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日,事情逐渐出现转机,主要是国民党政府开始作出一些让步。蒋介石明令学生复课的最后期限可缓至20日,届时有未复课学生对他们的处罚也不再那么严厉,只是开除了事。注意到蒋介石的态度变化,教育部长朱家骅明显地意识到危机正在过去。他马上将蒋令转发到昆明地方政府及傅斯年等人手里,特地告诫傅斯年以及卢汉等,强调对“如何与何时执行”蒋令,务必“妥慎办理”。言外之意,即使限期已到,也要留有余地,不可仓促行事,以免再次造成流血事件,无法收场。因此,他明确要求联大和云大两校当局:“再尽最大之努力,恺切劝导学生即日复课,以重学业,以副期望。”
19日,在有傅斯年和梅贻琦出席的教授会上,通过了再度以书面形式劝告学生的决议,同时推冯友兰等为代表,面见卢汉,请取消禁止自由集会之前令,卢汉随后痛快允诺,部分满足了学生们的要求。政府方面有了一点让步,学生方面也明显地开始发生了分化。从20日开始,联大除师范学院外,学生陆续复课了。
从整个过程来看,傅斯年明显偏袒国民党政府,处理学潮中争取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傅斯年反对学生罢课,并不等于说傅斯年就站在了学生的对立面上,充当了国民党走狗的角色。傅斯年对学生们的这一正义行动是给予极大的支持和同情的,傅斯年从不怀疑学生们的爱国心,他所反对的只是学生们的方法。动辄罢课,学业损失太大,对大学和国家学术文化发展不利。况且对共产党有着很深成见的傅斯年,自始至终认为这次学潮是共产党煽动起来的,学生只不过是共产党手里利用的工具。所以在处理学潮中,他尽量安抚学生们的情绪,满足他们的要求,采取各种方法使学生们尽快复课,使学生们从“党派斗争”的漩涡中摆脱出来。当然他的这种认识是错误的。尽管傅斯年在处理学潮中不能尽如人意,但从使学生避免国民党当局再次镇压,遭受更大的流血牺牲这个角度上来说,傅斯年的上述做法是有爱护学生、保护学生用意的。
(三)坚拒文化汉奸
傅斯年任北京大学代理校长,其间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将西南联大分开,并将北京大学迁回北京。傅斯年虽然任北大代理校长只有一年,但这一年多的时间对傅斯年来说,是不平静的。他为北京大学复原和整顿,呕心沥血、艰苦备尝,付出巨大的劳动,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年是他对教育,尤其是北京大学做出卓越贡献的一年。
傅斯年这个时期对北大的贡献主要分三个方面。一是将北京大学从云南迁回北京,完成北京大学复员;二是扩大北京大学规模。北京大学原来只有文理法三个学院,复员后又扩增了工农医三个学院。三是坚决拒绝接受伪北京大学教职人员,保持北京大学纯洁。傅斯年在北京大学代理校长卸任时,颇为自豪地说:“我这几个月负北京大学的责任,实在一无贡献,所做都是些杂务的事,只有一条颇自负的,便是‘分别泾渭’,为北京大学保持一个干净的记录。为这事,我曾对人说:‘要命有命,更改这办法决不可能。’所以如此正是为北大将来的学风着想。”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当时最费心力,最感棘手的是拒绝接受伪北京大学教职人员,处理此事也最凸显他的民族意识和爱国情操,他所标榜的“汉贼不两立”观念此时表现得最为突出,与汉奸文人的斗争十分坚决。现就此问题进行客观论述。
1937年底,日寇占领北平后,收罗了一些汉奸文人,利用原北京大学的校舍和某些图书设备,成立伪“国立北京大学”,下设文理法工农医六个学院,汤尔和、钱稻荪、鲍鉴清等先后任“总监督”和“校长”。日伪设立所谓“北京大学”的目的是对中国青年进行奴化教育,这在日伪制定的教育方针中有充分显示。1938年5月,日寇控制下的所谓北平临时政府教育部制定的教育方针主要有两条:①根绝党化及排外容共等思想;②依据东亚民族集团的精神,发扬中国传统的美德,以完成新中国的使命。很明显,这是配合日军侵略所实施的奴化教育。伪北京大学于1937年建立,到1945年日军投降,一直是日伪在北京进行奴化教育和文化侵略的主要机构,也是汉奸文人相对集中的地方。
1945年9月,重庆善后教育会议不久,为北京大学复原之事,傅斯年派郑天挺去北平进行筹备。郑由于路上耽误,直到11月才到北京。10月,傅斯年又派陈雪屏去北平接收北京大学校产,为学校复原作准备。北上途中,陈雪屏接到教育部的命令,接受北京日伪各校学生,办理北平临时大学补习班。傅斯年在重庆发表声明,保持北京大学的纯洁,坚决不录用伪北京大学的教职员。但学生经过甄别和补习,可以接受。陈雪屏、郑天挺先后到了北京,教育部又任命陈雪屏为北平临时大学补习班主任,各学校先由补习班接管。陈雪屏根据教育部命令,将北平12所伪大专院校学生编成8个分班,基本仍在各校上课,由于北上人手有限,聘用了一些伪教员讲课。为便于管理,伪北大六个学院的学生,每个学院编成一个班,故补习班1—6班都是伪北大的学生,第7分班是伪北师大的学生,第8分班是伪北京艺专等校的学生。陈雪屏兼第一班主任,郑天挺任总务长兼第2班主任。
北平的伪教人员,尤其是在补习班任教的伪教人员,听说傅斯年在重庆发表声明,坚决不录用他们,便开始四处活动,并联合起来向北平行营主任李宗仁请愿。李宗仁虽没有答应他们的请求,但对他们持同情态度,这使伪职人员气焰更加嚣张,他们认为傅斯年是他们留北大任教的最大障碍,于是把矛头对准了傅斯年。1945年11月7日,他们以容庚领衔发表了致傅斯年的公开信,在信中对自己降日的汉奸行为多方辩护,申述了他们在日寇占领北平时留下的原因和理由。其中述其原因说:“日寇必败,无劳跋涉,一也。喜整理而绌玄想,舍书本不能写作,二也。二十年来搜集之书籍彝器,世所希有,未忍舍弃,三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素性倔强,将以一试余之坚白,四也。”谈到出任伪教员的理由时说:“沦陷区之人民,势不能尽室以内迁;政府军队,仓皇撤退,亦未与人民以内迁之机会。荼毒蹂躏,被日寇之害为独深;大旱云霓,望政府之来为独切。我有子女,待教于人;人有子女,亦待教于我。则出而任教,余之责也。策日寇之必败,鼓励学生以胜利终属于我者,亦余之责也。”“坚苦卓绝,极人世悲惨之境,果何为乎?固知吾国之不亡,教育之不当停顿,故忍受而无悔也。汉奸乎,汉忠乎,事实俱在,非巧言所能蒙蔽者。”更为可恶的是,他们威胁傅斯年说:“天下汹汹不安,是非难定。公等所以为伪为逆者,安知不复有伪公逆公者乎?”气焰相当嚣张。容庚字希白,广东东莞人,从青年起,致力金文、甲骨文研究,曾就读于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1929年,历史语言研究所迁至北平,傅斯年聘容庚为所外特约研究员,继续从事金文研究,并派所内成员何承宠、瞿润缗、孙海波协助其研究。此间,傅斯年与容庚交往颇多。1937年全面抗战开始,燕京大学南迁成都,容庚留在北平,伪北京大学建立,容庚曾任教其中,堕落为伪教人员。所以他在致傅斯年信中特别叙述两人关系:“公尝自负为‘喑呜叱咤,千人皆废’之西楚霸王。庚辱知交十余年,未尝不冀公能变化气质,为豁达大度,‘善于将将’之汉高祖。”从公开信可以看出,容庚等人软硬兼施,试图让傅斯年收回成命,向伪教职人员妥协。有记载说:容庚这期间还专门去重庆面见傅斯年进行游说,“抗战胜利后,在敌伪所办的‘伪北大’任事的容庚来重庆活动,拜访傅斯年,傅拍案大骂:‘你这民族败类,无耻汉奸快滚,不用见我!’第二天,《新民报》登载此事,标题是‘傅孟真拍案大骂文化汉奸,声震屋瓦’。后来,容又拜访了他,要谢罪改过,傅才接见了他。”此事真相如何,尚难定论,但最终容庚没有留在北京大学,去了南方一所大学任教,直至去世。
与此同时,周作人也曾致信傅斯年,要求傅斯年接受伪教职人员。周作人与傅斯年有师生关系。1917年9月,周作人被聘为北京大学文科教授,为文科国学门开设罗马文学史与欧洲文学史。傅斯年当时正是国学门学生,听过周作人的课,两人都曾积极参加新文化运动。1919年,傅斯年、罗家伦等人组织新潮社,出版《新潮》杂志,周作人曾为《新潮》杂志写稿,并曾参加新潮社,与傅斯年先后任《新潮》杂志主编。应该说两人曾有较多的交往。傅斯年10月份在重庆发表声明坚决不接受伪北京大学教职人员后,周作人曾致信傅斯年,为自己和汉奸文人辩解。曾目睹周作人致傅斯年信件的邓广铭回忆说:“由周作人、容庚领头纠集了一些人,也写了一些公开信,对傅先生的不用从伪人员的主张大肆攻击。他们还把这一公开信专函抄寄傅先生,署名的却没有容庚以下诸人,只是周作人一个人。我当时也正从北碚到重庆看望傅先生,傅先生立即把此信转与我看,并要我代他写一回信给周。我看了周的来件后,觉得非常奇怪:他对自己置身汉奸群丑之间达八年之久,在信中并无丝毫忏悔和自怨自艾的表示,而竟然理直气壮地对傅先生无理取闹,甚至向傅先生发狂言说,你今日以我为伪,安知今后不有人以你为伪等等,实在是无耻之尤。傅先生当即痛斥他说,今后即使真有以我为‘伪’的,那也是属于国内党派斗争的问题,却决不会说我作汉奸;而你周作人之为大汉奸,却是已经刻在耻辱柱上,永世无法改变了。对于写回信给周作人一事,我却表示无力承担,因为不在沦陷区,对周作人做汉奸期内背叛国家民族的具体罪行,我都不甚了然,无法加以揭露和声讨。”周作人不久因汉奸罪被国民党政府逮捕,审讯期间,胡适、蒋梦麟都出具证明,为周作人开脱,傅斯年激于民族大义,不仅没有袒护周作人,还致信胡适,反对他为周作人开脱,可见傅斯年对汉奸文人的仇恨和民族立场的坚定。
1945年11月中旬,傅斯年到达北平,陈雪屏等人到机场迎接。傅斯年走下飞机第一句话,就是问陈雪屏与伪大学的教师有无交往,陈雪屏回答在必要的场合有过接触。傅斯年听后十分不满,强调说:“‘汉贼不两立’,连握手都不应该。”陈雪屏解释了自己的难处,说接收的学生多,北上的教师太少,根本忙不过来,只好录用了伪校一些教授。傅斯年仍然坚持,伪校教职员要一概摒弃,坚决不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