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自巴黎一路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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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在路上(1)

文/简恩

【零】

几年前的春天,我因为一段失败的感情从而决定奔赴异国开始新生活。踏上飞机的那刻起,我知道已经和所有美好的或者不堪的过去都画上了分隔符,十几个小时以后,我会踏上新的土地,说着拗口又陌生的语言,甚至结识新的男人,对新的男人说出新的“如果”。

人们总喜欢用假设语气去勾勒一些莫须有的奇迹,可大部分前提条件都不可兑现,不过是从希望到绝望的精神缓冲,所有短暂而浪漫的镜头,都有可能会成为日后的致命伤。而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对任何即将在你生命中消失的人和事的缅怀,无疑都显得像是自编自演且满怀目的性的煽情。所以在这种时候,绝口不提比千言万语好。

【壹】

当时寄住在法国人家里,房东是个不怎么友善的同性恋老太太,对楼里仅有的两个中国人百般刁难,倒是收租的日子毫厘不差,跟门神一样杵在楼下。各种规矩也变态到极致,什么洗澡不能超过十分钟之类。每每想来这该死老太太,我都想祝她及其女友早生贵子,能听说她过得不好我也就欣慰了。

而初来乍到的日子总是新鲜又带着点儿心酸。故事里描绘的小镇生活通常应该是这样子的:平静并且慵懒地睡到自然醒,看到有曼妙女子带着点儿睡气从楼下面包店走过,趿了平底鞋,手里拎两个羊角面包,接着在路口窗前撞到某段一见钟情。

但事实通常是早晨要闹铃震天响才肯睁眼,手忙脚乱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奔向学校,坐在后排边啃面包边听老师讲课。再或者天气不好索性旷课,迷迷瞪瞪地盼完午饭盼晚饭,一天就这么在三顿饭的期待中过去。

要说惬意恐怕就只剩下雨季前的短暂光景,下午坐在后院草坪上晒晒太阳,经常会不知不觉睡过去,睁眼又到了晚饭时间。因为是半路插读,再加上语言学校没什么功课压力,于是有了草莓季、樱桃季、杏子甜桃蓝莓季,各种水果吃得不亦乐乎。同样撩人的还有商店橱窗里摆着的各色甜点,走到街口总会被烤面包的香气吸引,然而摸摸口袋,琢磨下换算成人民币后的价格,只好咽了口水悻悻转头。

突如其来的各种改变难免带来冲击后遗症,尤其表现在花钱上,凡事以十倍汇率换算,一根黄瓜要20块,一棵包菜27块,一公斤牛肉80块。所以每周坐几小时公车到邻近城市的穷人超市轮番买打折商品成了固定任务,还有趁早市结束前去抢一欧元一盒的蘑菇香蕉。操着鸡同鸭讲的法语跟小贩讨价还价,对几个生丁斤斤计较,习惯性地从超市最底排货架买最便宜的商品,仔细记下每笔出入账再拿记号笔将不必要的消费标出来,现在想起来,那种小心翼翼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

其实我挺怀念当初那些个单纯的快乐,花五欧元吃顿kebab能满足好长时间。周末骑自行车去郊区逛公园、喂羊,漫无目的地走走逛逛都会有不错的心情,比如哪天又发现一条特漂亮的老巷子,比如在哪个公园遇见的老人耐心地和我聊了一整个下午。

再后来么,我自然搬了家,认识了几个于我而言很重要的朋友,生活也就安顿下来。少了几分刚来的兵荒马乱,添了些从容和冷静。在我重归正途的过程中,目睹周围的人进行了一次次分化。他们中的一部分,坚信梦想可以改变宿命,可最终却相继沦为工奴房奴,或者下半身艳史的生产者和忠实消费者;一部分人化为各类时尚先锋的拥戴者,不过他们追赶时尚的速度总是比不上被时尚抛弃的速度。

至于我,很难被游说或被幻象打动,却对自由抱有天生的好感。长大以后我很少为什么犹豫,但看不清未来的自由职业和居于安稳的坐班生活的选择则让我踟蹰百倍。可是我也很快明白,所谓自由职业跟自由是两回事。一天我在一本书上看到某个大哲学家说,哲学就是把不太明显的胡说变成明显的胡说,顿时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倒是跟伟大的哲学更异曲同工。

【贰】

新学年结束后整天一起吃喝玩乐的泛东亚大联盟作鸟兽状四散,回国的回国、转学的转学。而我也算是暂时告别烟酒度日黑白颠倒的作息,用一夏天的时间走了很多地方,法国的从北到南、德国的从西到东。

曾经看到过一句话写得倒是贴切:所谓出行,无非就是从你过腻味的地方去到另一个别人过腻味的地方。外出会在极大程度上延续之前的心理状态,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像是轻微迷幻药一样,导致情感扩大化,刺激的是,每个或长或短的未来都充满未知。但一个人出行最大的不幸也在此,你没办法去和别人分享这些未知的幸运或者不幸。

德国其实是太出乎预料的一站。年轻时候的我们计划过很多事情,譬如要一起去夏天的普罗旺斯,在凡高住过的阿尔采风,站在薰衣草田被灌注成两具亘古雕塑;再譬如,要留在深秋的米兰,在石子路上手牵手直到荒芜了青春;再譬如,要到淡江中学后面的篱笆园带大把蒲公英回来摆满房间。还说过要看布里斯班的余晖坠入天边。还说过要到西藏楚布河边,追着彩虹盼云卷云舒,寻到内心的虔诚和平静。也幻想过我们一起在苏黎士郊外,在古旧城堡里编织童话,像是《梦旅人》的开头,铺满玫瑰的小径。

那时候总是想得很多,做得却很少,用幻想密密麻麻地标满了整张世界地图,以为翻过一座山、蹚过一条河、走过一段路,也许明天就能到终点。如今呢?总是我一个人,履行着计划过的每段旅行,去总也没能去成的海岛,走曾经走过的路,鹅卵滩、悬崖、森林、大海,期待着跨越大洲大洋和时间的界限,然后看到未来。旅行中遇见的人,好的坏的、悲的喜的、有故事的和无知的,总有相遇分别的时候。也许吧,我们也不过是彼此生命旅程中擦肩而过的路人,火车开了,自然就该在站台分别。

夜的科隆很美,站在桥上细数同心锁上的恋人们的誓言,这中间有多少人能一直走下去,又有多少人已经面临分别?所谓会者定离,没有什么是能横亘生命的,记忆、当下、未来、本我,都总有随着时间流逝陨落的一天,于是该记得的忘记了、该真实的缥缈了、该明晰的模糊了,何苦总在为难自己的这短短数十载呢?不如看开,不如放下。

短暂停留之后从科隆转至莱茵河沿岸的小镇吕德斯海姆。这是个很平静的地方,山坡上铺满葡萄架,和宾根隔河相望。我喜欢慢节奏的生活,阳光午后泡杯茉莉,坐在窗台上看外面行人来来往往,放张慢板音乐,直到日落。清晰地听到时间滴滴答答从指缝溜走,离死亡又近了一步,可是看到的阳光又多了一天,如此而言,并不消极。

忘记之前在哪部电影里看过,男主角让他的女孩儿看咖啡店外的行人,然后猜他们的故事,于是喜欢上了这自娱自乐的游戏。于是冥冥之中认识了很多人,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故事,匆匆在我窗边经过停留,最后离开。生活也因了这些小插曲而鲜艳起来。

海德堡古城处处断壁残垣,门还在,窗还在,依稀还能映出当年的繁复华丽,可是早已不见了路、不见了灯火人家。这里大概能触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吧。想起那句经典的话,“歌德把心遗落此处”。大概是心情的原因,并没有觉得如织行人给这里增添了浮躁,反倒是些别样的情致。躺在草地上边晒太阳边和一家当地人聊天,或许他们真的觉得很幸福、很满足,父母平安、宝宝健康。没有目的性的交流总是让人觉得愉快,互相陪伴着度过一段生命,仅仅几小时,却是另一番风景。

在德国住的这段时间里,我写过很多东西,也在不断思考身在异乡究竟能带给我什么。书架上越来越多的手工品?与别人闲聊的谈资?还是形形色色擦肩而过的路人?每到一处必先吃遍当地美食,去商店搜罗各种有意思的小物件,然后才是看风景。还有各路陌生人,也是让我不断想要外出的动力。

“在路上”是种不错的状态,沿途的人和事被打上未知的标签,你不知道将要面临的是深渊还是彼岸。同样,伴随着的萧瑟感是最好的安慰剂,不断地发现、犹豫和自我否定,每次出行都是相对意义上的蜕变。旅行的意义,也许根本不在于走了多远或走了多久,而是在心灵的成长。每一个渴望出走的灵魂都是需要安慰的;每一个行走在路上的人都是需要鼓励的,而每一个声音也都应该有被表达的机会。

【叁】

作为第二年的开端,teamwork抽到个既简单又复杂的论述命题:幸福是什么?没想到一向看我不顺眼的班主任竟然很看好我写的东西,可惜她表扬我的时候我正在家里蒙头大睡没赶上。幸福是清晨窗口照进来的阳光碎屑,是一天的好心情,是窗外的勃勃生机,幸福是生活里的柴米油盐、是过日子的精打细算、是回家时候有人等你吃饭,幸福是上苍的福祉、是满足。

一两年前,我还总惹妈妈生气,动不动跟家里人冷战。一两年前,我还是个自卑又自负的半大孩子,抱怨命运的不公,心比天高。一两年前,那时候的照片中的自己,现在,几乎要认不出,牛仔裤平底鞋,黑色长直发。

常常会跟身边朋友感慨,日子怎么会过得这么快,我总以为天天七点去教室自习,教室食堂、宿舍的三点一线并没离我太远,可仔细数数已经好几年过去了。毕业的时候曾经那么坚定地要做个像JoyceMa一样优秀的买手,可如今到了国外很久,换了两个专业,带着相机到处走,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

其实也许我心里是清楚的,我要成为想成为的那种人啊,就好像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影子,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当回过头来看,我们会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