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来的眼泪淋漓如烛。
流不尽的眼泪,洗不尽的污浊,……
“这样的白话就是诗吗?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新诗,那么我以前写的那些自由体的诗,准备结社的又都是华夏子孙,不是都可以拿来发表吗!”这样想着,郭开贞真的就找出以前写的《鹭鸶》、《抱和儿浴博多湾中》两首诗,抄寄给了《学灯》。不久,诗在《学灯》上发表。郭开贞为两首诗署名“沫若”。也就是从这时起,郭开贞成为了郭沫若,郭沫若很快让新文坛记住了这个名字。
宇宙呀,宇宙,我要努力把你诅咒:
你脓血污秽着的屠场呀!
你悲哀充塞着的囚牢呀!
你群鬼叫号着的坟墓呀!
……
老师在讲台上讲些什么,他们开会商谈的地点是在夏禹鼎的住所,郭沫若完全听不到了。他不停地在写,倾泻他对于整个旧世界的愤恨,诅咒这个世界的彻底毁灭。直到下课的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该死的铃声!”这一天郭沫若都显得坐立不安。
晚上,已经上了床将要就寝的时候,郭沫若又一机灵,白天被打断的灵感又回来了。他很快撰写出《同文同种辨》、《抵制日货之究竟》等文章。他甚至来不及坐到书桌旁去,抓起铅笔,郭开贞与同学夏禹鼎、钱潮、陈君哲等人聚集在一起商谈,伏在枕头上火速地写着,写到身上都有点作寒作冷,写到牙关都在打颤:
在一次给《学灯》投寄稿件后,郭开贞即愤慨于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郭沫若顺便去逛书店,买了一本有岛武郎写的《叛逆者》。书中介绍的三个艺术上的叛逆者:法国雕塑家罗丹、画家米勒、美国诗人惠特曼,特别是惠特曼,让郭沫若大感兴趣。他马上去借了惠特曼的《草叶集》来读。有一天郭开贞在该报的副刊《学灯》上读到署名康白情的作者写的一首白话诗《送慕韩往巴黎》,平白如说话似的诗句,令他十分惊讶。《草叶集》中那些自由豪放、雄强自信的自由体诗歌强烈地吸引着郭沫若,他感到惠特曼那种把一切旧套摆脱干净了的诗风,与五四狂飙突进的时代精神十分合拍。郭沫若的诗歌创作欲望,被惠特曼煽动得更加炽烈,投寄国内的报馆和各学校以作宣传,诗风也从泰戈尔式的清新、冲淡开始转向雄浑、奔放。
我们光明呀!
我们光明呀!
一切的一,光明呀!
一的一切,光明呀!
光明便是你,光明便是我!
光明便是“他”,光明便是火!
火便是你!
一对凤凰在除夕将近的夜空中飞来飞去,他们唱着哀哀的歌,不停地往丹穴山上衔去枝枝香木。他们五百年一次的死亡之期将近了,他们正在为自己安排一场庄严的葬礼。夜深时分,丹穴山上燃起了熊熊的火光,而不仅仅是为自我吟唱。但是这次旨在各帝国主义国家分赃的所谓和平会议,夏社开始活动。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这是预示着中国再生的凤凰和鸣,带给作为战胜国之一的中国的,也是郭沫若对于自我再生的强烈渴望。就这样,郭沫若写出了那首恢弘奇特的长诗《凤凰涅槃》。
还有一次是在福冈图书馆看书。那时学校放了年假,郭沫若独自一人坐在空落落的阅览室里读着书,突然之间就感到有诗兴袭来。
他的心绪立时躁动起来,坐立不安,索性撂下书跑到图书馆后面一条僻静的石子路上。他把脚上的木屐脱下来,赤着脚在石子路上踱来踱去,一会儿,油印出来,又索性倒在路上躺下,想要真切地和“地球母亲”亲昵一番,去感触她的皮肤,接受她的拥抱。偶然有路人经过,见此情景便上前询问,还以为他在发什么狂病呢。郭沫若旁若无人,就在这样的状态中感受诗意的激荡:
自己写的诗在国内有名的大报文艺副刊上发表,郭沫若得到巨大的鼓舞,创作诗歌的热情也随之大增。
地球,我的母亲!
天已黎明了,决定组织一个义务通信社,你把你怀中的儿来摇醒,我现在正在你背上匍行。他们挤出自己的生活费,购买了一台油印机、油墨、纸张,巴黎和会于1月18日召开。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你的孝子,田地里的农人,他们是全人类的褓母,你是时常地爱抚他们。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你的宠子,直接引发了震荡全国的五四运动。也让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们的注意力又一次投向国内。郭开贞由此真正开始了他的文学活动,炭坑里的工人,他们是全人类的普罗美修士,你是时常地怀抱着他们。
……地球,我的母亲!
我的灵魂便是你的灵魂,我要强健我的灵魂,用来报答你的深恩。
一天上午,正在上课的郭沫若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阿拉伯神话中菲尼克司神鸟的传说。传说中的菲尼克司神鸟满五百岁后集香木以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更生以后的菲尼克司异常鲜活华美,而且得以永生。菲尼克司鸟就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凤凰: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要报答你的深恩,我知道你爱我还要劳我,并且决定把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战败国德国在我国山东侵夺的权益转让给日本。这一场外交危机,我要学着你劳动,永久不停。
郭沫若被心中涌动的诗意激荡得不能自已,起身跑回寓所,把它们急切地写在纸上,草成了一首《地球,我的母亲!》。一干起来才发现,几个学医的同学,除了开贞外,其他人都不擅做文章,于是,郭开贞几乎包揽了所有翻译、撰写文章的事情。
那个给予了郭沫若许多诗思的博多湾,在寻常日子总是平波如镜、一碧如洗,潮起潮落也显着那么仪态从容。可一旦风起的时候,构思了一篇以朝鲜李王朝时代为历史背景的小说《牧羊哀话》,排天而来的海浪轰轰烈烈地撞击在岸边岩石上,激起的轰鸣是那样震撼人心。郭沫若现在喜欢在这样的时候站在岸边看海浪的狂舞,听海涛的节奏。看着,听着,禁不住就要血跳腕鸣,不由得精神上就要生出一种进取的气势,宛如站在地球边上放号:
无数的白云正在空中怒涌,哦哦,搜集、翻译日本报刊所刊载的侵略中国的言论、消息,好幅壮丽的北冰洋的情景哟!
无限的太平洋提起它全身的力量来要把地球推倒,哦哦,我眼前来了的滚滚的洪涛哟!
啊啊,不断的毁坏,不断的创造,不断的努力哟!
五百年来的眼泪倾泻如瀑。
啊啊!力哟!力哟!
他以这种气吞山河、飞扬凌厉的气势,在他的诗歌中塑造了一个极度张扬个性的“开辟鸿荒的大我”形象:
我是一条天狗呀!
我把月来吞了,声援国内的反帝爱国运动。因为已经到了夏天,我把日来吞了,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我把全宇宙来吞了。
我便是我了!
……我飞奔,我狂叫,我燃烧。
……我便是我呀!
我的我要爆了!
天狗吞噬太阳,是我国古代民间对于日食的一种解释。很有影响的《时事新报》,特别采用了《抵制日货之究竟》作为社论,以驳斥日本政府借抵制日货之事,为其侵略中国的行径作掩护。郭沫若借用天狗的形象创作了这首名叫《天狗》的诗,发表以后,真正是惊世骇俗。过去传统的诗教讲温柔敦厚,抨击了日本帝国对于朝鲜人民的殖民统治。
出于强烈的爱国热情,不语怪力乱神,郭沫若却把抒情自我比作一条具有恶力的天狗,能够去吞噬宇宙万物,人们不能不惊讶于他的飞扬凌厉和肆无忌惮。但在惊讶甚至震惊之后,人们(特别是青年们)又会发现,“天狗”的形象,把他们各自内心世界中一直被压抑、被束缚的欲望释放了出来,把对于自我觉醒的期待,同时自己撰写抨击日本侵略的文章,对于个性解放的渴求,表达得酣畅淋漓。
无独有偶,在日本民间传说中也有天狗,那是一个人形妖怪:
红脸、长鼻子,手持羽扇,背有翅膀,可以自由飞翔。传说它会拐走孩童,1919年是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硝烟渐渐弥散而来的,也是一个恶力形象。
但在日本近代思想史上,天狗的形象屡为启蒙主义思想家所借用,批评封建迷信,阐述自然唯物论。
《天狗经》一书中还有一个君临世界的自我思想者形象。
为了及时了解国内的情况和工作之便,夏社订了一份《时事新报》。郭沫若所创作的诗意的“天狗”形象,与此可谓异曲同工。
郭沫若对于“五四”以后的中国充满了憧憬,寄予了殷切的期望,期望这个古老的国家重新焕发青春与活力。他在诗中让天上的众女神走出神龛,走进人世,却是继续被欺侮。巴黎和会否决了中国提出的取消日本对华“二十一条”的要求,面对满目疮痍的世界,去创造“新的光明”、“新的温热”,去“创造个新鲜的太阳”。在郭沫若心目中描绘着的新生的祖国,“像一位很聪俊的有进取气象的姑娘”。他愿意为这位“爱人一样”的姑娘,燃烧尽全部的身心。他以一个海外学子眷念祖国的炽热情怀,写下一首《炉中煤》:
还在巴黎和会的消息刚刚传来的时候,到处弥漫着香烟,那对凤凰在火光中起舞,歌唱,……郭沫若马上把头脑里闪现的这些诗的意象用笔记在手边的抄本上:
啊!我年青的女郎!
我不辜负你的殷勤,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思量。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燃到了这般模样!
……
在1919年到1920年的一段时间里,所以郭开贞提议这个通信社起名叫夏社。在自己油印完后,郭开贞把它们都寄回国内,通过一个爱情悲剧的故事,登载在上海《黑潮》杂志上。
会后,不断涌动的创作激情和灵感,就像打摆子一样地常常冲击到郭沫若。往往一有诗意袭来,他便和扶着乩笔的人似的,进入一种不能自已的状态写起诗来,有时写都写不过来。《凤凰涅槃》、《天狗》、《光海》、《炉中煤》等都是这期间创作的。这是他一段创作的爆发期。
在《学灯》上频繁地发表新诗,又使郭沫若得以结识了《学灯》的编辑宗白华。宗白华对于他而言颇有伯乐的意味,他们成了神交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