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个月前从英国来到法国,在这之前我刚刚与我的未婚妻分手。我很爱她,我相信她也爱我,我们同居了两年,从热恋到生活,慢慢地开始争吵,越来越多,直至分开。分开前的那夜我们像平时一般发生了争吵,原因是我忘记把洗手间里的窗户关上,导致整个洗手间被雨水打得一片狼藉。我忘记我们争吵了什么内容,第二日早上她便走了。她说她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我想我们之间缺少的大概就是分寸。”他将手放在桌子上,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诚恳,以及对往事的怀念。
“我想她是爱你的。”
“我们是因为距离太近了吗?”
“或许还有包容。”
“包容?”
“对。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说‘爱是包容’。”
“谢谢你,Sam.”
食物的香味弥漫在身边,空气里微微有些压抑的气氛,这次并不长的谈话打乱了原本安谧、祥和的状态,让我不再能够轻松地将话题转移到一个轻松的状态,我们各自吃着自己的食物。厨娘亦感到这般沉重的气氛不再跟我们玩笑,如昨日一般给我们一个道别吻后说了再见。
“我明日便会离开,我爱你的食物也爱你。”我吻她的脸颊,看到她带着悲伤的蓝色眸子,金黄色的头发在阳光里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会想念你的,孩子。”
“我也会。”
将行李整理好天已经暗了下来,韦伯站在桌子前剪裁着玫瑰。后门处渔竿上悬着的铃铛突然作响,我急忙奔过去将渔竿收起,看到鱼钩处泛着银光的鱼,尖叫着冲屋里的韦伯叫道:“韦伯!我们今天晚上吃烤鱼!”
从忙碌地从屋里将烧烤的物品搬到后院,再到烤鱼、烤肉、烤一些乱七八糟的蔬菜,两个人都被黑炭抹得极其滑稽,韦伯指着我的鼻子大笑,下一秒便被我黑漆漆的手掌涂得满脸都是。湖水映着笑声,月色正浓,连星光都被掩住,韦伯的背后便是湖,黑水白光,而夜幕,则是蓝到如墨的一幅丝绒。
笑声永远都不分国界,即便在这异国,两个异地而来的陌生人,笑声也可以如此和谐地倾泻进这一汪清澈的湖水中。
我们留了满院的狼藉,瘫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璀璨的星空,不时发出几声意犹未尽的笑声。
“Sam,我很快乐。”
“我也是。”
“谢谢你。”
“谢谢你。”
“我很快乐,我知道你很快乐。”
“谢谢你,谢谢你让我逃离了漫长的阴霾重新看到光亮。”
“谢谢你,谢谢你免我旅途中冗长的孤寂迎来哪怕只是短暂的欢乐。”
“Thankyou.”
“Metoo.”
晨曦微微地露脸,我站在沉睡的玫瑰园边与韦伯道别,他将我的行李丢到后备箱里,帮我备好车子需要的汽油以及水。
“我希望你不会忘记有这么一个中国女子。”
“是的,我不会。我已经说过,你是个迷人的女士。”他弯下腰来,在浓郁的玫瑰花香里吻上我的唇。柔软的碰触渐渐融化了清晨的薄凉,他仅仅覆盖在我唇上,像是一场依依惜别的剧幕。我闭上眼睛,任自己沉醉在这样美好清澈的碰触里。我想那一刻,我一定是笑了。
玫瑰花丛里,城堡里,王子吻上公主的唇。童话故事里多么美好的场景,这一刻,我只愿把自己当做公主。怕是来到法国久了,就不由自主地沾染了法国人的浪漫。
未说再见,我径直走上车。车子开到我来时的路口,我突然停下车来,看着后视镜里韦伯高大的身影混着太阳的光芒,灼着我的眼睛,我自窗户处探出头,冲着站在原地的他叫道:“韦伯,你愿意陪我一起到尼斯么?”
“我愿意!”
我想我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一幕场景,在晨光里他笑得如同一个大孩子一般,欢快的声音对我说:“我愿意。”没有比这样的场景更美好的事情,像是在圣洁的教堂,如同宣誓般的声音,郑重而坚定的声音说:“我愿意。”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语言更有说服力么?
十几分钟后,车子的后备箱里多了一个大件行李,车子前座多了一个人。韦伯在前面开车,我缩在后座睡起觉来,车里放着我自国内带来的手岛葵的CD,淡淡的音乐将我整整的环绕,看着前面认真驾驶的韦伯,我在心里偷偷地告诉自己:“Sam,你完了。”
是的,我完了。
服从心的指向,我毫不矜持地告诉自己,我喜欢上韦伯,这个完全陌生的英俊的英国男子,相遇在法国南部山区的小镇,在有着童话般屋顶的房子里,我想大概是那片玫瑰开得太过娇艳,才使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他吻我的那一刹那明了自己的情感。多么荒谬,多么美。
自小镇到达尼斯大概四个钟头的路程,我模模糊糊地从后座醒来,揉着眼睛看到迎面而来的地中海,阳光映着蔚蓝的海面,反射出波光粼粼的棱角,蓝天白云的相接,郁郁葱葱的林木使地中海显得更为深邃而广阔。空气里嗅到海风咸咸的味道,嘈杂的码头人来人往,不停有集装箱放在扬帆即行的游艇之上,一切的一切好似一个不切实际的幻觉,自巴黎下来的几天里,一直行走在人群聚集较少的小镇里,或者沿着荒芜的小道一人开车前行,这样热闹繁华的场景,好似离我很远很远。
韦伯转过头来看我,他的脸隐藏在耀眼的日光里,我只能看到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对我说:“要不要下去看看?”
“当然。”我马上从后座爬起来,我从不亏待自己的感官,不愿落下一点儿美好。
一下车便被更加浓郁的海风包围,带着腥味以及咸涩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往前几步就是美丽的地中海,海水那么蓝,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像是给海面铺上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越发的像是被揉皱了的绸缎。
“美吗?”
“很美。”
“你比它还要美。”他的气息落在我耳边,带着暧昧的味道痒痒地搔着人心。
“好吧,我承认我因为你的赞美心动了。”扬起笑颜,我想我足够以带着爱的微笑胜过这片海。
沿着英格兰散步道,周遭尽是被各式美丽的花朵装饰的阳台,花团锦簇,仿佛被花朵湮没般,恍似童话世界。尼斯总揽了地中海所有迷人的因素与条件,迤逦的海岸,村落古城,奢华的街道,别墅香水,以及如珍珠般凹凸有致地散落在蔚蓝色海面上的度假小城,交错着淳纯朴与奢华的路线。
韦伯牵着我的手,厚实的手掌传来让人心安的温度。在尼斯的三天里,他带着我走过尼斯大小的街道,在长满蔷薇的阳台下吻我唇说“我爱你”。尼斯太美,美得让人无法相信。
我们住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老旅馆里,欧式的建筑带着古城惯有的神秘气息。我站在房间的窗户边远远地看着旅馆对面站在电话亭边神情复杂的韦伯,他不时用手抚一下自己的脖子,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话时看得出带有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转身到床边坐下,看着桌子上美丽的玻璃瓶里插着的玫瑰花,花瓣已经有些委靡,微微泛着咖啡色的色泽。我开始有些怀疑,是否尼斯也到了花朵枯萎的时节?
韦伯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些食物,他将食物放在桌子上,在房间里来回地走了几趟,而后坐在桌边。
“我刚刚给我父母打电话报平安。”我平静地看着他不言语,没有接下他的话,“我的未婚妻在我母亲那里。”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她已经去了许多天,一直在找我,刚刚我在与她通话。”
“你爱她吗?”
“……爱。”他看着我没有半点儿隐藏,“我不能否认我爱她。”
“那么之后呢?”
“Sam,你知道的,我爱你。”
“是的,我知道。”
“我不清楚这是一种对你短暂的迷恋还是长久的喜欢,我的心告诉我你已经把我吸引住了。我有时候甚至感谢,感谢她离开让我因此来到法国因此遇见你,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间。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从你敲门走进来那一刻我就被你吸引了。”
“没有。”我已经开始能够预料他下一句将要说出什么,敏感地将自己防备起来,警戒地看着他,我承认自己心里带着极大的恐惧。
“Sam,我要回英国。”
“然后呢?”
“我要理清所有的感情,对你,对她,我无法这样走下去,这样对你们任何人都是不公平。这是我的责任,我……”
“四天后我将要回中国。”直接将他的话打断,我站起身来对他说,“韦伯,那么再见吧。”
“你爱我吗?”
“爱,爱又能说明什么?”不再与他说话,我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庞大的苦涩比地中海的海风还要猛烈地推进我的心里,强忍着泪水。感情不过如此,在背包旅行的这么多年,未必没有遇见过使我心动的男子,或许没有如同韦伯这样深刻,却也是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至于韦伯,只留个美丽的开始便足够了。
我想无法忘记在南部山区的那个玫瑰花园边,我闭着眼睛任他吻了我的唇。那天的阳光那么好,让我清楚地明白爱的味道。尼斯的阳光更美丽,却怎么也尝不到那时的味道。
“我希望你可以给我时间。”他拉住我的手臂看着我,急促的呼吸显示出他的急躁。
“韦伯,我没有时间。”停下手里的动作,我转身看着他,“我没有时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办?要结束?还是说我要放弃所有的一切留在这里或者随你回到英国?这些我都在想,我发现我除了离开别无选择,你有你的生活,而我也是。我想你也一定在想,因为和我有同样的答案而悲伤,所以我们都没有提起。我们都是成年人,我们都有足够的理智,我想你明白。”这一刻,我清晰地厌恶着自己的理智,无法学会不去权衡利弊地跟随心的方向,哪怕是爱,也在明确的判断之下获得最终的选择。
“是的……我明白。”他颓下手臂,默默地看着我,说,“Sam,你无论什么时候都那么迷人。”
在尼斯的最后一夜,我与韦伯站在遥远的海岸线边,看着灯火映照的地中海,货船还在忙碌地装载,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因为你的悲欢离合而错了自己的步子,每个人每个物品都会沿着早已设定的道路,即使崎岖即使坎坷,最终还是会回到各自的道路上。
海风肆无忌惮地吹乱头发,他像那日在那家幽静的小餐馆一般,将我的头发掠到耳后,温柔的触碰像是落在耳边的,一个温润的吻。
将韦伯送到火车站,人潮中他挺拔的身影显得更加英俊。他拿出自己黑色的笔记本让我留下我的地址,我握着笔,郑重地、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地址,我比谁都清楚,我再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留下些什么给他。只有这些,只有这么一个微乎其微的念想。他自笔记本上撕下一页,潦草地写着自己的地址塞到我手里,他说:“Sam,我爱你。”
“我也是。”
三天后我坐上自巴黎飞往北京的飞机,终于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刹那,落下一滴眼泪。
后来我再也没有遇见过这么一个男子,他会在傍晚前细细地修剪玫瑰像是完成一个神圣的交接,他会教我怎么在牛排上涂抹奶酪使食物变得更美味,他会陪我在夜晚的苍穹下沉默地坐上多个钟头,他会在美丽的玫瑰园边吻我的唇,他会在阳光下眯着亚麻色的眼睛笑得像个大孩子,他会在即使已经明了结局之后还是强行地留下地址,他会在分开时不说再见,只说,我爱你。
韦伯,时间是最伟大的涂抹工具,我想你终究会忘记那个你一直称赞着迷人的女子,因为我终究会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