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何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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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幸的家事和国难

何澄的曾祖父何立三,是何思钧的三子,字子久,号恒斋,国子监太学生,选入与刑部、都察院并称为“三司法”的大理寺,累擢司务厅司务(官正六品)、湖北安陆府(今湖北钟祥市及京山县地)同知(官从四品)。何立三有八子,其三子何焕经就是何澄的祖父。

何焕经,字耕畬,配袁氏。道光二年(一八二二年)成为“桂榜举人”,授国子监六堂学正(官正八品)。国子监,又称国子学,简称国学,别称太学,是清廷为培养统治王朝的人才而设的最高学府。学子一般是由朝廷所派王公大臣从三次会试未中进士的举人中选拔贡,入国子监读书,升入太学者也可以取得官职。由此,国子监既是贡生、监生学习之所在,又是这些落第举人向官阶仕途攀登的重要阶梯。国子监共设六堂,分别称为率性堂、修道堂、诚心堂、正义堂、崇志堂和广业堂。前四堂各有汉学正一人,后二堂各有汉学录一人,掌分教入学之贡生和监生之职,何焕经即是前四堂汉人学正之一。咸丰元年(一八五一年)至咸丰三年(一八五三年),任奉天府复州(今辽宁大连瓦房店市)知州(官从五品);咸丰五年(一八五五年)至咸丰八年(一八五八年),任奉天府金州(今辽宁大连金州区)同知(官从五品)。

何焕经的三子何福荃(原名何福兴),就是何澄的父亲。因现存《何氏族谱》从“福”字辈即已失修,何福荃的经历竟无从知晓。从他为复州人徐树年所撰《柯园诗钞》作过序判断,何福荃应在东北为官,卒于一八八三年前后。

何澄在家行三。

二哥何厚贻,字子良,族内大排行七,庚子事变前后曾在日本留学,回国在东北做官。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后,清廷被推翻,共和肇始,何子良从任上带着三个男仆,寄居在京城教子胡同三十八号,此处为清顺天府尹、都察院左副都督御史何乃莹府院的东院,何厚贻在此过着与新社会隔绝的生活。一九二八年六月,国民革命军北伐成功后,靠何澄与阎锡山说项,给这位二哥在平绥铁路局找了一个挂名的总务会计两处秘书的事做,月支薪水二百元。何厚贻原配不生育,在教子胡同娶了一位如夫人冯姑娘,但也没有生养。他在一九五〇年去世。

何澄的大哥何厚吾,字子宽,生于一八五四年,卒于一九〇五年一月七日,族内大排行二,初应直隶试,官县丞。朝阳民乱,因佐军有功,擢知县,加同知,仍直隶州用,署赤峰知县,兼理事司员。一八九四年春,母亲病故,何厚吾辞仕,回灵石两渡丁忧。安葬好母亲后,何子宽带上父母双亡的小弟弟何澄离开灵石,居于复州先父的旧居。这年的八月一日,日本明治天皇发布对中国的宣战诏书。同日,清廷也对日本宣战,中日甲午战争正式爆发。十月二十四日,日本第一军渡过鸭绿江,侵入中国领土。同日,日本第二军在辽东半岛东侧金州八十公里处的花园口(今大连市庄河县西南)登陆。倭寇入侵,烽火四起,何子宽准备高树义旗,募团勇御敌,急忙安排何澄离开复州,转道避难于京城同族大哥何乃莹家。十一月六日,日倭已大至,何子宽间道趋海上,襄赞清军营务,随张光前所统亲庆军五营驻守在盖平东三里的凤凰山进行辽宁南路保卫战。章高元所率嵩武军八营则沿盖平城南盖平河岸布防,准备扼守盖平城。何子宽有《甲午乙未军中感事诗》六首记整个甲午战事,“之三”对盖平之战所叙甚详:

雪花匝地冻云稠,渡海孤军战盖州(登州章镇军鼎臣,率八营渡海来援)。金镞瘢攒禆将面(杨、李两分统,李、贾两帮带阵亡,伤哨弁三十馀人,兵五百馀人),宝刀血污郅支头。风驰鼓角人心愤,阵合鱼龙士气遒。多少援师观壁上,不堪羽檄久淹留(正定军驻高坎,距离盖州七十里,奉檄应援三日不至)。

盖平血战开始于一八九五年一月十日凌晨五时半。何子宽诗中所记奉旨率军八营由山东登州渡海先至营口,后驻守盖平的为山东登莱青镇总兵章高元。章高元,字鼎臣,安徽合肥人,早年入淮军,是刘铭传的部下。一八七四年日军侵略台湾,一八八四年法军侵扰台湾,曾被台湾巡抚刘铭传檄调往守台,有“骁将”之称。盖平之战,在日军跨过同伴尸体,仍然直前的攻势下,他所率嵩武军却没有像张光前的亲庆军那样放弃抵抗,而是“回队顾城”,与攻到盖平南城门的日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分统杨寿山,在指挥战斗中,被日军一排枪子弹击中胸部,仆地气绝,壮烈殉国;李仁党在抢夺盖平南门的战斗中,高呼着“杀贼”,中弹殒命。帮带李世鸿和贾君廉在李仁党阵亡后,“犹抽靴刀搏战,刌数人,冲入敌阵死之”。“多少援师观壁上,不堪羽檄久淹留”的诗句,道出了盖平失守的关键所在。当时,正定镇总兵为四川涪陵人徐邦道。帮办北洋军务的分统总兵宋庆在一月七日即饬徐邦道的正定军火速回援盖平,但徐邦道直到章高元军被日军腹背夹攻之时才赶到,处于日军南北两面炮火轰击之下的清军已无法立足,章高元和徐邦道二军同时败退。

一八九五年春,何子宽提三千卒助守辽阳。“辽为沈阳门户,辽先丢沈不可守,大局且不可问,故倭屡悉锐犯辽。卒赖诸军力御,倭不得逞,辽幸获全”。据戚其章先生研究,甲午之战辽东战场,“清军败绩连连,给人以战局不可收拾的印象,从而得出了败局已定的结论。因此,在一些有关论著中,多半将辽东战场的清军写得一无是处,不是不堪一击,就是遇敌即逃,简直是一群毫无战斗力的乌合之众。情况绝非如此。辽东战场上的清军,淮军也好,湘军也好,还是具有相当战斗力的。如果战争能够持久下去的话,那么,不仅胜败之数难以预料,而且整个形势很有可能发生逆转”。

“何侯奋髯如张戟,匹马纵横人辟易。自树义旗招健儿,战血刀头照人碧”。何子宽在《甲午乙未军中感事诗》之五,不无自豪地道出当时七五高龄毅军老将宋庆“身先士卒,前后七战,敌之为慑,故日人也交口称赞:毅军‘不愧为闻名的白发将军宋庆的部下,不轻露屈挠之色。’”

太守声威万口传,危城搘柱动经年。

推心早置诸人腹,蒿目能将巨任肩。

悍卒亦遵良吏法,岛夷多谗长官贤。

九重一电排和议,毕竟难争将相权。

一八九五年三月二十日,清廷派李鸿章到日本马关作议和谈判,四月十七日,双方在春帆楼签订《马关条约》,五月八日,双方互换条约手续。“和议成,当事议守辽功事,各者或得优叙,独子宽以未能杀敌克城,使朝廷曲徇倭请割地偿费引为大耻,力却荐札,并拳解兵柄,匹马入关,仍就粗官”輥輯訛。

何子宽在《甲午乙未军中感事诗》“之六”记其事:

锁钥纷纷启北门,义旗慷慨更谁论。

燕巢覆卵家安在,虎口馀生命偶存。

十万蟲沙成底事,五千貂锦究何冤。

从军讵为终童志,聊答朝廷养士恩。

一八九九年元旦后二日,何子宽好友清宗室崇恩之孙元寯出沽上,赴官江右道,何子宽赋诗赠行,并索其作《辽南征戍图册》。于元寯来说,是“以志别云尔”。于何子宽来讲,是“壮志未酬空太息,满腔热血向谁喷”輥輰訛。

一八九七年,何子宽丁忧期满,署直隶深州安平知县。为了让何澄受到最好的教育,何子宽没有就近把何澄安排进县学、府学,而是送到了直隶最高学府——保定莲池书院的东文学堂。莲池书院因清雍正十一年(一七三三年)创设于历史名园古莲池内而名。及至光绪年间,书院已建有万卷藏书楼并有读古文、研究朴学的“学古堂”。何澄入学时,莲池书院的讲席和山长为曾任深州、冀州知州的吴汝纶。在吴汝纶掌院的七八年中,莲池书院传统的“学古堂”人才辈出,已然成为北方的学术中心;为了培养造就救国于颓弱的真才,吴汝纶在创办了西文学堂之后,又于一八九七年九月,开设了东文学堂。

吴汝纶(一八四〇~一九〇三),字挚甫,又字至父、质夫,安徽桐城高甸人。晚清著名学者、教育家,桐城派古文家,当时即有“海内大师”和“古文宗匠”的盛名,同时也是一位兼通新旧、融合中西的新派人物。同治三年(一八六四年),举江南乡试,中式第九名举人。同治四年(一八六五年),入京会试,中式三甲第一名进士。同治五年(一八六六年)冬,辞去清廷内阁中书差事,进入曾国藩幕府。在幕中,吴汝纶除了起草章奏,办理钱粮事务外,得以专心读书、作古文,且时与曾国藩论学。在曾国藩幕府,吴汝纶另一大收获是涉足“夷务”,了解“夷情”,对中外关系和西学有了全新的认识。同治十年(一八七一年),经曾国藩推荐,吴汝纶到直隶深州任知州。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年),曾入江苏巡抚张树声(字振轩,安徽合肥人,淮军将领)幕。光绪二年(一八七六年),到天津入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幕。光绪五年(一八七九年),代理天津知府。光绪七年(一八八一年),任直隶冀州知州。光绪十四年(一八八八年)辞官,就任保定莲池书院讲席、山长。光绪二十八年(一九〇二年),经吏部尚书兼学部大臣张百熙輥輱訛保荐,被清廷任命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加五品京卿衔。考虑到张百熙听命于荣禄,且思想保守,再加总教习没有什么人事权,办新式大学堂恐难有成绩,坚辞不就。后因清廷圣旨已下,若再不就,张百熙会面临被弹劾的危险。吴汝纶与张百熙商量了一个折中办法:先派吴汝纶去日本考察学制,回来后再定就任与否。光绪二十八年五月(一九〇二年六月),吴汝纶访问日本,调查日本学制。在日访问后期,写成《东游丛录》一书,此书遂成为晚清最高教育当局派员访询日本明治维新以后教育制度的第一份调查报告。同年九月,吴汝纶回国,先回家乡安庆创办了桐城中学。光绪二十九年正月十二日(一九〇三年二月九日),不幸因病在家乡辞世。

何澄所进的莲池书院东文学堂,因主要经费系“提淮军公所岁修余款四百金为教习修膳”,所以学生名额定以安徽籍二十名,外省十名。学期为五年,最短为三年,“不满三年,不得他往、辍业。违者,无论皖省、外省,一律罚出五年修金,照每月二两核算”輥輲訛。为把东文学堂办好,吴汝纶专门订有奖惩学生的章程,不但对入学的学生殷殷期许,同时也有许多严格的纪律。其奖励措施主要是仕进之路:“现拟一年之后,挑选高等生送入同文馆三班学堂;二年之后,挑选高等生送入同文馆二班学堂;三年之后,挑选高等生送入同文馆头班学堂。一入同文馆,不惟月有膏火,并为入仕径路。每届钦差出使,必酌带同文馆学生数员。愿出洋者,即可随往历练,储为使才之选。其不送同文馆留堂肄业者,但能用心精进,不患无仕进之路。”輥輳訛堂规堂律主要有三条:

一、东学一似中学人读一书,同学二三十人,皆应合班受业。其敏钝不齐,应分两班者,亦由教习酌定。无论一班、两班,皆应同班共学,不得一人落后。虽风雪阴雨,不得旷功不到,不得以家有事端,或藉口小病,率行请假。

一、本生或患病,或有昏丧大事,必应告假者,假满应暂停中学,每日上午亦讲习东学,加班勇进,庶冀追及同班,与之共学。以中学入执一业,进止可以自由,东学则同班共读一书,先后不可参差也。

一、学生自家至学,路有远近,诚恐参差不齐。今议特立提调一员,督率进退。每日提调到后,倘有学生未到,应遣人立追。其散归时,俟学生毕归,提调始去輥輴訛。

何澄入学以后,古文和日本语文兼习。上午在所居的房子里攻读古文,下午一时,与全班同学齐集于保定淮军公所,在学受业。

何澄莲池书院的同学中产生两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一位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名状元刘春霖,一位是中国现代大藏书家傅增湘。

刘春霖(一八七二~一九四四),字润琴,号石筼,直隶肃宁人。光绪三十年(一九〇四年)甲辰科状元。一九〇七年赴日本留学,入东京政法大学补修科。一九〇九年归国,被清廷授翰林院编修,后任福建提学使、直隶政法学校提调、北洋女子师范学校监督。一九一七年,任“中央农业试验场”场长。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赋闲北平,以鬻字自给。热心公共事务,成为社会贤达。著有《六十自述》等。傅增湘(一八七二~一九五〇),字元叔,又字沅叔,号藏园,四川江安人。光绪十四年(一八八八年),应顺天府乡试,中举人。光绪十七年(一八九一年),入莲池书院受业。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参加戊戌科会试,中二甲第六名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从一九〇五年始,先后创办天津女子公学、高等女学、北洋女子师范学堂、京师女子师范学堂。一九〇八年,任直隶提学使。辛亥革命聚起,为南北议和之北方代表。一九一七年十二月四日至一九一八年五月十五日,任北京政府教育总长。“挂冠以后,定居北平,闭户不交人事。所居有山石花木之胜,取东坡‘万人如海一身藏’之句,颜之曰‘藏园’。聚书数万卷,多宋、元秘本及名钞精椠”。“藏园”内另有“双鉴楼”,以其祖父得元刊《资治通鉴》及自购宋百衲本《资治通鉴》冠名;后又得南宋内府写本《洪范政鉴》,“双鉴楼”更名副其实。晚年将部分藏书和手校之书分别捐给国立北平图书馆和四川大学图书馆,另有一批藏书在新中国成立后散出,“藏园群书”就此散尽。傅增湘致力于访书藏书活动期间,与何澄多有往来。

一九〇〇年,义和拳运动从山东曹州府(大刀会)开始,经山东西北部(神拳)和直鲁交界地区(德州、故城、景州的义和拳),向华北八卦教的中心转移并迅速呈区域性扩大。五月初,义和拳从深州(武邑)传播到了何子宽所署的安平县。安平只有四座小教堂,二十多户教民。这些外来拳民到来之后,在梅花左村开设了拳场,供奉了伏羲、吾(无极)等牌位。村里的绅士们对此看不惯,试图制止,但拳民肆无忌惮,以辱骂和拳脚相威胁。而在此之前,朝廷曾晓谕各地“迅即严拿首要,解散胁从。倘敢列仗抗拒,应即相机剿办,以昭炯戒”。何子宽担心前不久发生在河间府和清苑县的拳民骚乱事件在安平上演,所以就在五月十九日赶到这里,逮捕了开展义和拳活动的陈锅元等人,并从拳场没收了“灵符”、“供物之黄豆一包”、“药末儿二包”、“传单一纸”、“传单名帖一卷”、“账簿一本”、“单刀十把”、“长枪四根”等物。这一逮捕镇压义和拳的消息很快传遍城乡,从现场逃脱的百余拳民再次在拳场结集,摆出了和县衙对抗的架势。何子宽看县衙里差役少,无法应付,于是向直隶布政使廷杰和按察史廷雍请求派兵,但由于廷杰和廷雍在“剿”与“抚”的意见上相左,所以迟迟没有派官兵前来。五月二十三日,安平县内的十四名绅士上访县衙,跟何子宽说:“城内及四乡人情汹汹,市面钱行、粮行吃紧异常。”并说明他们已与义和拳交涉,并曾向他们承诺:如果义和拳解散的话,愿意出面请求县官释放被逮捕的人。所以恳请何子宽把捉起来的拳民释放了,以安民心。何子宽看到县衙门前的民众已逾千数,为稳妥地处理事态,不致使事态闹大,只好决定放人輥輶訛。事后,直隶总督府给何子宽派来的不是剿拳民的官兵,而是一纸因捕拿拳民陈锅元,“办理不善,革职查办”的咨开。

六月四日,何乃莹被刚毅輥輷訛推荐晋升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六月五日便被朝廷委派与赵舒翘輦輮訛前往涿州。一方面“宣布晓谕”,劝导义和团“一齐解散,各安生业”,一方面察看实际情况,然后上奏究竟是“剿”还是“抚”。事实上,义和团事件的最终结果,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两人实地调查的结果。六月八日,后出京的“主抚派”刚毅在良乡县窦店与赵舒翘、何乃莹会合。尽管赵舒翘认为义和团“皆市井无赖、乞丐穷民,殊不足用”輦輯訛,且与刚毅意见不合,但何乃莹却站到刚毅一边,听从了刚毅的意见,“回京,揣太后意向之,不以实对”輦輰訛。结果,导致清廷在六月二十日的御前会议上议决“先照会各使馆,遣令出京,如不从令,乃以兵临”,并发出最后通牒,从而造成一场宣战的“误会”和空前的庚子国难。

八月十四日,由英国舰队司令西摩尔率领的八国联军攻陷皇城。八月十五日晨,在一个本该团聚的日子,慈禧太后携光绪皇帝仓皇西逃。京师王宫近臣,强半不知,何乃莹则是少数扈从者之一。

慈禧太后在太原驻跸近两月,本想长久待在这里的,但见和议尚无端倪,联军扬言要继续西进,遂急急起驾南行入秦。过了祁县、太谷,何乃莹特意安排两宫驻跸灵石。十一月四日,当两宫途经何乃莹的老家两渡时,两渡村人都伏在大道两旁高呼万岁万万岁!有些胆大的村人,一边喊万岁,一边抬起头来偷偷看慈禧太后的真容。直到现今,两渡村人还有“慈禧太后到过两渡”、“慈禧太后就住在两渡树德堂”之类的传说。灵石是个山区小县,哪里接待过皇太后皇帝?更没有接待如此庞大的两宫随从和护驾队伍的经验,所幸在何乃莹的指点下,官绅筹备有方,办理得力,不但没有出现什么误差,而且还得到两宫的嘉许。据当时县衙估算,灵石县接待两宫的花费一天高达三万银。此笔接待费用在慈禧太后回京后由清廷藩库拨来,以示加恩。何乃莹有两件事在两宫驻跸灵石时很是流传:一是有一护驾武官在灵石停留时,竟从县衙冒领差款三百缗。何乃莹查明确有此其事后,气愤至极,义愤填膺地说:太后一路素衣将敝,豆粥难求,困苦饥寒,不如氓庶,宗庙社稷都快不保了,在这大难当头之时,你还敢冒领差款,实属罪该万死,立斩!地方官绅闻之,无不感喟,拍手称快,盛称何乃莹是个“对国家事知无不言,言无不中”的好官。二是从未回过原籍的何仍莹到了灵石之后,才知他的家乡原来生活极苦。回京后,即奏明灵石地瘠民贫,又无水田,请予开渠,经费先从藩库借出,等水田产出即行归还。两宫对此都予准奏,并明示先从两渡开始办理。无奈后来何乃莹被革职,费心力而未成功,两渡村人非常惋惜輦輱訛。

慈禧太后偕光绪帝入抵西安后,联军迅即占据了保定、定州,进驱正定、获鹿等城,士气大张,并准备继续西进山西。而直隶总督长吏此时才想起何子宽,爰建起一支号曰振远的新军,命何子宽率之,以遏逆乱。之后,又命何子宽率军坚守联军入晋的必经之道井陉。

一九〇〇年九月,江宁城守协副参将刘光才被任命为大同镇总兵,督率忠毅军取道山东、直隶西上,准备赶赴大同办理防务。行至威县(清属广平府,今属邢台)后,接到谕旨:“洋兵如果西趋,著即择地驻扎,相继堵御,毋落后者。”旋即星驰前进,抵达栾城(清属正定府,今属石家庄),与何子宽的振远军、湖北的武功营汇合后,被命总统各军,“驻防井陉一带,以固晋东门户”,抗击德法联军突破娘子关輦輲訛。就这样,在晚清两次大敌当前、国难当头的关键时刻,何子宽都是挺身而出,毅然举起义旗,与列强军队进行着生死的拼搏,维护了清国臣民抗争到底的尊严。

一九〇二年一月初,慈禧太后率两宫从西安返回北京,一月十三日即下谕旨将何乃莹以逢迎附和拳匪罪革职,永不叙用。而何澄的堂叔父何福堃却因监刑被西方列强加罪的毓贤,擢升护理陕甘总督。何子宽则以“天子西狩,命守井陉,迎銮叙劳,赐四品顶戴”輦輳訛,被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袁世凯保署成安知县。未及上任,改署直隶承德府建昌知县。建昌县,清乾隆四十三年(一七七八年)改塔子沟厅置,治所在塔子沟(今辽宁凌源市)。未几,再改署朝阳知县。光绪三十年(一九〇四年),朝阳县升为朝阳府,辖朝阳、凌源、建平、建昌、阜新,何子宽擢署知府。在署朝阳县、府期间,“境外蛮触,方争奸寇,乘隙蠢然肆虐,万民惊扰”。何子宽以他两次出生入死练就的淡定,将这些突出的社会问题一一化解。不循旧规,先后在文庙办起初等小学、高等小学,后又募捐创办了朝阳中学堂,在府辖五县内广揽学生。衙门内外和地方绅士对其评价:为政宽平,治理有方,植树造林,重视教育。

一场“义和团事件”,灵石两渡何家有三人被直接卷入其中。何福堃因国祸得福,由布政使擢升为总督;何子宽先被革职,后被奖赏;何乃莹被革职,永不叙用。同一事件,不同的命运,让何澄颇感官场的无情和悲凉。

“义和团事件”也导致何澄中断了在莲池书院东文学堂的学业。先是,办有西学和东学的莲池书院成为义和团围劫的重点,师生星散,吴汝纶挈全家老小避地深州,何澄则听从大哥何子宽的叮嘱,到京城族内大哥何乃莹的教子胡同“养寿园”避难。同年八月,德法联军准备内犯,驻扎保定达十月之久,莲池书院半成灰烬,复学几无可能。好在一年之后,吴汝纶把原淮军公所资助莲池书院东文学堂的经费,转而资助由侄女吴芝瑛的丈夫廉泉。等人在北京创办的东文学社輦輵訛,何澄得以在中岛裁之的教习下,继续日语学业。

光绪二十七年六月九日(一九〇一年七月二十四日),清廷与西方列强签订《辛丑条约》之后,朝廷规定“滋事”州府县的学子,五年之内都不再给予参加科举考试的机会,但先前的山西全省学子都不得参加乡试的传言,还是像一片不散的乌云笼罩在何澄头上。此时,清廷被迫推行的新政业已开始:光绪二十七年六月九日(一九〇一年七月二十四日),清廷设立外务部,班列六部之首;七月十六日(八月二十九日),下诏改科举,废八股;八月五日(九月十七日)正式发布《广派游学谕》,命各省选派留学生,学成分别赏给进士、举人出身:

造就人才,实系当今务急。前据江南、湖北、四川等省选派学生出洋肄业,著各省督抚一律仿照办理。务择心术端正文理明通之士,遣往学习,将一切专门艺学,认真肄业,竭力讲求。学成领有凭照回华,即由该督抚、学政,按其所学,分门考验。如果学有成效,即行出具切实考语,咨送外务部覆加考验,据实奏请奖励。其游学经费,著各直省妥筹发给,准其作正开销。如有自备旅资出洋游学者,著各该省督抚咨明该出使大臣随时照料。如果学成得有优等凭照回华,准照派出学生一体考验奖励,候旨分别赏给进士、举人各项出身,以备任用而资鼓舞。将此通谕知之輦輶訛。

亲历了两次国耻的何澄,看到光绪皇帝鼓励“广游学”的谕旨后,遂决定自备斧资,专务实用,留学日本。何澄此举,诚如当时流行在知识界的一句反语:世界列强,英、俄、法、德、美、奥、意、日八国也,今以中国战败之后,无兵,无械,无饷,徒恃奸民邪教,手执大刀,杀洋人,焚教堂,围使馆,口念邪咒,不用枪弹,大刀一挥,洋人倒地,有此理乎?所以早觉醒者,大多认为再行科举取士之道与救亡求存来说,实在是无一用而有百害的千年家法,不跨出国门游学,不弃旧图新,永无晨鸡高唱、图强御侮的希望。

何子宽赴建昌任后,何澄曾到建昌看望大哥并做出洋东游的最后准备,然后又到两渡何家厚字辈族内大排行为四的何厚琦和排行为三的何厚忱署衙看望他们。

何厚忱,凤凰厅同知,西丰县知县。加上何厚吾和何厚贻等人,灵石两渡何家厚字辈,在东三省已形成一个为清廷“挽救危局”的地方官僚群体。

然而,何澄的长兄们万万没有想到,跟随吴汝纶扬帆东渡的这位八弟,赴日后不过三年,就成为这个忠心耿耿服务了清廷七朝的科考世族的最终叛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