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川菜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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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从洞子口凉粉说开去

吃谈过去,都是比较而言,如说洞子口的凉粉,过去二月(农历)间赶花会,从青羊宫正街进到花会,走二仙庵那条老树夹着的正路向东一排小吃,几乎全为洞子口的凉粉摊连接着,黑漆四方小桌子,一张接一张,可长可短,小黑漆短板凳,任君选择,坐下就吃,来得快当利索。照今天的说法,可以称为“方便小吃”,确实好吃爽口,吃后有余味。今天还想它。

桌上摆凉粉的主桌,放一排大品碗,那是在东大街新街口斜对门专卖江西景德镇瓷器的双间大铺子,万福航买的蓝花漏阴花的大品碗,七八寸的直径,内为熟油辣子,红色熟油上放了几个大核桃,核桃本身不起什么作用,目的无非是壮其形式,被川西坝的清油润得红而发紫,好看而已,但它必不可少。就在不是赶花会期中,成都市面上卖凉粉凉面铺子的作料摆设上,也必有几个江西瓷的青蓝花大碗,盛满红油浸泡着大核桃、放人红油中,增其色彩,使人看起舒服。

花会上打着洞子口的凉粉招牌的多家,有打着蓝布白字。白色边子的“洞子口凉粉”,哪家是真?哪家是假?很难分辨。亦如杭州张小泉的剪刀,要辨出哪家真伪,那不是买剪刀人的事,那是旅行者他们写的文章。走累了,坐下就吃,几碗凉粉,几个油酥锅魁,那足以当打一个“尖”,填填肚子。笔者从小就赶花会,小时由大人牵着手去(怕人多挤掉了),及常一个人去、年年去,差不多都要到“去年今日此门中”的洞子口凉粉去吃他几碗,严格地说吃他几小碟,加上几块酥锅魁,了却心愿,解一年一度之瘾,至今思之,也只有在过往的回忆中去拌点口味而已。鲁迅先生说:“发思古之幽思是为了现在”。不错,有对比,“新人不如旧”分明可见,一点不假,拿今天的话说,一点不少。——何以故:恐怕是一个在个体私营,为了谋财,拼命做好,一个是吃大锅干饭,做好做坏,照样领工资,至于做法、态度等等,也就成了半生不熟的“革命同志”的“主人翁”姿态出现了。不说小小凉粉摊子,鼎鼎大名的“川味”正宗的第一流的大馆都做得无声无息,乃至关门大吉,有何说哉?

回头再看花会场中这些小凉粉摊子,凉粉分黄白两种,黄凉粉棕黄色,切成均等的薄薄一片挨一片,刀法细致而准确、匀称;白凉粉用镟子镟下的,棕黄与白色相间,各占一半,放于蓝色花纹的江西瓷碟子中,可以说小巧而玲珑;盛作料的蓝花小碗,内放酱油、熟油辣子、花椒——这花椒做法就不同凡响,这是洞子口凉粉赶花会中特有一道做法,引人注目,使你开开眼界,在未到进口之前,不得不看看这油浸花椒,从油碗里捞出十来颗油浸后的上色花椒,放入木制的小磨,成都人叫“莫奈何”,当着顾客磨烂擂碎,然后才放入小蓝花作料小碟中,这才算完成洞子E1凉粉最后一道工序。洞子口那一带来的乡下农民,有的头裹白布包头,身穿家机土布短打衣服,要是遇着那年花会天气热(我记得有几年二月十五有人穿白衣赶花会的了。)他们脚下就穿的线耳子草鞋,讲究一点的还穿上新繁县黑丝线的草鞋,精神抖擞地忙于切凉粉,拌作料,擂花椒,带点喊堂的吼声:“来客二位靠左(坐),端上去,得罪了!”他那干净利落的动作待来客坐定,马上就端来凉粉,和颜悦色地对待买主,他们并未特别宣传“买主是上帝”,但他们心中确有个“买主是衣食父母”,从不对“衣食父母”采取“革命手段”,相反,都以“得罪呐;道谢呐”成为他们脱口而出的一种使人在吃安逸后一种满意、舒服的回味,把二者间的关系看得接近了。你是食客,二回必来。过去我们一年总要赶几次花会,总得自然而然地要向洞子口凉粉摊子上去过嘴瘾,经济实惠且不说,那使人接近的人情味、地方风味,难忘啊!

我认为那种买卖之间,人与人之间那种平等、亲近的和气态度,是我们传统经营中一种良好的习惯,有句老话:“和气生财”。你今天豪华了,高档了,你那气味都使人难受,没有高级的礼貌与相应的品次,也不过是徒有使人远离的空架而已。

小吃,异乎小道有所为。使人怀念者不仅是那味道,还在乎那人情味,那个调调儿,那招呼您坐下去的亲热态度、表情,使你受宠若惊,吃了一回非去二回不可。我想:今之洞子口凉粉与过去的洞子口凉粉结合起来,成为具特色的洞子口凉粉,那当不是明日之乌托邦?早一天到来,早一天消除胃中块垒,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生意做法、规格有大小,大有大的好处。小吃小道也可做出带有普遍性的大块文章来。凉粉,市井小吃也,但为名厨曾国华利用为“凉粉鲫鱼”,是解放前蜀风一道名菜,如今曾国华老矣,但他这道名菜却流传下来。台湾籍作家陈若曦最近也在文章里谈到“洞子口的凉粉”,她没吃过,但她久慕其名。真正保得质量的地方小吃,它的艺术永存,生命不息。但是,一切都说不上了。