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三太太在洗澡。她躺在一个大木桶里,头仰在桶的边沿上,闭着眼睛表情痛苦地泡着身体。大梅子拎着一桶水过来,试着往里倒,问道:“水怎么样?”三太太道:“行呀,就这样吧。”大梅子放下桶,拿了一个凳子,坐到了浴桶前,拉起了三太太的手,替三太太往胳膊上打肥皂。大梅子细细地打着,像在打磨一件精美的玉器。三太太很舒服地闭着眼睛,道:“大梅子,出鬼了。谁把那两具尸体送到老阎的家里去了呢?”大梅子道:“我觉得,咱们这院子里,好像有人在帮着那个仪萍。”三太太道:“谁?”大梅子道:“谁我说不清,那天我去芦苇荡,就觉得好像有人跟着。两个警察的尸体又被运到了老阎的家。肯定是有人在帮仪萍,他是想报复咱们对五姨太下黑手。”三太太道:“说得对,可这个人能是谁呢?大少爷?”大梅子道:“不像。”三太太道:“二少爷?”大梅子道:“二少爷干不出这些事来。”三太太道:“那能是谁呢?……”
心情不好的陶书远又来到江堤上,他坐在堤上,看江,看芦苇。芦苇涌动着,江水流着,他长长地叹着气。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感觉有人走到了近旁,他回头看,发现是陶书玉站在他的身后。
陶书远道:“书玉,你来了?”陶书玉挨着陶书远坐了,道:“二哥,人能像这芦苇吗?”陶书远道:“人怎么会像芦苇?”陶书玉道:“它们根连根,从小就长在一起,风来了一起摇,雨来了一起湿,枯枯荣荣,一直到死,从不分离……”陶书玉的眼里有了泪水。陶书远道:“书玉,你这么说我懂了。可人是不能像芦苇的,根有时候是连在一起的,心却没有连在一起。风来了可能一起摇,雨来了可能一起湿,可是却不能一起荣,一起枯。因为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各人有各人的欲望,为了这些,你荣的时候,他可以同你一起荣,你枯的时候,他不可能同你一起枯……”陶书玉道:“不对,你说得不对!”陶书远道:“怎么不对?”陶书玉道:“五姨太去黑云滨,不是去寻求荣耀的,那是九死一生的,可是你去了,你要替她去死,陪她去死,这不比芦苇还钟情吗?芦苇是由不得自己的,你却是心甘情愿的,你这是为什么呀?”陶书远道:“……我喜欢她。”陶书玉道:“她有什么好呀,你喜欢她?”陶书远道:“书玉,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她是那样聪明,美丽。她的目光能把我融化,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动听,不急不缓,娓娓道来,说得那么明白,那么透彻,像跟随着我,总在我的脑子里不散……”陶书玉道:“陶书远,她真有那么好吗?”陶书远道:“是,她真那么好!”陶书玉道:“她好什么好呀,她的眼睛里冒着妖气,在勾你的魂呀!她说话鬼森森的,缠住你不放,她就是个妖女呀,她会毁了你的!”陶书远道:“她就是妖女,我也心甘情愿,她就是毁了我,我也心甘情愿!”陶书玉道:“你心甘情愿,我还不干呢!”陶书远道:“书玉,跟你有什么关系呀?”陶书玉道:“你要是被她毁了,我怎么办呀?我上哪再去找一个二哥呀!天底下,你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我娘也比不了你!二哥,你要是被她毁了,我也不活了,这个世上没有了二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陶书远道:“话是这么说的,可她怎么能够毁了我!”陶书玉道:“二哥,她能毁了你呀,她真能毁了你。大哥救了她,她却不肯替大哥求一句情,你陪她去黑云滨,她对你却那么冷淡,她的心多狠呀!二哥,你别对她好,对我好吧,你心里别装着她,装着我吧,好吗二哥,求求你了,二哥!”陶书远道:“书玉,我对她好,不耽误对你好呀。你是我的妹妹,手足之情,骨头断了,筋还连在一起;可我跟她,是恋情呀,是心连在一起的。她想什么我知道,她痛苦了我伤心,她高兴了我愉快,她难过了我流泪,那是一种分不开的感情,生生死死也分不开的感情呀!”陶书玉道:“她对你是这样吗?”陶书远道:“我希望是这样呀!”陶书玉道:“可我对你却是这样呀,二哥!”陶书远道:“书玉,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妹妹呀!”陶书玉道:“我不是,就不是!”陶书远道:“你别胡闹了,你怎么能不是我的妹妹呢!”陶书玉道:“陶书远,我要不是你的妹妹呢,我不是你的妹妹,你会喜欢我,会爱我吗?”陶书远道:“这是一种假设,我们不要作这种假设!”陶书玉道:“不,我要你说,我要你说嘛!”陶书远道:“书玉,你别逼我了,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陶书玉道:“你以前没想过,从现在起你要想,你要想,好不好?你答应我,你要想,好不好?你答应我呀!”陶书远道:“好吧,我想。”陶书玉道:“那我就告诉你,陶老爷是你爹,他不是我爹!”陶书远道:“你糊涂了!老爷怎么能不是你爹呢!你在说胡话呀!”陶书玉道:“我没说胡话,我真的没说胡话!”陶书远道:“那你爹是谁呀?”陶书玉道:“我不告诉你,反正陶老爷不是我爹!”陶书玉一下扑到陶书远怀里,道:“二哥,你不要和别的女人好呀,你要是跟别的女人好了,我就得死呀!”陶书玉哭了,她的哭声像风一样在芦苇的上面刮得很远。
陶书远抱着书玉很无奈。
也是傍晚的时候,四太太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想事。凤妹子道:“四太太,三太太怎么这样好说话呀,老阎要两千大洋,她就给了两千,这算怎么回事呀?”四太太道:“哼,这里有鬼呗!”凤妹子道:“有鬼?什么鬼?”四太太道:“你别问了,这事说出去,要惹祸的呀!”凤妹子道:“那好,我不问了。四太太,老阎能靠得住吗?”
四太太道:“男人哪个能靠得住呀。别说老阎了,那个江淮,不是跟我山盟海誓吗?到头来,把我的钱骗跑了。这个老阎,话还没有说透呢,就要拉着我上床。真要是跟他上了床,该尝的,他也尝到了,他还能对我好吗?恐怕比江淮还靠不住呢?就说老爷吧,刚娶我的时候,对我是那么的好呀,百般地宠爱,可后来在上海娶了五姨太,六年,他连家都不回来一趟。唉,这都是男人呀,你说,女人还有什么指望呢!……”
二太太捧着水烟袋进来,道:“在屋呢?”四太太道:“哟,二姐来了?”二太太道:“怎么不高兴呀?谁惹你了?”四太太道:“谁惹我了?谁也没惹我!”二太太道:“是不是又想那个小白脸了?”四太太道:“我想他,我恨不得天上打雷劈死他!”二太太道:“好了好了,不提了!”四太太道:“二姐姐,你有事呀?”二太太道:“没什么事。我就觉得,这些天,三猴子在耍什么鬼。”四太太道:“哼,可不在耍鬼吗!”二太太道:“你知道呀?”四太太道:“我不知道,我知道什么呀!”二太太道:“哟,嘴巴又严上了!你不说呀,不说算了,我还不问了呢!行了,你把那话搁在肚子里沤粪吧,想说我都不听了!”二太太突然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四太太道:“哎,二姐,二姐!……”二太太在前面走,四太太在后面撵,道:“二姐,二姐,不是我不想说,我是不想惹事呀。阎探长说了,谁也不能告诉,他不让对别人说呀!……”二太太道:“别说别说,我不想听,不想听!”四太太道:“二姐,二姐,那我就跟你说了吧,是这么回事……”二太太道:“你千万别说,我真的不想听!”二太太推开门进了自己的屋里,四太太跟进去,道:“二姐!……”
二太太进屋,愣了。陶书利坐在她的屋里。
二太太道:“你怎么在这了?”陶书利道:“我在这不行呀?我有事找你商量!正好四太太也来了,你们帮我琢磨琢磨,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二太太道:“什么事呀?”陶书利道:“今天下晌我火了,去问五姨太,为什么不讲良心,我救了她,她却不肯为我求情。你们猜她是怎么说的?”二太太道:“怎么说的?”陶书利道:“她说,是她救了我!”二太太道:“她救了你?”四太太道:“瞎说,她什么时候救你了?”陶书利道:“她说,她要是为我求情,我必死,她不求情,我才能活,所以她说是她救了我。这话有道理吗?”四太太道:“这话有什么道理呀,没道理!”二太太道:“你懂什么呀!一天到晚就胡咧咧!这话怎么没道理?”四太太道:“你懂!有道理你说,什么道理?”二太太道:“三太太想不想把你填井,想。她恨你,不是你去警察局报信,五姨太也就回不来了。填的时候,五姨太要是求情,完了,你活不了了。三太太就想给五姨太点颜色看看,五姨太要是不求情,你免了一死呀,所以五姨太说是她救了你,这话没错!”陶书利道:“你这么说,我好像明白了点,三太太要把我填井,是冲着五姨太去的呀?”二太太道:“哎,你总算开了点窍!她就知道五姨太不会求情,她才这么做。什么意思呢?是让大家伙看看,这个五姨太有多狠、多毒呀!”四太太道:“我的妈,是这么回事儿呀!”二太太道:“真不容易呀,你也能听明白!”四太太道:“我就是傻呗!”陶书利道:“这个三猴子,也太狡猾了。为了证明五姨太心狠,拿我来试验。妈的,五姨太真要是替我说情,我不就完了吗?谁心狠呀,这是她心狠!”四太太道:“心狠,心狠,一般人想不出这招儿来!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吧,马一刀的那封信,也是假的,是她编造出来的!”陶书利道:“啊,有这事儿!”二太太道:“你不是不说吗?”四太太道:“这都说到这了!”陶书利道:“你怎么知道的呀?”二太太道:“那还用问,阎探长告诉她的呗!”陶书利道:“你把老阎靠上了?”四太太道:“你看,我不想说嘛,这都想到哪去了!”二太太道:“行了,咱不说老阎。这三猴子编一封马一刀的信,想干什么?”四太太道:“那能想干什么,想坑咱们呗!让咱们拿钱去赎老爷,钱拿去了,老爷没回来,不关她的事儿,她会说是马一刀骗咱们。三千两黄金呀,多亏咱们没拿,拿了,不都进了她的腰包了!”二太太道:“咱们没拿,她就安排了五姨太去探虚实,雇了一些人,想在黑云滨除掉五姨太。你说她狠不狠毒吧?”陶书利道:“妈的,真够狠毒的了!”四太太道:“狠毒,太狠毒了!还有一件事呢!”二太太道:“什么事?”四太太道:“老阎拉来的那两个死警察,肯定和三太太有关系。我在老阎家看到了这两具尸体,要不老阎要钱她痛快就给了?”陶书利道:“噢,当时我还纳闷呢,怎么这么容易就给了呢!说不一定这两个警察知道底细,是三太太雇人给做了呢!”二太太道:“毒呀,太毒了!她狠毒,她却不露,演了一场戏,让大家伙相信五姨太才是个狠毒的人!”四太太道:“哎,这是什么用意呀?咱们就是知道了五姨太是个狠毒的人,又有什么用呀?”二太太道:“这块我没想明白,她让咱们恨五姨太,什么意思?这个三猴子,鬼心眼儿真是不好猜呀!”陶书利道:“这有什么不好猜的。她想让咱们知道,五姨太是个狠毒的人,这样的狠毒人,还能留她吗?”四太太道:“除掉她?”陶书利道:“我可不差一点就开枪了!”二太太道:“就是不除掉她,撵她走,大家伙也说不出别的来!”四太太道:“对了,要撵五姨太走!”二太太道:“把这个五姨太撵走了,是不是好事呀?”四太太道:“撵就撵吧,这个五姨太是陶家的克星呀!”陶书利道:“不能让她走!她是老爷的五姨太,生是陶家的人,死是陶家的鬼,她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四太太道:“你是舍不得让她走吧!”陶书利道:“我就舍不得,怎么的吧!”二太太道:“这个五姨太要是走了,谁来对付三猴子呀?咱们几个可都不是她的对手呀!”四太太道:“可不是,三猴子太精了!”陶书利道:“有这个五姨太在,三猴子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对付咱们了!”二太太道:“是这个理呀!”二太太道:“可咱们留她,能留住吗?”四太太道:“怕是留不住。”陶书利道:“那就得想点办法了!”二太太道:“要想留住五姨太,就一个办法!”陶书利道:“什么办法?”二太太道:“咱们去撵她!”四太太道:“咱们去撵她?”陶书利道:“这叫什么办法呀?”二太太道:“只要咱们一撵,五姨太就一定走不了。”陶书利道:“这是为什么呢?”二太太道:“咱们一撵,三猴子就会以为咱们恨着五姨太呢,她就会把五姨太留下来,让五姨太来对付我们,她就清闲了。这样看呢,要想留五姨太,就得撵五姨太,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四太太道:“是个好办法呀!”陶书利道:“那咱们就去撵吧!”二太太道:“走吧。”
三太太洗完了澡,大梅子为她梳头,一下一下很细。三太太道:“大梅子,什么时候,我也这样侍候侍候你呀。”大梅子道:“三太太,有这句话,就是我的福分了。”三太太道:“我可不是嘴上说说。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像你侍候我一样,精心地侍候你,不价,你这辈子太亏了!”大梅子道:“我没觉得亏,只要跟在三太太身边,就是我的福,就是我的乐,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三太太道:“大梅子,你对我太好了,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呀!……”大梅子道:“三太太对我,不也太好了吗,世上能找出第二个吗?”三太太道:“你呀,就是总为别人想,不替自己想,这样的人,少哇。你看我们周围,哪一个人肯替别人想想,为了自己好,就是坑死了别人,他们也不会心软。跟这种人在一起常了,你也就是这样的人了,甚至比他们还损,还狠。人呀,不是不善良,有的时候,是没法善良呀!……”大梅子道:“你以前,可是个善良的人呀。在村里的时候,看见哪个老人和小孩挨饿了,就跑回家,把家里好吃的偷出来,送给他们吃。大家伙都说,你是菩萨身边的童子转世呀!”三太太道:“那个时候不是小吗?人总是要长大的,大了,经的事多了,你的那颗心就麻木了,再遇着些阴天下雨,就发霉了,就变黑了!就说这个五姨太,人长得好,聪明伶俐的。其实在心里边,我是很喜欢她的呀,可是因为你不知道她的底细,也不知道她的阴谋,你还能喜欢她吗?你就得防着她,就得想办法除掉她。就像下棋,你活了,她就死了,她活了,你就得死呀!”大梅子道:“唉,也真是没办法呀!”三太太道:“看来利用大少爷这招儿,也没见效呀!”大梅子道:“大少爷喜欢五姨太,他不会向她开枪的。”三太太道:“我知道他不会开枪,我就想让大少爷吓唬吓唬她,让她自己离去,看来是没用呀!不能武撵,就得文撵了,反正她不走,我这心里就是不踏实呀……”
仪萍为小福子的头上药。仪萍道:“疼不疼?”小福子道:“咝,疼!”大贵道:“这个王八蛋,真狠!”仪萍道:“这都是为了我!小福子呀,记住了,以后不管他们谁冲我来,你和大贵千万别往前上。你们是下人,他们是不拿下人当回事的,所以你们上了就要吃亏呀!”大贵道:“可看着大少爷拿枪比着你,我们也不能不管呀!”仪萍道:“你们管不了,他要是想开枪,你们是拦不住的。”小福子道:“五姨太,你就不怕吗?”仪萍道:“谁不怕呀,人就一条命!可有人真要取走你的命,那时候,怕又有什么用?索性也就不怕了,想怎么样,随便吧!有时候想,死了倒利索,死了就没有这么多的烦恼,在另一个世界,会很清静的!”小福子道:“难怪,看着你像不怕的样子!”仪萍道:“每到那个时候,我的头就会像冰一样凉,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有那种凉。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凉的……”
门突然开了,三太太进来了,小福子和大贵一惊。
三太太道:“小福子,你的头怎么了?”小福子道:“我的头、头……”仪萍道:“她的头碰破了,我让她上假山石上捉蝴蝶,摔了下来。”三太太道:“笨手笨脚,捉蝴蝶能摔成这样!大贵,你怎么会在这呀?”大贵很惊慌,道:“我、我看见小福子摔了,就把她背了回来!”三太太道:“背回来就赶紧走,还待在这干什么!”大贵道:“哎哎,我走,我走!”大贵走了出去。三太太道:“小福子,你先出去一下。”小福子道:“哎哎!”小福子也出去了。
三太太看见了仪萍的画,道:“哟,你还会画画儿呢。”仪萍道:“乱涂一气呗。”三太太道:“这哪是乱涂哟,画得好呀!五姨太,你可真不是一般人呀,琴棋书画都精通吧?”仪萍道:“棋不行,琴和书画略通一点,也就是自己玩玩。”三太太道:“五姨太这么有才华的女子,怕是陶家大院也搁不下呀!”仪萍一愣,笑道:“三太太什么意思,莫不是撵我走吧?”三太太道:“五姨太真是聪明绝顶呀!我还没有说出来,你就已经猜到了,你真厉害!”仪萍道:“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一想就想到了。”三太太道:“怎么讲?”仪萍道:“你说过,我不是五姨太,可你却非让我成为五姨太,你就把老爷的特征和生活习惯告诉了我,让大家相信了我是五姨太,目的是为了赶紧把老爷太太的丧事办了,你好做陶家的当家人。如今这一目的已经达到,你怕我在陶家待下去对你不利,你先是让我去马一刀那里探虚实,想借这个机会除掉我。可我活着回来了,让你吃惊不小呀。怎么办?你就要把大少爷填井,我要是求情了,你就真的填了,让大伙知道,大少爷是为帮我死的,我要是不求情,你就不填,让大伙看看我仪萍是一个多么心狠的女人,你再撵我走,理由就更充分了。”三太太道:“都让你看出来了,你真厉害!可我撵你走,是为了你好!”仪萍道:“此话怎么讲?”三太太道:“你这么年轻,这么有才华,人长得又俊,无论你抱着什么样目的来到陶家大院,我告诉你,你都不会得手的。这里的人,没有好斗的。二太太、四太太,还有大少爷,都不是等闲之辈,当然了还有我。你再待下去,陶家没有安宁,你的生命也没有保障,你何不一走了之,留下你这年轻美丽的生命,比什么不重要呀?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足够你花几年的,日后你找一个如意的郎君,和和美美过一辈子,不比在这危机四伏的陶家好得多吗?你说,我是不是为你着想呀?”仪萍道:“三太太的这些话,都在理上,真的都是为我好。我不是不想走,可我走不了。”三太太道:“为什么走不了?”仪萍道:“陶家的人不会让我走。”三太太道:“谁?”仪萍道:“除了你。”三太太道:“不可能!”仪萍道:“三太太,你要把大少爷填进井里,逼着我不去求情,你无非是让大家伙看看,我是一个多么狠心的女人。可是你错了,你这个把戏很容易让人看透,一旦让人看透,大家伙儿得出的结论不是我狠心,而是你狠心;不但是狠心,而且是狠毒。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呀!你的真面目暴露了出来,大家心里会很恐惧的,那么他们就要想一个问题了,在陶家,谁是你的对手?他们找不出你的对手,他们就会想到我,让我来和你抗衡,所以,他们不会让我走。”三太太道:“那么你呢?你自己呢?”仪萍道:“我自己也不想走。”三太太道:“为什么?”仪萍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的目的还没达到呢,我还没得手呢,我怎么可以走呢?”三太太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仪萍道:“三太太,你不是聪明人吗,那你就猜吧!”三太太道:“世上有许多事情,是可以猜到的,但也有许多事情,是猜不到的。”仪萍道:“那就是三太太不想猜了。”三太太道:“你离开陶家,你的目的也就消失了,消失了我猜它还有用吗?”仪萍道:“你想不想知道,大太太当初为什么没有把我填井,把我留下来吗?”三太太道:“你说。”仪萍道:“陶家真的就败落了吗?曾经富可敌国的陶家,难道就没有财宝上的秘密吗?”三太太道:“就为这句话?……”
房门突然就开了,二太太、四太太和陶书利进来了。
三太太一愣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二太太道:“哟,三太太也在这了?刚才我们在一起说话,说到了五姨太。大家伙儿说,老爷已经不在了,五姨太这么年轻,不像我们呀,人老珠黄,守在陶家多可惜呀。我们几个就想来说说,她要是愿意走,就让她走吧。没想到三太太也在这了,不知三太太赞不赞同我们的想法?”
三太太一愣,看了仪萍一眼。仪萍脸上没有表情。
三太太道:“你们几个,都是这么想的?”四太太道:“都是呀!我们都是陶家的老媳妇了,想走,也不合规矩呀。五姨太和老爷是新式婚姻,说是在教堂里结的婚,这样的婚姻不受家规的约束,想走就走吧。这回也知道老爷确实不在了,还守在这干什么呀,远走高飞吧,想上哪上哪去吧,多好呀!”陶书利道:“走吧,陶家现在是要钱没钱,要势力没势力了,还守在这干什么?大家伙儿都同意你走,还不赶紧走,等着谁变了主意,你还走不了了!”仪萍看着大家,道:“都愿意叫我走?”三太太道:“这不都看见了吗?五姨太,这回可是你算错了吧?”仪萍道:“大家伙儿都愿意让我走,我不走,可就是不识时务了。那好吧,我走,我离开陶家。三太太,您同意了?”三太太道:“你走吧。”
二太太、四太太和大少爷都愣住了,都很失望,没想到三太太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说话。仪萍收拾东西,大家看着她。陶书利有些着急。四太太捅了下二太太,二太太用眼色制止她。陶书利有点沉不住气,直看三太太的脸色。三太太一脸的平淡。仪萍收拾完,把东西放进了一个箱子里,合上,提了起来,看了众人一眼,向门外走去。
仪萍已经走到门口,三太太突然喊道:“你等等!”
陶书利和二太太、四太太交换了下眼神,很得意。
仪萍站住,回头道:“三太太喊我有什么事儿吗?”三太太道:“你真的要走?”仪萍道:“这还会是假的吗?”三太太道:“好,一路保重吧!”
陶书利和二太太、四太太又一愣。仪萍提着箱子走出屋子。三太太谁也不看,也走出屋子。陶书利几个人面面相觑。
四太太小声道:“哎,你不是说,咱们要撵,她就能留吗?”二太太道:“这、这谁能想到呀!”陶书利后悔地道:“这他妈的!……”二太太道:“真是斗不过三猴子了!”四太太道:“我说过了,三太太能上这当?对她来讲,这都是小把戏呀!”二太太道:“你什么时候说了呀!”四太太道:“现在说,还晚吗!”二太太道:“你得了!”陶书利道:“你们全是瞎出主意!这什么主意呀,馊主意!”
四太太又开始嗑瓜子,边嗑边道:“凤妹子呀,你说五姨太走了,是好事还是坏事呀?”凤妹子道:“对别人是好事,对你不是好事!”四太太道:“哎,这话怎么讲呀?”凤妹子道:“他们那些人,有钱有势的,五姨太在这,他们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可你就不同了,没有多少钱,又不想争权,五姨太不走,她们斗,你站在边上看热闹,五姨太走了,院里的人在一起斗,保不准把你牵扯进去,多麻烦!”四太太道:“是呀,她这一走,我就觉得大院空落落的,没什么事儿了!那些天,一惊一乍的总有事,提心吊胆,总盼着太平下来,真要太平下来,没事了,倒觉得心情有些寡淡。人呀,你说怪不怪,贱!……”
三太太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轻轻地摇晃着。三太太摇着摇着,突然她就不摇了,起身道:“坏了!”大梅子正在擦案几上的灰,转身道:“什么坏了?”三太太道:“不该撵五姨太走呀!”大梅子道:“为什么?”三太太道:“我一直想搞明白,这个五姨太来陶家干什么来了?她临走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曾经富可敌国的陶家,难道没有财富上的秘密吗?”大梅子道:“财富上的秘密?”三太太道:“我记得,有一次老爷回来,住在我的房里,那天他很高兴,他对我说,陶家有个秘密的地方,藏着祖上的功业,祖上的功业会是什么?是不是一笔秘密的财富呀?五姨太来陶家,是不是就冲着这笔财富来的?如果是冲着这笔财富来的,她就一定知道这笔财富藏在什么地方了!……现在看来,错不了了,这个女子来陶家,一定是冲着那笔财富来的!赶快去叫丁大牙给我把她追回来!”
大梅子答应着出去了。
仪萍坐在马车里,身子摇晃着,一副什么都不想的样子。
马车在芦苇中间的路上往前走着,一片片的芦苇往后移动。马车夫坐在前面的辕子上甩着鞭子:“驾,驾!……”天已经暗了下来,四周芦苇萋萋,马车在路上往前行驶。仪萍坐在马车里,显得有些疲惫,她闭着眼睛。远方已经有很亮的星星了。马车正在往前走着,突然一只车轮掉了,坐在车里的仪萍身子一斜。车夫跳下车,跑过来看车轮子。
仪萍也下了车,问道:“车子怎么了?”车夫道:“车轮子掉了一只!”仪萍道:“车轮子掉了一只?怎么办,能不能修上呀?”车夫道:“能能,我马上修。”马车夫刚要修车的时候,突然,从芦苇荡里冲出来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蒙面人,他来到车前,还没等马车夫反应过来,一鞭子就把他抽倒。仪萍惊恐地回头。蒙面人冲到仪萍跟前,掠起了她,放到马上,飞奔而去。丁大牙几个人催马赶到的时候,仪萍早已经被蒙面人掠走了多时,丁大牙看到了躺在地上捂着脸的马车夫。
丁大牙勒住马道:“老王,五姨太呢?”马车夫道:“刚才、刚才让人抢走了!……”丁大牙道:“啊!什么人抢的?”马车夫道:“不知道!蒙着脸,抢了五姨太就往芦苇荡里跑了!”丁大牙道:“是不是土匪呀!……快,四处找找!”家丁骑马向附近几个方向跑去。
丁大牙回来了,他告诉三太太仪萍被人劫走了,三太太惊道:“啊,被人劫走了?什么人劫的?”丁大牙道:“土匪吧!”三太太道:“土匪?……怎么见得就是土匪?”丁大牙道:“不是土匪会是什么人?”三太太道:“会不会是他呀?”丁大牙道:“谁?”三太太道:“跟我来!”
三太太走出了屋子,在院子里走,丁大牙还有几个家丁跟在后面,正走着听到后面有马蹄声,停下回头,见是陶书远骑着马过来。
三太太道:“二少爷?”陶书远下马道:“三姨娘,你们这是干什么?”三太太道:“二少爷,你骑马去哪了?”陶书远道:“出去转了转。”三太太道:“去哪转了?”陶书远道:“就在镇子外面跑了几圈。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三太太道:“五姨太被人劫走了。”陶书远道:“啊,五姨太被人劫走了!什么人劫的?”三太太道:“书远,不是你劫的吧?”陶书远道:“三姨娘,你怎么能怀疑我呢!”三太太道:“我就是随便问问。”陶书远道:“她在屋子里,怎么会被人劫走呢?”三太太道:“她要离开陶家,走到半道上,被人劫了!”陶书远道:“在什么地方?赶紧派人找呀!”三太太道:“大牙他们去过了,没有找到。”陶书远道:“在什么地方?”丁大牙道:“在马尾坡不远的地方!”陶书远一边上马一边喊道:“你们跟我走,一定把她找回来!”丁大牙道:“不是他劫的呀?……”
陶书远骑马来到了马尾坡,连那辆马车都不见了。他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马在原地打着圈圈,他四处张望,高喊道:“仪萍,仪萍,仪萍──”陶书远的喊声在傍晚的芦苇荡中传出很远,像一直到了天边,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就在陶书远在马尾坡喊仪萍的时候,有人狠命地敲击着陶家大院的大门,看门人跑过来问道:“谁呀?”门外有人喊道:“大少爷回来了!”看门人打开了大门,一抬二人抬的小轿进来。看门人道:“哎哎,轿子里是什么人呀?”陶书利掀开了轿帘道:“什么人?我!”看门人道:“大少爷呀?进进,请进!”
小轿抬进了院里,看门人关上大门。小轿在院子里往前走,速度很快,穿过几道门,一直来到了陶书利的门前,停了下来,轿夫放了轿子,把轿口直接对准了陶书利的房门。陶书利掀开轿子走出来,四下看看,掏出两块大洋扔给两个轿夫,道:“拿去,逛趟窑子吧!”轿夫道:“谢大少爷了!”陶书利又钻进轿子里,扛出一个装了人的麻袋,进了屋里。陶书利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很隐秘,可是陶书利不知道,有一个蒙面人正躲在暗处看着,陶书利一进屋,蒙面人就像影子一样飘到了他的窗下。
陶书利把麻袋扛进了卧室,放在了床上,回身去闩好了门,关严了窗子,这才走回来,打开了扎口往外倒,倒出了一个人,是仪萍,嘴被堵着,手被绑着。陶书利划火柴点着了灯。仪萍惊恐地看着他。陶书利搬过来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看着仪萍。
陶书利道:“五姨太,哈,你没想到吧?五姨太,你想死我了,我天天晚上做梦梦见你,天天呀!老天爷有眼,把你送到了我的床上。大少爷我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呀!……美人,我真的想你,想死我了!……”陶书利一边说一边嘴就凑了过去,要亲仪萍,仪萍拼命挣扎,扭着身子。陶书利没有亲着。陶书利用手捏着仪萍的脸,道:“五姨太,仪萍,你长得太俊了,太可人了,我喜欢死你了!你别怕,我轻点,我不弄疼你,我会对你好的!……”仪萍挣扎着,可身子被陶书利压住了。陶书利发疯一样解开了仪萍的衣服扣,连解了三颗,轻轻掀开了衣服,露出里面红肚兜的上边,他还要往下解,却突然一下又盖上,道:“不不,仪萍,我不强迫你,我要你心甘情愿跟我好。我强迫过不少女人,可我不强迫你。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要你心甘情愿跟我好!你答应我,你点头,你点头呀!我长这么大,玩过不少的女人,可我没爱过女人。我爱上你了。我爱你,就得对你好点,我不强迫你,不强迫你。你跟我好吧,行不行啊,行不行?你不能说话是不是?我把你嘴上的东西摘下来,可你不能喊,你要是喊,我就只得再给你塞上。你不能喊呀!……”
陶书利把仪萍嘴里塞的布摘了下来,仪萍大口喘着,看着陶书利。陶书利道:“你别喊,你千万别喊。我守信用,你也要守信用!”仪萍喘着,道:“你放开我,放开我!你太过分了!”陶书利道:“是是,我过分,我太过分了。可我不这样不行呀,我不这样,你能和我在一起吗?你平时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我只好这样了。再说三太太撵你走,我不想让你走,你走了,我这里就空了,心叫人揪走了。他妈的!我说的不是假话,你信不信?啊,信不信?”仪萍道:“你真的喜欢我?”陶书利道:“真的,撒谎他妈的天打五雷轰!”仪萍道:“可我呢?我喜欢你吗?”陶书利道:“你?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仪萍道:“你刚才说,不强迫我。既然你知道我不喜欢你,你这叫什么?这不是强迫吗?”陶书利突然恼怒地喊道:“我不这样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仪萍道:“你不是说,要我心甘情愿和你好吗?你想这样,你就得听我的话!”陶书利道:“你说。”仪萍道:“你不能强迫我做不愿意做的事儿。”陶书利道:“好好,不强迫!”仪萍道:“你对我要客气。”陶书利道:“好好,我对你客气。”仪萍道:“你把我放开。”陶书利道:“好好,放开。”陶书利走过去要替仪萍解开绑在手上的绳子,突然又停了下来,道:“哎,你是不是以为我傻呀?我把你放开了,你又不许我动你,你就可以想办法逃了?不行,绳子我不给解,你得答应我,答应和我好,我才能给你解绳子。你答不答应?”仪萍道:“你先给我解开。”陶书利道:“你先答应我。”仪萍道:“你先给我解开好不好!”陶书利一下明白过来,道:“你火了呀?你这一火我倒是明白了,想让你心甘情愿跟我好,那他妈的是妄想呀。说到根,你没瞧起我,我在你的眼里就是臭狗屎,是苍蝇,是他妈的蛆!我这样的人,怎么能配上你?对不起了,我没别的办法了,我只有强迫你了,只有这一招儿了!”陶书利突然再次把仪萍按倒在床上,强吻仪萍,手开始乱摸,仪萍头晃着拼命挣扎叫喊。
门外突然传来很重很急的敲门声。陶书利一愣,拿起布塞住了仪萍的嘴,起身吹灭了灯,道:“谁?”外面没有人应,还是敲门。陶书利又道:“谁?”还是没人应,但敲门声不停。陶书利从墙上摘了一把剑,走到门口问道:“谁?”敲门声继续。陶书利打开了门,提着剑走出去,外面却没有人,陶书利站在门口,道:“妈的,闹鬼了!”话音未落,从门后突然就蹿出那个蒙面人,一棒子打倒了陶书利,冲进屋里,拿起麻袋把仪萍装起来,扛着跑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