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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把我的老婆交给我(4)

高过被闯进指挥部来的关山林吓了一跳,以至于他都忘了去抓放在乱七八糟的桌子上顶满子弹的手枪。高过嘴边粘着一圈可笑的面包渣,呆呆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剽悍的老军人,很快,高过发现自己用不着担心什么,因为那个老军人的眼神十分平静,一点儿也不像要动手的样子,对于一个眼神平静没有任何威胁的人,你用不着寻求手枪的保护。不过高过还是有点儿生气,他不是生关山林的气,是生自己部下的气,他们里三层外三层,怎么就放了一个外人闯进他的指挥部里来呢?

关山林看着高过,声音不高,但很简洁,说,你是这里管事儿的?

高过盯着关山林,点了点头。高过是下意识地点头的,照说他是在自己的指挥部里,应该别人对他点头才对。

关山林以同样简洁的口气说,你给我把乌云放出来。我的车在下面,我现在要带她走。

高过没听明白,问关山林,你说什么?

关山林盯着高过,一字一句地说,有一个名字叫乌云的人,她现在在你手里,我要她。

高过这回听懂了。高过问道,你是谁?

关山林说,我是谁你用不着问,你把人交出来就完事了。

高过生气了,这回是生关山林的气。高过说,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凭什么要把人交给你?

关山林说,因为她是我老婆。

高过这回明白了,说,哦。高过一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就不生气了,相反,他十分感兴趣地看着关山林,说,原来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关主任?

关山林仍然是简洁地说,关山林,乌云的丈夫。

高过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他很早就听说过他,因为他是整个西南地区军事工业的军方总代表,是个大人物,说起来自己曾经还是他管辖下的一个小工人。关于这一点他几乎忘记了,甚至在决定枪毙乌云的时候,他都没能想起这个来。现在这个大人物居然闯到自己的指挥部里来了。

高过把手中的半块面包丢在桌子上,抓起一块满是枪油的擦枪布擦了擦嘴,饶有兴致地问,听说,你当年爬过雪山,过过草地,有这事吗?

关山林说,准确地说,是爬过两次雪山,蹚过三次草地。

高过像个刚入队的红领巾,追根究底地问,那你一定打过不少仗?

关山林没有回答高过的问题,他盯着高过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当过兵吧,是步兵?

高过愣了一下,蹊跷道,你怎么知道?

关山林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说,你的腰杆很直,站了三分钟一动没动,大热的天不摘帽子,不是一个训练过的老兵做不到这一点儿。还有,你的右手食指和虎口有老趼,看人习惯性地虚左眼,只有长期练过瞄准击发的步兵才会这样。

高过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你说的一点儿没错,我当过五年兵,是20军的。

关山林想了想,说,20军,你们的军长是不是叫秦勇?

高过一咧嘴说,是叫秦勇。先是副军长,后来当了军长。

关山林笑了笑说,那小子,打了半辈子仗没过上正职的瘾,没仗打了他倒捞上了。

高过十分遗憾地说,可惜我没见过秦军长。我们这种当兵的,见军长比在电影上见毛主席还难。看样子你和我们军长熟悉?

关山林没有回答高过的话,瞄了一眼桌上的手枪,走过去,迅速出手,把枪拿了起来,在手中把玩了一下。那是一支新出厂的54式,枪体的烤蓝闪着幽光,闻得到一缕淡淡的枪油味。是支好枪,关山林欣赏地说,他利索地哗啦一声拉开枪机,抬手将枪举了起来,枪口瞄准了高过的眉心。他的动作果断而干净,根本不容高过躲开。

高过吓得差点儿大叫一声,背上汗如泉涌,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对方手中黑洞洞的枪口。

但是关山林立刻将枪收了回去。他关上保险,将枪颠了个个儿,枪柄朝外,轻轻地放回原处,然后抬头平静地对目瞪口呆的高过说,一个军人,武器就是他的生命,不能随处放,要让它和你寸步不离。当然,我说的是军人,而你不是。至少你现在不是。

没等高过吐出受惊吓淤积在胸口的那股气,关山林又说,好了,我得回去听新闻联播了,告诉我到什么地方去领人?

高过这才缓过劲来。高过缓过劲来以后又生气了。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他觉得就算是开玩笑,就算关山林没把自己怎么样,他刚才的那个举动也实在有些过分。高过胸口冒起一股无名火,挑衅地说,什么领人?领什么人?

关山林说,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你,我要把我老婆带走。

高过说,你是说过,我也听见了,但是我并没有答应一定要把人给你。

关山林平静地说,你是没有答应,但是人我一定得带走。

高过觉得关山林简直太盛气凌人了,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不管你是不是大人物,不管你是不是打过仗,不管你是不是认识秦勇,这么做都显得过于傲慢了。高过本来对关山林是有好感的,他甚至已经在心里同意关山林把人带走了,但是现在高过不这么想了。高过挑衅地说,你一定要带走人,我要一定不让你带走呢?高过说这话时朝前走了两步,这样他离桌上那支54式手枪的距离就比关山林近了半步。

高过的这个小动作关山林看出来了。关山林咧开嘴角笑了笑。他看着高过。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出林豹子的杀伐之气在流动。关山林说,刚才我的车进你的防区的时候,我估计了一下你的兵力,如果我的判断不错的话,你在这个防区内的兵力不足五百人,而且没有太多的重武器。要对付你这种训练无素的乌合之众,我看有一个连就足够了。当然,你可以听听我的劝告,尽快修正你的错误。比如,叫你手下那些人别站出工事来大喊大叫,在正式的炮火之前,要想保住性命,先把你的屁股埋进沙包里;比如,把你的一道防线和二道防线再拉开一百米,这样,对方在攻下你的第一道防线后,你既可以有机会收复失地,又有了足够的开阔地做退守的屏障,否则人家一个冲锋,后脚踏着你的第一道防线,前脚就能迈进你的第二道防线,你连退守的机会都没有;比如,把你的重火力从高楼上撤下来,高楼上倒是视野开阔,打起来也威风,可你同时也暴露在对方的重火力覆盖网下,如果真要打你,用不着进行第二轮炮火,而且,假使对方采用偷袭或突袭的方式进攻,只要冲到高楼的死角下,就算人家不解决你的重火力,它们也和一堆废铁没有什么两样了;再比如——听着,这比你那支54式重要得多——把你的指挥部从地下室里搬出去,地下室挨不着炮弹枪子儿,倒是安全得很,但你却远离你的士兵,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战况,无法尽快地拿出对策,你的士兵,你的阵地,它们会因为你的指挥失度处在不安全的状态下。记好了,指挥官不是老鼠,他必须在视野最开阔的地方把握战情,指挥作战,而不是钻地洞。如果你能听我的劝,把你的阵地和兵力重新布置一番,我敢保证那要好得多,至少你的作战能力会增加三成。不过即使这样,要吃掉你也并非难事儿,我看再加上一个工兵排,多带点儿炸药包就足够了。

关山林说这番话时极其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他的眼光里流露出一种轻蔑,就像一个老猎人看着一个还没有走进森林就走火打伤了自己脚背的年轻猎人的目光。他的那番话令高过目瞪口呆,羞愧难当。但是关山林一点儿也不顾忌高过的表情,他接着说,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1947年春天的时候,我在东北集贤和土匪打了一仗,那支土匪有六百多人,全都操着双家伙,他们把机枪和小钢炮架在屯子里,想和我较量一番。我带着一个营加一个连,也就六百来号人吧。我捎信给那土匪头子,说你投降吧,你投降我优待俘虏,我让人给你炖大肉粉条吃。那土匪头子让人捎信回来,说我就不投降,你还能把我的屌咬了?我说那好,那咱们就打吧。我的部下半个钟头以后就冲进了屯子,那个土匪头子真还实现了他的诺言,没投降,让我手下的一个班长用刺刀挑死在马厩里了。我当然不能违背诺言。我对手下的人说,把他的裤子扒了,让他咬自己的屌。我这人就这样,说话算话。

关山林说到这里哈哈大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自信和恶作剧。他一边笑着一边朝门口走去,走了一半停下来,回过头对阉割了睾丸似的高过说,你要是爱听故事,这样的故事我有不少。但你现在得带我去领人,我真的得走了,要不就赶不上中午的新闻联播了。

关山林说罢大步走出地下室的门。高过则像个木偶似的愣愣地跟在关山林身后。地下室里有一段路没灯,高过被一只弹药箱子绊了一跤。他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骂了一句。高过想,老家伙说得对,我这就要人把指挥部搬出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