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是曲峻的惨叫……曲岚一愣,回过神来,冲了上去,还没刹住脚步,却看见李存戟一手拧着曲峻,一手拉着阿繁走了出来。
存戟一身绿衫,看的江蕴月翻白眼。曲岚上前两步,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先掩了鼻子,定眼看去,曲峻两腿满身满是污秽,恶臭连连……
众人醒神,都嫌恶的退到一边,存戟却是眉头不皱,手轻轻一扬,曲峻踉跄两步便跌坐在地,而自己身在花丛中,却竟然片页不沾身,身上污秽不见。
曲岚不知道该是生气还是该问个明白,目瞪口呆,不料存戟一抹自来笑,轻轻巧巧:“曲二公子失足,落在仆人堆的花泥里,在下拉之不及,惭愧!”
呃~惭愧?是惭愧耍的太少了吧?公然又一个华丽丽的大言不惭……
曲峻跌在地上,臭得连自己都嫌弃自己,曲岚真是吃了哑巴亏,末了还要道谢:“如此……多、多谢小侯爷!”
旁边阿繁笑得像只百灵鸟,跑过来攀着蕴月在他耳旁说:“哥哥把他一脚踹进粪堆里的!”说罢两只眼睛弯成天上玄月。
众人掩嘴偷笑,曲岚曲峻再无面目呆着,夹起尾巴逃跑撩……
二美见状更是笑得花枝乱颤,阿繁肆无忌惮,蕴月捏着鼻子摇头。李存戟却走了过来,扶着阿繁的脑袋,轻轻擦了脸上的泥痕,极温柔的声音:“丫头,偷了腥,别忘了擦嘴。”
三个姑娘,有两个人同时红了脸,阿繁瞪了大眼睛,手却下意识的拉着蕴月。存戟似了然,偏又是一笑:“不然你家小爷麻烦就来了。”说罢飞给蕴月一记媚眼,转身拉着赵爽闪人……
真是好大一颗菠菜!江蕴月当即垮了脸,话说,他江蕴月这条命是泡过黄连的?帮豆子收拾不够,再加上个臭丫头,这回连李存戟那奸人都要凑热闹!兀得又想起李存戟简直就是当众调戏臭丫头,怒气冲冲啊,冲冲怒气!拉着阿繁,一记爆栗敲下去,阿繁当即就眼泪汪汪。
“臭丫头,净添乱!”
旁边文采之脸上的红潮还没退完,又看见阿繁被蕴月敲得差点飚眼泪,连忙扶着阿繁:“江大人,你不要怪她,她心底善良,眼睛不揉沙子罢了。”
话未完,面鲜红,蕴月听了文采之轻柔的话语,也只有点头答应的份。
这时候赵恪转了出来:“这才转了几转就不见人影,道是去哪,原来溜到这里了!”
蕴月当即回神,知道皇帝不欲文采之知晓,因此没有答话,只是嬉笑。赵恪摇摇头,看见咬着牙的阿繁,又轻皱了眉:“怎么眼泪汪汪的?你家小爷欺负你了?”
阿繁撇撇嘴,看了蕴月一眼,又摇头:“公子,小贼打得我好痛!”
文采之见状皱了眉,想不出赵恪的身份,但今日客人,非富即贵,却也不敢怠慢,只行过礼,客气两句,便走人。
赵恪看着文采之离开,喟叹:“好个美人穿花。”,说罢随手摘了一朵茉莉花,凑在鼻端,深吸一口:“蕴月,今日柴郁林所奏,若查,会如何?”
阿繁话还没听清,蕴月听着却心里一下咯噔。
看着阿繁睇凝清露,又莫名奇妙的样子,赵恪只觉得有意思,折扇敲敲阿繁:“小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收敛些?”
蕴月在一旁又叹气:“公子也知道啊!”
赵恪轻笑,却是正着神色说:“你也担待些,她本不是坏心眼。”
蕴月低头腹诽:不担待?不担待还不赶跑了,容她到现在?不敢说话,只是伸手拉着阿繁,三人只在花丛中走动。
不觉间残月升而落。
等到赵恪尽兴的时候,街上已然更寂人静。蕴月送走赵恪才坐了自己的小轿回蕴月园。
阿繁同豆子结伴,手里提着包袱,是今日在皇帝处换下的官袍、直脚襥头。
两人、四个轿夫不徐不疾的走出英华巷,就转入了英里巷,再过两条街,便是大隐隐于市的蕴月园。
蕴月饮过酒,想着第二天还有早朝,便小寐片刻,外面一高一低,传来阿繁同豆子的对话。到了英里巷后半截就不是官府人家的宅院,此刻夜深也是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偏豆子不曾料想今日有应酬,也并没有灯笼,只有文府家丁在前面点了一个灯笼。
阿繁在黑夜里也不怎么害怕,却不料身边突然刮了一阵风!阿繁登时只觉得手中一空,兀得醒悟过来:“啊!”
豆子也饮了酒,有些迷迷瞪瞪的,此刻一愣,想也不想,只“咳!”一声拔腿就追。
前面打灯笼的文府家丁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阿繁走快两步,在家丁手里拿了灯笼举起来,却只照了不足半丈的地面,豆子早已经不见踪影。阿繁不禁有些着急:“哪来的毛贼,不过是包着小贼的官服,就是是好料子,也卖不了钱。”
后面的轿夫放下轿子,其中一个轿夫便说:“小娘子,咱们这是在这儿等还是走?”
阿繁想了想,走到轿边,掀开帘子:“小贼,官服被毛贼抢了!”
蕴月晕乎乎的,半睁开眼睛:“什么?”
阿繁又重复了一遍,蕴月还没来得及回答,后面的一个轿夫叫了起来:“怎么!是些什么人?”
蕴月一听不对,赶紧下轿,才跨出来,前面的轿夫同文府家丁同时高叫:“官爷!”
蕴月展眼看去,倒吸一口冷气,后边影影绰绰来了十来个人,俱是孔武有力的粗膀子!蕴月心里一沉,下意识的往另一个方向退去,却不料一转头……
曲峻!曲峻换了一身衣裳,去而复返,领着二三十号人对他江蕴月围追堵截!蕴月知道报应迟早来,但万料不到来得这样快,这曲峻想必真是恼的理智都烧掉了。
蕴月不敢抱希望,转眼看豆子也不在,顾不上问,紧紧拉着阿繁:“丫头,一会看准机会就要跑!”
阿繁四处游历,一路上遇到的也有黑心的,却不曾三番四次的有冲突,此刻见足有二三十人围过来,早已经底气不足,只挨在蕴月身边,话里头都有哭腔:“小贼~”
蕴月低头看了阿繁一眼,只又牵紧了些,面上却罕有的萧杀:“曲二公子,这阵势是要拿小爷的命?小爷死了倒也无妨,就怕你曲家扛不起这罪名!公子……”
曲峻凭仗着身份,轻易未将等闲人放在眼里,加之素来就是个斗胆包天的,眼下被阿繁三番四次戏弄,早已经心存歹意,眼下只一声冷笑,打断江蕴月:“少废话!给我打!”
二三十人涌了上来,四个轿夫加上一个家丁,连同蕴月阿繁两人渐次缩到一侧墙根。对恃中,轿夫们也算忠诚:“小爷,想了法子先走,咱们定不让你挨打!”
文府家丁却是想置身事外的,畏畏缩缩上前:“公子……小的只是给官爷点灯引路……”
蕴月瞅准机会,当机立断,毫不客气的用了十分的力气挥出一拳,将面前的一人一拳挥出五六步,同时大吼:“快跑!”
那边家丁再无可能幸免,已经被两人招呼开来,登时一顿混战。
阿繁倒是想跑来着,但对方人数众多,没两步就已经跑不动了。蕴月无法只好又拼命赶到阿繁身边,就这一下的功夫就已经挨了不知多少下。毫无办法,蕴月只好搂着阿繁尽可能的左右乱钻。但就这样也没逃过多少拳脚,不一会四个轿夫连同蕴月阿繁早已经被人围着打。蕴月深知曲峻对阿繁恨之入骨,因此也绝不敢撒手,只有拼了命的护着,不让阿繁离开自己的怀抱。
不过蕴月自小也算是打架着长大的,打人的功夫不见得精到,但被打的经验也不少。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狗屁仪态,只抱着阿繁滚到地上,尽量的蜷起来。
拳脚相加,这滋味十岁以后蕴月就尝的少了,如今再次回味,蕴月只觉得这个拳**织的世界才是他江蕴月该有的世界。有人踩在他的头上、有人踢在他的屁股上——哎!踢屁股多好!怎么不多踢两脚呢?下一拳却是打在他的腋下……
蕴月紧紧抱着阿繁,双腿紧紧夹着臭丫头,把她搁在墙和自己中间。
阿繁咬着牙,嘤嘤哭出来,拼命反手撑着墙,想要挣开蕴月:“小贼!小贼!……”
直到声音嘶哑……
豆子才追出两条街,眼见抓到人,那人却反手一甩,整个包袱就兜头兜脸扑到豆子面门,豆子一抓,包袱全撒了,直脚襥头地上滚了两滚。但豆子这一耽搁,前面的毛贼就跑远了。豆子奇怪着,又去捡那官帽,弯腰瞬间醒悟:“坏了!娘的!”
一路飞奔,才进英里巷果然就看见一大伙人!豆子又急又怒,大吼一声冲过去,来者不挡,出手只攻要害,竟是个拼命打法。不一会不过五六个人,豆子就身上挂彩,但那五六个人却都是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众人见这样子,知道来了拼命的,惧意顿生。何况该教训也教训了,也没有认真要闹出人命来,这些人一下子住了手,四下逃散!始作俑者曲峻也早已经溜得没影了!
豆子追住这个,又逃掉那个,几乎要抓狂。
那边蕴月已经不大扛得住,汉子一住了手,就瘫了。阿繁被护着,倒也还能爬起来,只带着哭哑着声音:“哥哥、哥哥!快来看看小贼呐!”
豆子一听这声音,心里一沉,也顾不上追了,连忙过来:“小爷、小爷!”
蕴月瘫倒在地上,一脸的颜料铺子齐全了,身上衣裳倒是没怎么坏,只是满头满脸的泥土,隐约嘴角流着血,此刻话也说不出来,闭着眼,气息浅弱。
阿繁咬着牙,泣不成声,不敢乱动,只先把蕴月的脊柱一一摸了,把了脉才对豆子说:“哥哥,阿繁也不知道小爷伤得如何,得回园子里才好。哥哥可以放心的背着小贼回去。”说罢抹抹眼泪又去看另外几人。
不一会阿繁粗略查看了几人伤势,知道两个轿夫略轻些,还能支撑着,便赶紧跟豆子会蕴月园。
还没回到蕴月园,蕴月已经渐渐缓过气来,但这样子是肯定瞒不了王爷的,蕴月便索性让豆子直接去了赵怡的书房。
夜深了,但豆子一进门,还是惊动了绿衣阿姆,阿姆看见蕴月这回被打非同往日,哭都来不及,哪里还唠叨,也不等赵怡吩咐,连忙的打发了仆人烧水的烧水、请大夫的请大夫。
赵怡万料不到就在天子脚下、枢密院正使家宅附近,蕴月也能挨了打,又看见蕴月鼻青脸肿,喘口气都捏皱了一张脸,又是心痛又是恼火。然后看见豆子也一脸的伤,千般忍耐才没有朝豆子乱发脾气,只捏着书案,冷冷看着阿姆同阿繁给蕴月换衣服净脸擦身。
不一会萧子轩披着衣裳赶了过来,看见蕴月这副样子,不说话,只踱步倒帐幔后面,身影藏在阴影中。
蕴月解了衣裳,阿繁细细摸了肚子,又摸到胸膛,饶是轻柔细致,蕴月也顿时痛得冷汗直冒,气也不敢喘了,好一会却兀得喷了一口血,旋即咳了起来,却因咳嗽牵动了痛处,当即抱手蜷身,说是百般痛苦也不为过。
阿繁又哭,对阿姆说:“阿姆,小贼的左边肋骨断了两根!”,绿衣阿姆微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那边阿繁话音刚落,“啪”一声,赵怡生生把书案一角掰了下来,却还是没有站起来。萧子轩忍不住,连忙走过来:“丫头,如何是好?”
阿繁没说话,举了袖子擦了脸,喘了两口气,又给蕴月把脉,好半天才说:“阿娘提过,若是肋骨断了不伤及肺脏,也无妨。但刚才小、小爷喷了口血,阿繁拿不准……想必肺腑也有伤,其他却只是些皮外伤。阿繁心不平,还要再请大夫才好。”
豆子坐不住,来回的跳腾:“娘的、小兔崽子!这么黑的手!娘的!我怎么就没想到!操!”
赵怡深吸一口气,平着语气:“豆子,你不要呆在这里,你要再呆着,本王就要向你撒气了。你去看着那几位轿夫,再把文府的家丁好生送回文府,也带上伤药。还有,你别闹事!这关头要是再出事,自己掉脑袋不说,保不齐就要连累小爷。去吧!”
豆子一肚子气不知向谁发,但他也知道赵怡说一不二,咬咬牙,退了出来。
不一会有一名大夫来了,细细打了脉,摸过骨头,也是阿繁一样的说法,留了药案也告辞了。
这回蕴月才渐渐回神,赵怡想让他休息,蕴月却摆手:“阿繁,你也去歇着吧。”
阿繁含着眼泪,嘟着嘴:“我看着你。”
蕴月抿嘴,萧子轩便解围:“阿繁,你去歇着,别让你小爷还担心你。他若有什么还指望着你呢!”
阿繁咬着嘴唇不肯走,末了站起来:“我知道你要同爷爷王爷说话,不想让我听,我便在门外候着。”说罢走出去。
萧子轩叹气:“这孩子。”,然后对蕴月说:“你琢磨什么事情,非得今天!”
赵怡走过来坐在塌边:“杀鸡取卵的臭脾气!死不去就得保重着!”
蕴月闭眼一笑:“还死不了!”
“有什么话要说?”
蕴月睁眼又闭眼,半响说:“老爹,让世子也听听。”
赵怡看了萧子轩一眼,自己起身。不到一刻钟,赵恺一身中衣,睡眼朦胧的进来,看见蕴月的样子吃了一惊,刚想出口讽刺,转眼看去,萧子轩、赵怡都一脸肃然,自己也不敢贸然说话,只在一旁待立。
蕴月半躺着:“老爹,明日蕴月要上朝。”
赵怡吃了一惊,臭小子被打晕头了?
“今日曲峻打我,我想报仇!”
……啥?憋半天憋出这个屁?
赵怡有点被着臭小子绕晕了,气不打一处来,正要说话,不料蕴月更快。
“皇上用孙继云弹劾柴郁林,柴郁林无法,已经介入兵部。袁天良恐怕不干净,曲启礼只怕也没什么错,但古光没了袁天良不行,因此曲家在兵部的棋子,肯定被弃。皇上肯定知道这一点的,但今日皇上也问了儿子一句‘柴郁林所奏,若查,会如何?’,儿子琢磨着兵部的事再查,曲启礼只怕小命不保,连曲谅都要大受牵连。”
赵怡沉默不语,萧子轩沉吟了一番,便问:“小月,那你明日上朝要做什么?”
“儿子也拿不准皇帝的心思,皇帝是要压曲家?曲家……儿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谁害皇上,曲家都不能害;但若不是要压着曲家,那皇上为什么使了心思动柴郁林去查兵部?”
萧子轩皱眉:“小月,你自己也拿不准主意,这要是万一皇上并无心思动曲家,只怕你……雪上加霜……”
蕴月喘了口气,声音越发弱:“儿子被打,御史台孙驴子那犟脾气,必定要问个水落石出不依不饶的,与其等着别人来闹个乱七八糟,不如儿子先发制人,何况……儿子心意已决。”蕴月多说两句也觉得难受,便不再啰嗦,但脑筋却前所未有的清楚,这次他被打绝不是小事,御史台一闹搞不好就授人以柄,再要是万一皇帝压根就是耍一出烟雾弹,他江蕴月就死的很难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他江蕴月也要把他给撞直了!
赵怡叹气,萧子轩也叹气,满腹忧虑没人说话。
旁听在侧的赵恺忽然间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愕然、震惊、自己的渺小……他眼前突然展开一处他从不知晓的巨大深渊,蕴月所说虽然听得半懂不懂,却让他遍体生寒,隐隐约约明白父王多年来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那,将他养在的道理……曲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