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七夕。
一大早阿繁闯进江小爷的房子,一根银针直接命中江蕴月人中,也不理会蕴月鬼叫,只气哄哄宣布:“今日要去骑马!”,说罢理直气壮、挑衅般的看着江小爷。
江蕴月还在梦里呢,忽的一下,只惨叫着跳起来,睡眼惺忪,人中扎针处隐隐作痛,又赫然听见阿繁气哄哄丢来的这句话,一时呆在那里,一双杏眼又渐渐明亮。
嘶~话说,臭丫头明明可以丢下他自己去,干什么非得折腾他!
两人两双大眼睛,比赛着瞪,江蕴月好一会才回神,心里头翻腾,却不敢说出来,怕臭丫头真的一蹦三尺高,真的生气。
挠挠头,也不敢说不去,嘀咕着掀了被子下床:“好嘛,去就去嘛,叫人起床也用这么歹毒,痛死小爷啦……”
阿繁一声冷哼,转身又看见阿姆端着沐盘、青盐之类,连忙赶上前去接过来,笑得甜蜜:“阿姆,让阿繁来,你去歇息!”
绿衣阿姆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却沉着脸教训江蕴月大人:“小爷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啦!怎么还是个毛头小孩似的长不大!亏得你落了这样的好运气,不然哪个人伺候你?天天窝在这房里,跟个扭捏的大姑娘似的,比阿繁还不如!”,说罢又换了神色:“亏得阿繁!不然就我伺候着你们两兄弟,腰都得闪了,腿也得瘸了!”
从小到大,绿衣阿姆连吼带骂的,颠来倒去就这几句话,日子久了江蕴月就只当是破了嗓子的乌鸦在唱歌,哪里真往心里去。只是这回听见阿姆说阿繁这样用心照顾他,不知怎么的,满心里熬的粥就跟放了足料的蜜枣似的,渐渐翻滚出甜蜜来,嘴上不说,面上却已经是笑嘻嘻的看着阿繁给他递沐巾。
阿繁被看得羞恼,又想起昨天江蕴月的话,细细想来只觉得江蕴月可恶非常,禁不住一阵脸红,偏又不知道何处发气。眼下江蕴月伸手要沐巾,还笑嘻嘻的!阿繁咬着牙,脚一跺,沐巾“哗”一声甩到沐盘里,溅了江蕴月一头一脸的水。
“谁爱给这条虫治病!就看着阿姆辛苦!”,阿繁恶狠狠的,奈何她本来一副好嗓子,发了狠也像是撒娇。
江蕴月呆在那处,胸前脸上一片水渍,心里却痒痒,奈何不得阿繁,只垮着嘴告状:“阿姆~我哪里又得罪这臭丫头了!”
绿衣阿姆呵呵乐开,赶忙上前来拧了沐巾给江蕴月擦脸,嘴巴却不饶人:“该!你那臭脾气就得有人治治,阿弥陀佛!总算有人降得住你这魔王!阿繁,你别恼,阿姆只承领你的人情!”
江蕴月垮着嘴,听任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用嘴巴荼毒他,却还不敢还一句嘴,心里哀号,小时候有一号绿衣阿姆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加上一号臭丫头,他这日子啥时候能消停一会?哎,遥想当年老爹,花丛里翩然转身,就捞到了添香红袖、解语静花,最后梅香雪海深处柔情缱绻共效于飞。怎么到了他偏就没这个命?一进花丛踩狗屎,没来得及风花雪月一番,就先成了针婆子,惹了一身银针……哎~这小命苦的哟!
心里碎碎念,耳边絮叨叨,未几,收拾停妥。
绿衣阿姆扶着蕴月左瞧右瞧,心里欢喜:这臭小子,大热天里躲在屋里头闷了个二十来天,反倒越加白皙起来,一副小身板,这回也该叫颀长,这秋香色夏衫一着,隐约便有了玉面玲珑的意思来。转头再一看阿繁,眉目生动,娇憨可爱,两人这要是并肩一站……哎哟!风流煞人!
绿衣阿姆看着两人,正要发狠剐蕴月两句,却又听见世子豆子在隔壁互吼:“你少给小哥东嫌西度的,你一日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你!你给我滚蛋,谁爱让你伺候着!”
阿姆大叹,抬脚就走,人未到,声音先飚了起来:“一大早哪来的枪棒!就晚一步,折腾什么呢!”,不一会隔壁一把大嗓门就教训开了:“小哥!他好歹也是个主人,你一天到晚的耍横,你道人人都是小爷好脾气容着你!哪天吃了亏,你就晓得厉害!”
话音刚落,豆子还没来得及反驳,阿姆又接着教训:“世子也是,整天像街上的斗鸡,动不动就脸红脖子粗的,小哥还没做火药引子呢,你就先成了炮仗!你也学学王爷那点气度,长点儿威严!”
天地寰宇,霎时安静的只隐约听见沐盘里哗啦啦的水声……
阿姆一出马,公鸡也要收了翅膀!
阿繁和蕴月两人一听,相视一笑。下一刻阿繁却兀得想起她还应该在生气,又连忙别开头冷哼一声。
蕴月撇着嘴,伸手去拉阿繁,低着声音:“做什么又生气?”
阿繁闻言嘟了嘴,心里软了下来,却又不忿,只恼怒蕴月榆木疙瘩,偏偏连自己为什么恼怒还搞不清楚,一副样子足让旁边的江蕴月人心猿意马。
只可惜江蕴月虚长了差不多二十年,平日里见过的女人寥寥可数,见过的爱情模式只有老爹那样的温柔缱绻,眼下阿繁这样娇俏的欢喜冤家,只觉得手心冒汗,却不明所以,苦恼啊!哀怨啊!只得手上紧了紧:“不是闹着闷要骑马?小爷带你去,你还要闹脾气啊!”
好在阿繁不是别扭的人,听了蕴月的话,咬着嘴唇看了看蕴月,发现他满脸的无奈,想想小贼也算是迁就自己,便也笑开,任由蕴月牵着。
江蕴月见状又气:横竖人人知道他脾气好,没事都来他跟前抖一抖脾气,他接着不算,还得哄着!哎,天生受气小媳妇……
等几人收拾好出门,江小爷赫然发现赵恺那只牛鼻子这回不朝他喷气了,转而同豆子做双面人:这个看左边,那个必然是看右边……
呃~形势逆转啊!江蕴月坐在马车里小心小肝都得悠着点儿颤,生怕车外骑马的两人擦枪走火、火拼之下殃及池鱼。
不过蕴月低估赵恺的情商了,人家赵恺明知打不过豆子,还能去捋虎须?也不过是还没适应蕴月园里谁的拳头硬、谁的嗓门大谁就打横走路的奇异规矩,斗斗气权当适应新环境罢了。但蕴月也没啥功夫再琢磨赵恺了,在他眼里,赵恺这回进了他老爹的局,也没什么机会再给他找麻烦,反倒是朝中……也不知道他这回出手,朝里面又有些什么平日里不吭气的大王八悄悄惦记上了。
旁边阿繁从小玩到大,人生里才没那么多的狗血天雷剧情呢!眼下马车外天空高远澄清,高挂的艳阳,简直是立体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无处不干爽澄明。阿繁被闷了二十余天,这下出笼莺雀,嘤嘤而鸣:
“艳阳照影行,天在手心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
“高歌谁和余?昊天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蕴月没有说话,头靠着车壁,满耳的洒脱惬意,不由得喟叹现世安稳,便又只盼来日静好,也未必定要求个小舟逍遥、江湖余生。
安稳处,新建的厩马东营在望。
四人才进得大营,旁的都顾不上,便只看见一方大大的跑马场里这回马蹄飞扬,不少兵士打扮模样的人都在欢呼着。
阿繁蕴月远远看去,只见跑马场里一黑一枣红两匹神骏正在疾驰,上面一白一淡黄的身影,正扬鞭驱策,你追我赶,咬得正紧。
四人看的目不一瞬,不为意旁边迎上来一名灰衣男子拱手行礼:“小的是小侯爷亲卫孔连昭,恭迎几位!”
阿繁等人看去,眼前这位颇为高大、面目颇为粗糙、衣着利落的男子正爽朗笑道:“几位想必是江大人、景怡王爷世子了。诸位来晚了,景怡王家的二公子同文枢密使大人家的公子到了有一会了,挑了马,这不,就赛开了!”
这位孔连昭甚是有礼,偏让人觉得一股子利落气息扑面而来,豆子、阿繁这样心无戒备的当即有了亲切的意思,阿繁更是连忙问开:“哥哥,阿爽也早就到了么?”
后面蕴月又翻白眼,臭丫头,真就是见着个人就叫哥哥!自己的教训就是耳边风!
赵恺看在眼里,只撇撇嘴,没说话。蕴月眼角一扫,堪堪瞧见,心里又把赵恺问候了一回,臭小子,又是个背后编排人的!
那边孔连昭看见阿繁容貌灵动,早有了几分好感,又听见阿繁问话,醒悟过来,连忙引着他们往马场里的高台走:“咱们的阿爽么?早就到了,文家的小姐也在上面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