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忽闻湖对岸一阵哄笑,两人对望一眼,沈菁笑起来:“听着倒像是林澈林大人,想必又是得了好诗了,大人咱们瞧瞧去?”
古光也笑起来,摇摇头:“你这脾气,几十年也不改,爱做诗,偏同我一个样,没有一首拿得出来的!”说罢摆摆手,便领着沈菁往笑声起处走去。
两人沿着湖边的青石板路蜿蜒走去,不一会草木渐低,视野开阔,湖边开阔平整处置了一张大桌,林澈、王华、黄澄、曲启礼还有祝酋英,围桌而坐,觥箸交错,正痛快交谈。王华眼尖,远远看见古光、沈菁来了,连酒筹都没有丢下,就忙忙站了起来:“古老来了!还有沈先生!快,快来坐坐!”
祝酋英闻言,也不等仆人侍女帮忙,自己就连忙站起来,移了凳子,旁边曲启礼也站着恭候。古光还未到,就连连拱手:“诸位好兴致,想必又得了好诗了!老夫人未到,先闻声,心里就先雅了一回了!”
沈菁也说:“哎!林老,可有些好诗,让小人开开眼呐!”
沈菁好风雅,对林澈这样的领袖向来敬重有加。众人也都知道沈菁好诗却不善,人虽多智谋,但到了风雅跟前是难得的赤诚,因此黄澄等人虽与古光不甚对盘,却也乐得轻松玩笑:“诗倒罢了,你也做不出来,不过你那笔行书,好得很,誊录出来,这风雅才齐全呢!”
林澈为人甚是威严,此刻却也笑的开朗:“今日倒是祝御史做的好诗!果然是风流才俊,往日听闻才名,今日看他作诗,哈!好呐!”说着把自己亲自记录的诗稿递过去给沈菁。
一番赞赏祝酋英连连拱手,只说不敢当,又说:“曲大人让在下佩服得很,谈经论道,信手拈来!方才闲闲一句‘生也恁么,死也恁么。有偈无偈,是什么热!’就让下官思量半日!”
曲启礼一脸恬笑,只谦让:“哪里哪里,还是祝大人诗作得好。”
那边沈菁听闻了一呆,又低声道:“生也恁么,死也恁么。有偈无偈,是什么热……好,好得很呢!”,说罢禁不住,忙忙的接了诗稿细细读着,连坐下来都省了。一面看一面又是高声叫好,看的古光连连失笑摇头:“是个诗痴,偏没那个能耐!”
王华也忍不住,站起来:“小沈,你就是个没心没肺恣意张扬的,今日这样高兴,又得了好诗。我这里有好东西,你便也与咱们露一手?”
一番话让众人来了兴致,纷纷问是什么东西。王华挥挥手,带的仆人便呈了东西上来,王华接过来撤了桌上的碗碟,置于其上,众人看去,才知是一匹素。
王华笑着说:“这是蜀地的一匹素,得了好几年,一直没人敢在上头动笔。这是自然的,丝织物,难着墨,写上去还非得一些胆量。怎么样,小沈?今日如此痛快,酋英作了好诗,林老文章一绝,曲大人论经论得又精妙,你就落了后了!”
一番话,却是激得沈菁脸都红了,手痒痒,忙忙吩咐备笔墨:“这有什么!写坏了何妨让你们笑我一笑,平日作诗做的不好,被你们笑得还少么?”
说罢也不啰嗦,连打量都没有打量多一眼,沾了墨,只管以心运笔,龙飞凤舞起来。不多时,书成,众人看去,竟无人出声。
只见那蜀素之上,八首诗篇,逐一而列。素匹凝涩,故致运笔不畅,又因丝织物不着墨,而多有枯笔,但笔墨风姿翩翩,有风樯阵马的动,亦有沉稳雍容的静,实乃神来之作!
古光首先赞叹:“小沈,今日你得了道了!”
黄澄、王华俱是惊叹:“倒服了你了,原来做了坏诗还有这等好处,这贴气韵天成,实在是赤子心血之作!好得很呐!”
余者林澈、曲启礼都细细品着,好好一番说话。
祝酋英也是兴致高涨,频频俯身端详那蜀素贴。王华却长了心眼,看了看祝酋英,便走到他身边,细声提醒:“小祝,需记得孙大人、张大人还在台里……”
这一提祝酋英想起皇帝早一日召见了孙继云,只红了脸:“亏得大人提醒,下官也该早些回去看看。”
王华点点头,祝酋英也跟诸位告辞,说台里孙大人交代了今日还要处理些台务,众人兴致高,也都理解,只挽留了两句,也没怎么为难,祝酋英便退了出来,往水榭里走,要和江蕴月告辞一声。
水榭里原本只剩了赵怡、李玉华和江蕴月,后来赵愉也来了。李玉华高兴得很,也不分彼此,拉着赵愉好一番端详说话。赵愉人腼腆,在他老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不过李玉华却是慈祥长辈,慢慢的说话,倒也其乐融融。江蕴月难得轻松,只在一旁看着,并不搭腔,这下看见祝酋英来了,立即同赵怡、李玉华告了罪,要出来送送祝酋英。
祝酋英同蕴月一路走出来,不多时拱手:“幸得王大人提醒,下官差一点就得意忘形了。”说罢环顾左右无人,朝江蕴月又近了近,压着声音:“小江相公,皇上像是有了旨意。只是,这李侯爷是个什么心思?”
江蕴月忙问:“怎么说?”
“昨日下官就听张大人提起,皇上召见了孙大人。想必今日御史台有些事故,下官还得回去看看孙大人可是有什么安排。”祝酋英心中半明不明,隐约有些谱,却不敢拿了定主意,不得已要同眼前这位江小爷互通些消息。
果然来了!蕴月暗自一笑,斟酌了一下,说的比较谨慎:“李侯爷带了两千骏马,这玩意,你我也不必明说,但落在谁的手上,只怕咱们的皇上也要好好斟酌。皇上……”蕴月一顿,心里一肚子坏水,只刺探:“想必是不大乐意下官卷进去,落了把柄。只是也不知道皇上想往谁去。”
祝酋英拧着眉点点头,最后说:“我昨天听了张大人的意思,是前一段日子古大人上了折子请皇上用大理寺少卿柴郁林大人彻查兵部粮饷一事,后来想来是因为李侯爷要进京,柴大人迟迟没有动作,想必有些顾忌。但孙大人以为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不了了之,柴大人此举有渎职之嫌。”
蕴月肚肠里大动,搅得天翻地覆,一声“娘的,小皇帝!”差点冲口而出,最后硬憋着不笑出来,憋得脸都有些扭曲。不过祝酋英没有注意,只兀自低声叹:“我曾听闻一些旧日同窗提过,兵部里头黄、袁两位大人时有不和,若彻查兵部,只怕兵部再无宁日。”
兵部再无宁日?怎么会呢!皇帝的算盘不只是精,还很远。娘的,皇帝年纪也不大嘛,却老精老精的,原知道他要用御史台,但不想他才不直接去动兵部呢,反而用柴郁林敲山震虎——话说,这震的是哪一山的老虎精?柴郁林看着像是古光的人,而古光与袁天良也是骚婆娘遇着了脂粉客……柴郁林一遭弹劾,那古光会干什么,可不好说喽,但至少就会逼得袁天良有些动作……话说,他江蕴月做官的大半年,见到的奸人,境界是平地起高楼,眼见一层一层的高,哎……
两句话的功夫,咱们的江小爷心里已经转过十把二十个弯。说奸,谁更奸?只怕老天看见都在奸笑吧?
蕴月拍拍祝酋英:“祝兄,跟着咱们的皇上,有肉吃!依小江看,兵部袁大人、黄大人倒无甚妨碍。”
祝酋英一愣,旋即恍然大悟状:“小江相公高见!”说罢又压低声音:“酋英有些往日同窗,听他们提及,曲大人在兵部,果真是老鼠进了风箱,两头不是人,有时候一道文书,修改十多次都过不去……哎!”
娘的,祝酋英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会,一枚正宗的如假包换的八卦人士从墨缸里爬出来探头探脑了!蕴月低头,心知肚明,想必皇帝是用孙继云弹劾柴郁林,如此,柴郁林所在大理寺必定要介入兵部。兵部里袁天良、黄澄谁都不想死,那就得要动作。这一动作,死的自然就是替死鬼。袁天良同曲谅有暗地里的嫌隙,前面曲启礼小妾的事情就明摆着的;照祝小儿的说法,黄澄也不待见曲启礼。如若大理寺、御史台一压,这小卒子曲启礼,只怕就要成过江的泥菩萨了!那曲老……
“不论如何,这一回,咱们就听听诸位的小曲儿吧。”蕴月微微笑着,心里却又在酝酿着别的事情。
祝酋英会心一笑,一拱手:“下官这就该走了,小江相公留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