有一天,我看到他伏到地上,在那里弄东西,我就过去跟他说:“徐师傅,我想给你说个事。”他说:“啥事?”我说:“你不要喊我老师。”他笑起来了。我说:“牛鬼蛇神咋个有好人喃?”他说:“他们说的嘛,我的心头有数,哪些人是好人,哪些人要挨打,我们有数,你是不得挨打的,要打主任是要先研究的。”我说:“你是革命干部,你喊我张老师,对你不好,你就喊我名字,不然我也受不了。”他说:“好,不喊。”
这个就是莫名其妙念佛的好处,当时30多个人,开一个大会,说我表现得好,还是到医务室工作。当时很多人都想不通,他又没有做重活路,当时我做的是轻巧的活路,为什么会叫他解放了呢?后来晓得,当地的农民主任找到他们闹,说你们整好人,他们说:“哪个是?”农民负责人说:“张老师。人家对我们好热心的哦,啥子时候找到他,他都给我们看病,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好人。他以前做县长又没有贪污又没有做啥子,你们还嫩得很,听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