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中国人为什么看不起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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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公 器(4)

不能不说,中国已经形成了部门利益当先的行政格局。?一事当前, 首先考虑部门利益,有利则上,无利则退。只要对部门有利,哪怕事情 做了之后山崩地裂,也在所不惜。为了扩大部门的利益,甚至不惜扭曲 信息,谎报军情。有的时候,明明是为了解决某个难题而设置的临时部 门,但只要部门问世了,那么这个难题也就甭想解决了,因为一旦难题 解决,部门编制就没有了,经费也没有了。

学历达标的运动式疯狂

重庆市人社局等部门下发文件,到2012年年底,对全市35岁以下未 取得国民教育大专以上学历,又没有在校学习或者补习的在职公务员、 专业技术人员和职员,将视为不能完成工作任务予以辞退(聘)处理。为 了解决这些学历不达标的公务员的学历问题,各级政府机关和事业单 位,将安排这些人分期参加学习,采取业余(半脱产)、函授和成人远程 教育三种形式,学费由财政资助,在读期间保留职务。(据2009年8月 11日华龙网)

1949年以来,中国曾经经历过轻视知识、以大老粗为荣的时代。改 革开放以后,这种错误倾向得到了纠正,但近年以来,却又滑向另一个 极端——唯学历主义。不仅设置学历门槛,非达到门槛者一概不取,而 且公务员的学历要求越来越高,很多高中生就可以胜任的岗位,居然非 硕士、博士不取。似乎政府机关里充满了高学历的硕士和博士,机关工 作就知识化、现代化了。

对公务员有一定的学历要求,无疑是合理的。此番重庆的学历 达标,似乎也不算髙,仅仅要求国民教育的大专层次。毕竟,一定国 民教育的学历证明,在目前算是受过髙等教育的一个证明。但是,任 何一种岗位,最合适的胜任指标,都是能力和素质。跟能力和素质相 比,学历仅仅是一个外在的证明。这样的证明,在任何一个单位,包 括企业,录用人员的时候,都只是参考而已。如果一个人能力超群, 即使没有学历,也可以录用。在社会诚信指数比较髙的发达国家,对 学历的态度尚且如此,如果今天的中国录用人员唯学历是取,就是荒 唐了。

眼下的学历,是不能轻信的。漫说国民教育的业余、函授和成人远 程教育形式,就是全脱产的大学教育,掺水的也相当多。研究生(包括 硕士和博士)教育,弄虚作假者大有人在。就本人所在的大学,全日制 的博士研究生,混出去的绝对不止一个两个,有的博士生连起码的常识 都没有。至于学校的业余、函授和成人远程教育,知情人都知道,早就 变成了一种挣钱的工具,说它是垃圾一点都不为过。

让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专业技术人员和职员,花纳税人的钱,投到 这种教育形式中,突击解决学历问题,当然立竿见影,学历肯定都能解 决,但有什么用呢?公务员们的能力和素质能得到提高吗?不能。不信 可以试等重庆这番学历突击完成后,随便抽查几个人,只查他们所 学课程最简单、最基本的常识即可。

这样的行政秀,居然堂而皇之地由纳税人埋单。出钱的老百姓能不 能问一声:宫员获取文凭的学习,文凭自家拿了,凭什么要由政府财政 出钱?如果这样做是合理的话,那么每个新进入公务员队伍的大学生, 其学费是不是也应该由政府报销呢?进一步说,政府的人学习可以由财政支出,那么其他行业的人呢?财政的钱,都是纳税人的血汗,凭什么 说花就花了?更何况,这个钱,花得一点都不值。

我们中国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做什么事都喜欢采用运动的方 式,限时定期完成。种树、修路、反腐败,连学历达标,也要一窝蜂。 估计如此这番动作之后,用不了多久,根本无需到2012年,顶多两年, 就一切搞定。有关学校挣到了银子,公务员拿到了文凭,皆大欢喜。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就我个人的体验来说,这话还是有道理 的。一个单位里,大家私下议论起来,哪个人有本事,哪个人不行,哪 个人只是卖嘴,走上层路线,甚至于哪个领导如何,能干不能千,贪还 是不贪,或者比较不贪,基本上一清二楚,比美国最牛的民意调查机构 的数字还准。可是,这些只是私下的意见,是只有进到某个圈子里才能 听到的意见,如果一旦到了公开的环节,事情就变了。

领导到基层做调查研究了,开座谈会,明明私下里意见一堆的群 众,到这时候,一下子都规矩了起来,大家说的,净是领导想听和爱 听的,稍微有点不一样的声音,也大多无关痛痒,于是主持者总结,领 导讲话,圆满结束。许多年前,我在一个很小的学校教书,某年不知怎 么就被选成了教代会的代表,在讨论校长报告的时候,大家议论纷纷, 意见大极了,可是轮到表决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把手髙髙举起,表示赞 成,只有我一个人投反对票,在黑压压的一群人中,只有一只手,从来 不知道害怕的我,感觉到了压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群众变成了两面人,只要不是活不下 去了,决不在公开场合说实话,成了一种金科玉律,所有的人,包括刚 出校门的学生,都无师自通地遵行着。

其实不是所有的领导只要听好听的,他们有时候也需要听一点“建 设性意见”,他们也是人,也知道自己的施政未必十全十美,也需要下 面的人提个醒,也好弥补缺陷。但是可惜的是他们听不到,听到的只是 赞美,如果真的要提意见,最多不过是太不注意身体之类马屁性批评。 久而久之,领导习惯了自己的正确,如果地位足够高,还会习惯自己的 英明伟大。

当然,群众害怕,害怕领导打击报复,害怕领导给穿小鞋,害怕 领导不高兴,领导一不髙兴,什么危险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所以,咱还 是算了吧。尽管,现在已经没有了批斗大会,没有了群众专政,而且也 早不是一个单位定终身,可以人员流转,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但 是,大家还是怕。只是怕的同时,意见还特别多,绝不肯学金人三缄其 口,于是我们的世界就变成了私下怨气冲天,明面里风平浪静、形势一 片大好的局面。只不过,私下里的怨气,有时候也会变成一封又一封的 匿名信,或者更加险恶的玩意,让领导时不时地陷于麻烦中。

雪亮的眼睛,对于个人的利害极其敏感,但却往往被眼前的东西缭 花了眼,所有的人,只看见眼前的丁点蝇头小利,为了这点小利,可以 不顾是非,不问善恶,只要需要,立即可以把亲朋好友扔到火里去,只 要眼前有好处可以捞,哪怕吃下去的是未来的毒药,也照呑不误。只是 所有的倾轧拆台,都在当面恭维的烟幕下进行,害得每个人每天都得琢 磨别人对他讲的话的真实意义,会错意的时候,笑话也就出来了。

显然,这样的群众,也是领导喜欢的。虽然匿名信之类的麻烦会有 点,但这些人比较容易操纵和控制,因为这样的人群,群众最容易斗群 众。有好事的时候,虽然大家都知道单位里哪些人真的有本事,而且出力 最多,但遇到好事,需要评选的时候,即使让群众投票,无风险的不记名 投票,大家也未必能把该选的人选出来。群众的眼睛虽然是雪亮的,但群 众的选择却是由肚子里那点意气决定的,越是表现突出的人,大家对他的 气很可能越多。在学校里,学生当然也都知道哪个老师最有水平,但每年 学生匿名给老师打分,并不见得那些学问大而且认真的教师分才高r因为 有相当多的学生不喜欢这些老师的严格。领导总能让他希望得到的人得到 某些看起来很光彩的东西(包括他自己),于是领导的“工作”就起作用 了,用不着费太多的精力,几个暗示,一点说服,多半可以大功告成。同 理,碰到麻烦的时候,也容易化解,每当领导伤及了面比较大的群众利益 的时候,往往三拳两脚,就分化瓦解,四散东西。在单位体制下,只要不 是让大伙一起下岗,就闹不起什么群体性事件。

我经常担心,这样的群众,这样的文化,如果有一天真的要能普选 了,选出来的会是些什么人。

群众的眼睛虽然雪亮,但雪亮的眼睛却是高度近视,奈何?

集体下棋与民主制度

旅美华人学者萧公杈在回忆录里提到,他1930年代在清华教书的时 候,同事们有个集体下棋的爱好。凡是集体下棋,奉行的原则不是观棋不 语,而是观棋必语真君子。只要有人对弈,围观的人自然分成两拨,群起 支招。大家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同事和朋友,前来助拳,无论高低,对弈 者都只好受着。结果对弈从两人世界的单挑,变成集体对抗行为。

集体下棋,效率多半高不了,因为每一步都会有集体讨论,争个没 完,达成协议,才能落子,好在对方也遵循规矩,一人一步,断然不会 一个人连走两步,所以棋局进行虽然慢点,大抵能够终局。

这种集体下棋,拿棋子的人手高手低其实关系不大,反正背后有一 堆人出主意,特别臭的棋一般是下不出手的,大家七嘴八舌,争够了, 棋才下出来,虽然未必有多髙,但多半是支招者的集体智慧的结果,一 般来说,漏招、勺子或者明显看错的事,不大可能出来。但反过来,特 别髙明的招数,可能也没有,因为支招者众,意见往往难以统一,最后 的结论,往往是妥协的结果,比如一步祺有上、中、下三策,最后落实 到棋盘上的,往往是中策。

对弈者想要乾纲独断,自己当回家,不听群众意见,多半行不通, 因为众目睽睽之下,力排众议,走自己的路,是走不了的,因为大家一 定拉你回来,不回来也不行。要想不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弃权不下 了,换人。

最有意思的是,下棋总免不了有输赢,只要有输赢,输的一方支招 者必然埋怨弈者,即便这个弈者不过是傀儡,输棋的责任也都赖他,观 战支招的没有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时候。如果再战,大家肯定一致决 议换人,只要被换掉,成了观战者,那么就马上拥有批评弈者的权利, 指手划脚,显示高明。

这种集体下祺,其实很像民主政治,而且是相当成熟的民主政治。

民主政治效率不髙,遭逢战争特别明显,人家突然袭击了,这边反 应过来,亏已经吃大了,因此两次世界大战,民主国家在开始的时候, 往往占下风,有的前线国家,往往来不及好好应对,就被打败了,比如 二战时的法国。好在一旦反应过来,民主政治由于公民参与度高,资源 动员能量很髙,因此显得后劲十足,往往可以凭实力压倒对方。

民主政治出错、尤其是出大错的几率不髙,但奇招险招也别想问 世,拿出的决策,往往中等偏上者居多。战争时期也是如此,民主国 家往往跟对手拼实力,作战不追求奇迹,等待对手出错,一点点取得优 势,在平淡无奇中获得最后的胜利。

民主国家的领袖,个人才智往往不起决定性的作用,才高八斗者未 必发挥得出来,才具平平者也能安享大位,只要他是选举选上来的,就 一切0K。和平时期,往往不是那些真有智慧的人能够胜选,才具平平之辈,只要背后有大财团支持,选举策略运用得好,胜选概率反倒髙。 从某种意义上说,由于制度的制约,个人才能对于国家治理,作用不是 一点没有,但相对来说不是那么至关重要。相反,真正能施展个人才华 的舞台,倒是那些威权国家,只要在这种国家,政治往往会带上领导者 个人的色彩,才高者往往纵横捭阖,飞龙走凤,时有神来之笔,愚蠢者 则刻板僵化,墨守成规,怎么看怎么让人闷气。但是,在威杈体制下, 恰是才髙者容易犯错误,而且犯了错误,就难以纠正,一条道走到黑。 当年的苏联人看我们的大跃进时的政治,说当时的中国就像被一个酒醉 的司机幵上了悬崖边上山路的公共汽车,但是却没有乘客能够制止这个 司机。

说到底,民主政治,就是一个不大容易犯错误尤其是犯大错误,即 使犯了错误也容易被纠正的政治。

当然,民主政治也是一个对领袖比较无情的政治,只要输了,不管 实际是谁的责任,领导者都要背着。选民断然不会自责,说自己愚蠢, 所选非人,议会也不会自责当初乱千预,只要出了问题,领袖只有一条 路好走,夹起皮包走人。

最后,政治毕竟不是下棋,不可能全民都来支招,只能选出一些 职业政治家,让他们来专业支招出主意,其他的人远远地看挂盘讲解就 是(往往不看的人居多)。民主政治选出的支招的人,必须得懂棋,懂 得游戏规则,而且遵行规则,如果完全是外行,不懂规矩,那么集体下 棋,就会变成集体斗殴。因此,实行民主政治的国家,必须有相应的公 民文化,老百姓和政客,都得会讨论才行。

又见万民伞

现在又有人给离任的官员送万民伞了,听着都新鲜。不过,从照 片上看,送行的人手里,不仅有伞而且有锦旗、匾,还有一个大大的橫 幅,可以说是一个古今杂糅的仪式,大有推陈出新的意思。只是感觉送 行的人少了点,精美鲜亮的旗、匾、横幅和伞似乎比人还多。

在我的记忆里,万民伞这玩意,绝对属于大清时代的事儿。那时 候,但凡县令老爷离任,都得有万民伞,伞越多越有光彩。有伞,说明 此大老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给老百姓遮风挡雨的伞。官声好的, 绅民主动送,官声不好的,也得送,不送人家就不走,赖在县衙里不办 交代,新官没法子接任,于是就带头劝当地乡绅,咬牙也得送。不过, 这种赖伞的事,都出现在平迁或者撤任的情况下,如果产房传喜报—— 人家升了,那么一般是没人有胆子不送伞的,即使在任时民怨沸腾也得 送,大家心里嘀咕,就当送盧神好了。

送伞仪式后来升级了,不仅送伞,伞的质量、数量都要有讲究, 而且送的时候,要装模作样找若干人“卧辙”,就是躺在路上不起来, 不让我们好官走。在历史上,有少数清官离任的候,还真的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车还真的就走不了,极个别的还真的就接着做下去了。但 是,清官总是不那么多,更多的时候,卧辙无非装装样子,甚至实际上 不过是官员自己花钱雇的人,做做戏给人看,尤其是给上司看,表明自 家的宫声还不错。

古代的地方官,一是所谓民之父母,二是所谓牧民之官。作为前 者,是说老百姓是官老爷的儿子,听起来很亲切,连累现在很多地方官依 然自称父母宫,其实古代社会的儿子远没有今天好当,老子不髙兴,无论 儿子有没有过错,老子说声忤逆,儿子就是死罪。老子打儿子,虽说孔夫 子说过,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但真要是走了,老子追过来跌个跟头跌死 跌伤,儿子也是死罪,这样的事在清朝的案卷里层出不穷。因此,所谓民 之父母,要的无非是那个基于伦理的绝对杈威I +至于牧民之官,老百姓的 待遇就更差,干脆就是牛羊,属于皇帝老儿的财产,让官员替皇帝牧着, 乖乖地奉献奶和肉甚至皮毛,不听话,就要挨鞭子。当然,作为牧者,也 得保护牛羊,免得让狼叼了去。一般来讲,所谓的万民伞,主要是从牧民 这个意思上发展出来的,伞者,遮避、护佑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