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与得喜,这回棋逢敌手,对拆千数招尤未见分晓,看的旁边阿繁又叫又跳。
眼见日薄西山,赵恪招招手。得喜便格开豆子挥来的拳头,退了一步一抱拳:“这位兄弟好身手!”
豆子哈哈一笑,刚想上前拍胸脯搭肩膀,兀得想起那边的赵恪,展开一半的笑凝住,一副怪模怪样回了一礼。
“今日得喜也算是遇到对手了,正好舒展筋骨。只是,阿繁,天就黑了,你……”赵恪含笑提醒阿繁。
“呀!”阿繁一听赵恪的话当即就跳了起来:“坏了!”
蕴月在后面吹了声口哨:“小脏猫烧尾巴了!心急火燎的!哈!”
阿繁匆匆忙忙把背篓挂在肩上,又听见蕴月编排她,却又心急,只回头啐了一口,转身便跑了。
“每次都是猴子一般窜走!”,望着阿繁的背影,蕴月不自觉嘀咕。
旁边的赵恪不动声色,心里越发疑惑:这丫头的身影,煞是灵动。
眼见着阿繁走开了,江蕴月一骨碌趴在地上行礼:“微臣见过圣上!”
那边豆子也一样跪了下来。
赵恪水边长身而立,一袭白衫在山风里微微鼓起,宛似洁白的曼陀罗华盛开在圣河畔。赵恪长久的静默,看着江蕴月跪倒,不自觉伸手摸到怀中的折子,刹那间觉得山川溪水都充满了褴褛不绝的哀伤。
得喜只悄悄上前:“陛下……山间潮湿。”
赵恪看着伏在地上的两人,略微点点头:“起来吧。朕正要往山下听释尊的禅,听闻你们来了这里,便也想走走罢了。”
江蕴月、豆子应声而起,落在赵恪身后跟着,一路静默无话。
快回到山门,赵恪再一次支开了豆子、得喜,看着江蕴月,斟酌一番才说:“朕与皇叔素有书画探讨,这只怕江小爷并不得知?”
书画探讨?这名头还真不错!江蕴月老老实实回答:“是。”
“江蕴月,你可知罪?!”赵恪的声音瞬间冷下来,面上不辨喜怒。
蕴月咋一听吓了一跳,腿肚子不争气的抖了两抖,差点就跪了下去。不会吧!这皇帝变脸比翻书还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江蕴月心里已经转过几转,却笑嘻嘻的只朝赵恪作揖:“圣上,微臣有罪!今日破了这佛门清规。”
罪啥!老爹把他江蕴月踢来这里,只怕就是为了这一次见面,然后密谋一番……呃~太猥琐了……邓老儿这回和自杀差不多,和他有什么关系?何况小皇帝损失了邓焕这把大刀,现在急着用人,再把他小江相公入罪了,谁当小皇帝的刀?哼,求我做出头鸟,还想给我下马威?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偏插科打诨~~
赵恪眉头一挑,却是淡着声音:“既知罪,便去领罪吧!得喜……”
呃~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么?看来要和皇帝耍心眼,还得再练练!江蕴月迅速换了嘴脸,跪了下来,可怜兮兮:“陛下……臣有罪,只是那僧棍甚是厉害,一打下来,微臣只怕就要到西天佛祖那里侍奉了。但佛祖那里哪比跟着陛下?臣心里眼里都装着陛下,舍不得陛下对微臣的关怀。求陛下格外开恩吧……”
一番话说下来,赵恪居然和佛祖比肩了,赵恪终是忍不住,一抬脚,轻轻踢倒蕴月:“起来吧!臭小子!”
明明戴高帽戴的很爽,还要装模作样!江蕴月腹诽,扶着肩膀小媳妇状爬起来。看了豆子一眼,示意他放心。这才对赵恪说:“陛下……”
“朕这就要回宫了,原本……不料出了这样的事。罢,不着急应对,你先看着。皇叔对你寄予厚望,邓老,也颇看重你。蕴月,邓老是朕的启蒙恩师,此番,你可知他用心良苦?”赵恪说得动情。
蕴月听在耳里,心中也颇不是滋味,手上不禁摸到了怀中放好的折子。
赵恪见江蕴月不语,一手拍在他肩上:“你打起精神,朝堂之上这就要有变了!你记着,就为你是景怡王的养子这一条,谁都未必敢用你,也就只有朕!”
哎!典型的恩威并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啊!不过话倒是落在了点子上,赶紧答应着吧:“陛下,微臣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赵恪一笑,心知此子心窍极多,要一下子降服,有些难度,没关系,慢慢来。转了心思:“阿繁,你认识?”
“回陛下,也是年前遇着的,先前并不认识。”
“嗯。”赵恪略点头,若有所思:“走吧,去见见释尊和尚。”
一席听禅,听得蕴月脚都麻了,偏还得认真伺候完皇帝、恭敬完释尊才能走。候在一旁的豆子早不知道跑哪里撒野去了!
赵恪眼一横,只说:“王爷府上的规矩倒也别致。”说完领着得喜马不停蹄赶回宫中,留下江蕴月在那里干笑……
顾不得皇帝什么心思,蕴月这时候饿的前胸贴后背,只捧着肚子回自己的禅房。一路连鬼影都没有一只,更别说豆子那只大块头了。
“死到哪里去了!太没义气了,小爷连饭都没吃上!”
蕴月一路咒骂一路回到禅房,一推开门,看见豆子坐在那里,舒了一口气,挪过去瘫在床上。
“小爷,你回来了!”
江蕴月没力,直哼哼叽叽:“你太没义气了!饿死我了!”
豆子得意洋洋,举了一个盘子,坐到蕴月旁边:“豆子是没义气的人吗?他是皇帝,我奉承不来,也不想给你惹麻烦。你看,我给你留了晚饭啦!你快点吃吧。”
听见有饭吃,江蕴月也没多两分精神,懒洋洋的坐起来:“吃多少都没用!小爷要吃肉!”
“嘿!小爷,反正皇帝也见过了,不如咱们回去吧!”豆子凑过来:“一顿不吃肉,浑身没劲儿!”
“嗯……哪那么便宜!老爹给我一大叠文书……还有!”蕴月坐到桌前一面吃一面说:“这就要打仗啦!我要是现在回去了,指不定老头怎么收拾我。”
“什么?”豆子直瞪着蕴月。
“瞪我干嘛!”蕴月看了豆子一眼,挥挥手,继续埋头吃饭:“去年关外雪大得很,连大凉城都没了消息,你不是也知道?这雪一大,北边的突夷人就不安分。开春之后北面就没消停过,小皇帝只怕头发都愁白了!”
豆子并没有答话,只在一旁发愣。半天蕴月发现没动静,抬头一看,豆子倚在门边,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干嘛呢!”
“姐姐……就是因为打仗才不在的……”
王妃?蕴月有些郁闷,这豆子一说到景怡王妃,就一副便秘样:“豆子,外面的人都说王妃很漂亮的,美过……那个文家千金?”
“姐姐不如二姐姐好看,但是人很温柔,待我和小侯爷很好的。喂!”豆子回过神来,朝着蕴月大吼:“做什么和那个娘们比!”
江蕴月得瑟一下,赶紧安抚:“好嘛!好嘛!王妃是神仙,谁都不能比的!”
豆子定定看着蕴月,少有的认真:“我爹娘都说姐姐是为王爷才……她现在连尸骨都没找到。大凉城的青云侯爷,是我爹看着长大的,肯定不像外边的人说的要造反!”
蕴月想了一下,才说:“豆子,现在也不说塑方侯李青云造反,但大凉城大量屯兵却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那个……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就为这,小皇帝半夜里也能睡不着觉。”
“总之,哥哥不会造反的!”豆子一脸郁闷。
成哥哥了?这小子身上不少事情嘛!
“豆子,塑方侯是你哥哥?那个乱!你快给我说说!”
“姐姐的娘是老侯爷的妹妹,哥哥是老侯爷的大儿子,哥哥同姐姐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我爹是老侯爷的长随,娶了我娘,我娘又是看着姐姐长大的,所以先前我们两家很要好的。姐姐、哥哥营生,都是彼此帮衬的。后来姐姐嫁给王爷,王爷要打西夏,哥哥也一同去西夏帮忙。哥哥的夫人,慕容家的小姐还差一点就死在西夏的。何况老侯爷和小侯爷都在中州呢,他们怎么会造反!”
哦,原来如此!哥哥是塑方侯李青云,姐姐是景怡王妃,闺名叫什么?好像是林清月?还同鼎方侯世子李青鹤一起长大……乖乖!豆子这来历了得!蕴月抹了一把汗:“豆子!你哥哥姐姐的真不少,还都是如雷贯耳的人物!失敬失敬!”说着拱手,又拱手。
豆子最不耐烦这个,一拳就砸下来,幸亏江蕴月再偷懒还是有两道散手,丢了碗筷忙滚到一边:“别生气嘛!小爷就是难得消遣你一回。豆子,你很想念王妃吧?”
豆子一屁股坐下来,很是泄气:“偏我那时候小!你不知道,我娘生我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全是姐姐抱着我的。她……我小时候很皮,姐姐怎么都不生气,有时候连我娘都生气我,可是姐姐从来没有。”
蕴月点点头,只搂着豆子的脖子嬉笑道:“别一副委屈小媳妇样了!看着真牙酸!你想想小爷,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豆子却很认真的说:“就因为小爷没有爹娘,我才不让人欺负你的!”
蕴月嘻嘻一笑,并不答话,放了豆子,只抬头看到房顶的梁柱:爹娘……多遥远的字眼。
豆子大约也不太能受得了蕴月的这副样子,又找了话来说:“皇帝来就是要告诉你要打仗?小爷!打屁仗,禁军那帮人,锉的像熊。”
蕴月又翻白眼,皇帝来告诉他?小皇帝心思深着呢!捏了捏下巴,又坐下来问豆子:“你认识禁军那帮人,你说他们行不行?”
“小爷,那一群人高高矮矮,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城中有些家底的人都往禁军里面挤,纨绔公子、市井流氓,还分了派呢!你也见过的那伙人,也有些市井流氓,但多是家里遭了灾被朝廷招进来的,多少还有些进得了眼。”
“嗯,老头也提过,还说咱们朝廷,都是文臣领着武将,就怕边将造反。边将也并不常任,总是三两年就挪个窝,换个地方的。”蕴月也有心听听豆子讲讲他以前的往事,便左一言右一语的同豆子瞎侃。
“造反是不会了,打仗却全没了骨气,蛮子没见几个,全都跑得影都没了!”豆子一脸不屑:“他们禁军连操练都不操,很多人那小身板差小爷几千里。你没见朝廷发了粮饷,那些人自己都扛不动!老陈底子还好些,他那帮兄弟在他手底下还不时被老陈折腾一下。但就这么些人去打仗,见了蛮子的快马,就成了给人家磨刀的啦,不散架才怪!”
“青云哥哥那里我也去过,他们那边就不一样,蛮子蛮,底下那些兵更蛮!大马一骑,拎了根长枪使劲一冲,那前面的人不被马踏死就被枪刺穿,那股子血腥味,才叫血性!”
蕴月听着听着,垂了眼帘,对对手指,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什么。豆子以为他还在寻思爹娘,便又说:“小爷!你……你眼下也挺好的,别老想那些早就没影的事情……我虽也有爹娘……但同于没有……哎……也不是,反正豆子一直陪着你便是。我看王爷虽然也打你,但还是挺疼你的,你小时候看的书,上面全是姐姐的笔迹……”
一番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别别扭扭的,蕴月笑着张开眼睛:“胡说什么呢!小爷在想朝里头的事情!”
豆子一撇嘴:“早说嘛!”
“豆子,大凉城……那边到底怎么样?”
“那边啊!跟京城很不一样,小爷要是有机会,得去看看!”
两人正闲聊着,门外忽然锣鼓声、人声、脚步声响成一片,不一会寺里大殿方向火光冲天,大亮了起来。
豆子连忙站起来,只匆匆吩咐了一句:“小爷别乱跑,我去看看……”话未说完,人就闪了出去。
一刻钟功夫豆子又跑了回来,一脸紧张:“小爷,有人闯了后山,现在还没有出来……听那意思,想是阿繁……”
啊……江蕴月连忙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