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名士想传之后世的,恰是皇帝所格外忌惮的。沈德潜死后,乾 隆借故从沈的家人那里,骗来了沈的遗稿,这下老名士的馅露了。皇帝 被气了个半死,公开发作不方便,找了一个茬,“夺德潜赠官,罢祠削 谥,仆其墓碑”,就差掘坟鞭尸了。这个茬,有人说是沈德潜诗题曰黑 牡丹者,有“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之句,可以上纲上线牵强扯成 不满“本朝”的悖逆言论。也有一说是沈德潜给某举人的文集作过序,而这个文集后来被人检举,有关碍文字。
其真正的原由,还是跟那倒霉的诗有关。用乾隆的话来说,就是, “朕于德潜,以诗始,以诗终”。皇帝和名士虚荣心都强了一点,这就 是互相较劲的结果。
巴结不巴结
中组部部长在一次全国组织部长培训班上提出:“要重视关心老实 人、正派人、不巴结领导的人,防止任人唯亲、唯近。”
这个要求操作起来,恐怕有难度。当今之时,漫说官场,就是那些 类官场的事业单位,学校、医院、银行,还有国有大型企业,如果你还 想在里面混得好一点——不说升官发财,只求平安无事,能混下去,不 比别的人差得太远,如果不巴结领导(起码,要对领导有敬畏之心,在 任何场合,表现出足够的尊敬〉,那么一般都不大可能。除非你的来头 比较大,有个有权势的爹妈或者亲戚。
这些年,人们对于单位头头的不经意的吹捧,在我看来,基本上已 经达到了文革期间对最高领袖赞誉的程度,只差没喊万岁了——且慢, 有的地方,在酒桌上,还真有这样喊的。
可以说,这几十年,肉麻话语在两个地方登峰造极,一个是歌词 里,男欢女爱的唱词;另一个地方,就是官场,下级对上级的巴结。
我有一个学生下到基层挂职锻炼,亲耳听一个县委书记说过,现在 提拔干部,要三分之一能干的,三分之一听话的,三分之一拍马屁的。否则,咱们当千部,图什么?
这真是大实话。听话的其实也未必就不拍马屁,只是没有那些专 门拍马的人技术含量髙而已;至于为什么还得提三分之一能干的,那 是因为还得有政绩考核。但是,据我所知,那些所谓能干的人,看在干 事的面上,马屁功夫可以差点,但如果“居功自傲”,或者恃才傲物, 那么,或早或晚,官都干不长。想升上去,除非有特别的机遇,基本上 都不大可能。最常见的情况是这样,有事的时候,想起干活的来了,事 干完了,就丢在一边0就像民国初年,川军熊克武的部队,刘伯承是最 能打仗的人,但从来得不到提升,一打仗就任命他为前敌总指挥,打完 仗,就搁一边。
如果连能干的老实人命运尚且如此,那么那些能干而且喜欢提意见 的人,活得就更难了。这些年,即使电视里,人们也喜欢清朝的皇帝, 威风大,派头足,关键是下面绝对没有像海瑞那样抬着棺材犯颜上奏的 臣子。以人为镜的唐太宗李世民,早就被清朝的康熙、乾隆取而代之, 今天的千古一帝,不是三皇五帝,也不是从来公认的贤君汉文帝和唐太 宗,而是康熙、乾隆。
上有所好
阎敬铭在晚清“同光中兴”重臣中,地位重要,却不显山不露水。 这位西北来的陕西佬,一生崇尚节俭,传说中有许多抠门的故事。由他 执掌户部(类似今日之财政部),西太后老佛爷想要办个庆典,弄个热 闹,花银子总要有点麻烦。他最大的功劳是阻止了重修圆明园,否则, 以当时中国贫弱的现状,不知道要因此整死和饿死多少平民百姓。
不过,崇尚节俭的阎敬铭,也有打眼的时候。据说此公主政山西 时,因其节俭的风格,一上任就看上了山西的褡裢布。那时候,山西 是个出商人的地方,大商人做票号生意,掌管天下的银钱,小商人则 什么都做,满世界乱窜,走到哪儿,身上都免不了有个大号的褡裢, 什么都往里装。.褡裢布都是特别织就的,结实耐用,价钱还不贵,缺 点是比较厚和硬,不太适合做衣服。可阎敬铭不管这个,就是用褡裢 布做袍子,走哪儿穿哪儿,看见下属有穿褡裢布衣服的,嘴上不说, 眼睛里冒着喜欢。
不久,山西的官员个个都置起了褡裢布的袍褂。外面来的官员新 上任,见阎大人之前,必然得添置一套褡裢布的行头,害得当地褡链布价格直线蹿升,比绸缎还贵。时间一长,阎敬铭习惯了褡裢布的官场风 景,如果有谁不穿褡裢布的袍褂,他反倒要不舒服了。
可巧,有天还真的就碰上一位新上任的官员,穿着外面日常的官 服。阎大人不高兴了,谈话中,言里言外讥刺人家奢侈。这个官员急 了,说:下官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了,添置不起褡链布的袍褂,只好穿平 时穿的衣服来见大人。
到此,阎敬铭才明白自己提倡的节俭风尚,已经变成了一种新的 奢侈。
地方首长所为尚且如此,如果皇帝也有同好,那么效果可想而知。 在清朝诸帝中,嘉庆皇帝是个苦命人,等到轮到他上台的时候,朝廷的 钱差不多都让他那个过于张扬也过于风光的爹爹花光了。看着空空如也 的国库,他抠门得近乎变态,不仅自己什么钱都不敢花,甚至提倡穿补 丁衣服,如果有官员真的穿了打补丁的衣服,不管官声如何,总是会令 他满心欢喜。自然,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一下子大小官员就统统简朴起 来,裁缝铺里专门做补丁官服卖,比新衣服价钱还高。
走私大王赖昌星说,不怕官员不贪,就怕他们没有爱好。言外之 意,只要他们有爱好,他就有办法攻下来。这个道理从古到今的官员们 都懂,上级的爱好,在某种条件下就是他们升迁的机会。不管这种爱好 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只要有爱好,就会有人揣摩,有人逢迎,有人投 其所好,真的或者真假莫辨地装作自己也有同好。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是中国的古话。
拔刀相向
2009年8月,黑龙江鹤岗市现任交通局长,被前任局长(现任的政 协副主席)买凶杀害。什么样的生态,能让一个政府官员对另一个拔刀 相向呢?
其实,这是一个非常平常的官场纠葛。前任提拔了后任,但后任大杈 在握,不买前任的账。不仅不知感恩,反而处处不尊重老领导。所有的人 事安排,都不给老领导面子,最后,连老领导的钱袋子也要剥夺一~把老 领导在交通局下属一家油水很大的公司的法人代表的位置撤掉了。
人们知道,眼下的交通部门,是个风险特别大的地方。在这种地方 任官,折损率据说格外的髙。记得某年河南的交通厅长,一年之内换了几 任,每任都因腐败问题下台。由于大兴土木,而且道路收费的缘故,道路 交通成为官商纠葛、杈钱交易的丛集地。利益大的所在,风险自然也大。
对于某些官员,尤其是大权在握的官员来说,杈力的诱惑的确是 太大了。能够长久地做下去,把住印把子不放,是最好的。可惜,碍 于制度,没有人能做到。于是,安排后路的问题,就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了。后路第一位的事务,是接班人的选择。在很多地方,现任的官员,
对于继任人选的选择,都有相当的影响力。如果即将离任的官员本身能 量大、资源多,影响力就更大。能利用这种影响力,尽量把自己提拔起 来的老部下,放到自己现在的位置上,对自己退下来(包括退二线)的 生活,无疑有很大的好处。弄好了,还可以继续做无冕之王,继续支配 这个部门。后路的第二位事务,是自家的出路。一般来说,都要找一个 部门势力范围内的单位,继续发挥“余热”,有的是担任某某协会的会 长,有的是像鹤岗这样,当原部门下属的公司董事长或者总经理。
然而,这样精心的后路安排,往往都会出事。老部下昔日的耿耿 忠心,往往时过境迁,能始终感恩者凤毛麟角,多半接任不久就逐渐变 脸。如果老领导还要垂帘听政,插手人事,那么脸变得就更快。如果像 鹤岗交通局这样,一个下属公司,是这个局巨大的财源,那么,现任局 长无论当初跟老领导关系多么密切,都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卧榻长期让别 人横卧。道理很简单,谁乐意做傀儡呢?谁不想自己当家做主有一番作 为呢?从前的皇帝,儿子老子之间权位更替,政策、人事都要变动,何 况没有血缘关系的新老领导?
可惜,这样几千年都没变过的简单道理,有些官场里的领导们,就 是不明白。每到快要交班之际,总是忙着安排后路,安排接班人,想让 自家的‘‘江山”,在退了之后,依然能够保住。然后一次次上演新人负 恩,旧人感慨,甚至咬牙切齿的悲喜剧。
其实,还有一个更简单的道理,他们已经全然忘记了。他们曾经占 据的官位,其实根本不属于谁。仅仅是因为现在制度不健全,才使得杈 位变成了某些官员手中的“资产”,让他们这样变相地私相授受。
术士迷信
在网上看到几张照片,一个很雄伟的法院大门旁边,挂着搭着箭的 一张桃木弓和一把桃木剑,跟大门上的国徽,遥遥相对,相映成趣。
这种桃木弓箭和剑,在北京的白云观花不多的钱就可以买到,这玩 意,按道士们的说法,是用来镇邪驱鬼的。法院出现这种景观,据说是 因为该法院接连几届领导人落马,后来者心有余悸,请来道士作法。
官场上的迷信,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如果官场不迷信,我们 的某些和尚道士外加活佛,也不会活得这么滋润,大门槛里进进出出, 素筵上髙谈阔论,说易理,论八卦,话风水。
有意思的是,官员的迷信,只信术不信道。一般说来,所谓迷信, 有宗教性的,也有巫术性的,绝大多数人都两者兼而有之。即便号称独 一神信仰的基督教,也有类似巫术的驱魔之术,中世纪的时候,基督教 的巫术色彩就更重。中国是多神信仰的国度,无论佛教、道教和各种民 间宗教,其信仰体系中,都离不开巫术的成分。从某种意义上说,无论 外来的佛教,还是本土的道教,如果没有两手驱邪、治病、炼丹甚至求 雨的法术,就难以得到信众。
任何一种宗教,除了 “术”之外,必有“道”的成分,既包括宗教 的教理教义,也包括宗教的道德。比较虔诚的信徒,往往术道兼信,而 且更加偏重于道的成分0然而,真正的虔诚的信徒,在任何时代任何宗 教里,都是少数,多数的芸芸众生,都是实利主义者,他们信点什么, 无非是一种交易,求神拜佛,施僧舍道,是付款,得到好处、好运,求 得儿子,是取货,货物一定要比货款价值高得多才行。
古代士大夫出身的官员,对宗教多少有点学理性冲动,就个人修行 而言,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是真诚探究道理的。近代以后,西方的科学传 入,进化论的强固信仰,大大冲击了人们的传统观念,底层的老百姓变化 也许不大,但上层的人士,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握有权柄的人们,信仰则 出现了巨大的变异,具体地说,就是他们对于宗教尤其是中国传统的宗 教,态度越来越趋向实利主义。军阀唐生智令全军剃度,为的是让部下效 忠于他个人;而刘湘信用一个一贯道分支的首领,无非是借以编练神军。 官员们信的宗教开始偏重于术,宗教界也加以配合,著名的和尚太虚法 师,提倡人间佛教,游走于官场,用具体的法术,为官员和他们的家人求 得福报;许多喇嘛活佛也下山来,给达官贵人做升官发财法事。
在迷信的官员看来,无论髙僧大德还是活佛喇嘛,以及老道和命理 大师,都是术士。他们非常热衷于让这些“大师”用沟通三界的本事, 贿赂神界,为自己的官运制造一些机遇,破解坏运气。跟和尚老道之间 的交易,只是保官升官诸招数中的一种。但同时,他们本能地排斥宗教 信仰中“道”的成分,拒绝一切有关宗教道德的约束和修炼,即便参与 所谓的修身,也只是吐纳和坐禅练气功。
官大书法自然秀
今天,看到一则消息:“昨天,广东省书法家协会五届二次理事会 召开,经理事会表决,免去陈绍基省书协主席职务。”(据2009年10月 6日人民网)
陈绍基是谁?不是刚刚落马的广东最大贪官、广东政协主席吗?没 想到还是广东省书法家协会的主席。
在我的概念里,凡是一省书法家协会主席,无论好坏,怎么也得是 个书法家才行,或长或短,得在这个行里渭;过。今天才知道原来一个一 直做官的人,也可以做书法家协会王席。
有人说我少见多怪,说现在哪个领导不是书法家?不仅是书法家, 如果写两句诗,就是诗人,画两笔画,就是画家。作协和画家协会,只 要人家官足够大,都会打开绿灯。在自家管的地面上,顺势做个主席副 主席,也是顺手的事。哪个协会会不乐意?至少,此后活动要钱方便了 许多。
没错,官大书法自然秀。君不见,到处题字的,不都是大领导吗? 在哪个地方管事,就在那个地方可以展示自家那笔字。一个省如此,一
所大学也如此,不管那笔字写出来是不是像墨猪一样。官大了,就有这 个自信,敢把自己的那笔字在大庭广众之下挂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